第92章
第92章
過了除夕就是正月。
顧家親戚少, 顧姣每年正月也就走走崔家跟趙家,雖然今年跟趙家的關係變了,但趙家人對她的態度還是一樣的, 最開始顧姣還擔心與秦姨相處起來會不如以前自然, 卻是她多慮了,她跟四叔的親事剛定下不久,秦姨就來找她了, 一副要替她操持婚事的樣子, 看顧姣麵露驚愕還笑著安慰她。
秦氏是真的拿顧姣當女兒疼。
雖然可惜她不能做自己的兒媳,但也不得不承認,比起她那個長不大的兒子, 還是四弟更適合玥玥,成熟穩重會疼人, 畢竟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想著以後有四弟護著玥玥, 她也就不用再擔心玥玥以後的日子了,而且玥玥嫁到自己家總比嫁到別家好。
嫁到別人家, 門一關, 過得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就算知道, 她又能如何?
自己家就不一樣了。
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有什麽事她也可以幫襯著些。
這陣子她就經常跟蕭宛聚在一起拿主意,是真的一副嫁女兒的心情。
時間過得很快, 眨眼的功夫就過完正月了, 嫩枝抽芽, 冬日的寒氣消退, 春日開始複蘇, 又一年到來了。
這天顧姣受謝皇後所邀進宮敘話,這不是她第一次進宮了,自從跟四叔定親之後,她就經常受邀進宮去,最開始的時候,顧姣還有些心驚膽戰不習慣,次數多了,倒也慢慢習慣了。
其實天家和尋常人家也沒什麽不同,甚至於天家有時候受到的局限太大,還沒普通人家過得快活。
顧姣印象最深的就是謝皇後聽她說起這趟遊玩時雙眼發光的樣子,她說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宮門了,都快忘記外頭是什麽樣了。
做皇後得母儀天下,得做六宮表率,所以就連登樓望外這樣的事也不能經常做。
上次她登高還是除夕那天,跟天子一起,站在高處受萬民跪拜,遠遠望一眼外麵,就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所以後來顧姣每次進宮都會與她說外麵的事,還會把之前那一段旅程畫成畫給她看,有時候還會給她帶一些外麵的物件。
相處久了。
她跟謝皇後的關係倒是越來越親昵了。
謝皇後沒有姊妹,就把顧姣當成自己的妹妹,而顧姣頭上表姐多,最知道怎麽跟姐姐相處,相處久了沒了那層隔閡也能跟人撒撒嬌。
這些時日,她從謝皇後的口中知道了不少四叔年輕時候的事,也知道他們私下相處的時候就跟普通老友一般。
有時候她跟謝皇後在一旁說話,四叔和陛下就在一邊下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顧姣怎麽也不敢相信那位年輕的天子居然還會因為輸棋而耍賴。
……
從未央宮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如今她不僅僅是趙長璟的未婚妻,也是謝皇後的座上賓,無論是哪個身份,都讓人不敢輕待她。謝皇後甚至還賜了讓她可以乘坐馬車直接進出宮的殊榮,隻是顧姣覺得樹大招風,即便有這樣的殊榮也從未使用過。
她依舊是每次步行出內宮,再坐轎子出宮,等到宮門口再換成自己的馬車。
雖然麻煩了一些,但至少不用擔心會落人話柄。
路上謝皇後的親信蓮衣與她道著謝,“這陣子多虧顧小姐了,主子這些年在宮裏除了陛下連個可心的說話人都沒有,您來了,她臉上的笑容才多些。”
顧姣聞言靦腆一笑,“皇後娘娘肯與我說話是我的福氣,而且我也挺喜歡陪皇後娘娘說話的。”
蓮衣見她不驕不躁,心中自是更加歡喜,跟著請她有空就進宮,讓她多陪陪皇後娘娘。
顧姣自是笑著應了。
她以前怕進宮是因為忌於天家威嚴,如今熟悉了自然也就不怕了,何況她也是真的喜歡這位溫婉端莊的皇後娘娘,繼續往前走,走到一處的時候,她看到禦花園裏停著一個身影,是位穿著素色宮裝的女子。
隔得有些遠,女子又背著身,看不清那位女子的樣貌,但顧姣心裏還是立刻浮現了一個名字。
——賢妃沈成碧。
當今天子自登基之後就未開辦過選秀,如今滿宮除了皇後娘娘以及潛邸時的幾位老人也就一位賢妃娘娘,而這位女子雖然打扮得清素,可看那宮裝上的花樣,顯然是三品以上妃子才能穿得。
三品以上。
除了當今皇後,也就那位賢妃娘娘才夠得上。
雖然顧姣從未與這位賢妃娘娘接觸過,但她的事,她卻聽了不少。
她是太子生母。
……也是沈湘君,四叔上一任未婚妻的親妹妹。
正想著。
就有一道柔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顧小姐。”
原來不知不覺間這位賢妃娘娘已經過來了,顧姣垂下的眼簾瞧見一抹天青色,忙斂了心思與她福身,“賢妃娘娘。”
“快起來。”一隻戴著佛珠的手扶住她的胳膊,還年輕的宮裝婦人笑著問她,“這麽早就要回去了嗎?本宮還想著去未央宮沾沾熱鬧呢。”
她言語溫柔,顧姣心裏卻有些不大自然。
她不清楚是因為那位已逝沈家大小姐的緣故,還是……不熟悉。她雖然喜歡對親近的人撒嬌,但對不熟悉的人,她其實是不大喜歡與她們有肢體上的接觸的。
她的目光落在胳膊上的那隻手上,挺好看也挺幹淨的一隻手。
但就是讓她覺得渾身不自然,甚至忍不住想躲開,可這樣的舉動儼然是不合適的,雖然依照她如今的身份,即便這樣做了也沒人會說她什麽,但她還是不習慣去落人的臉麵,就這麽硬挺挺地站在那,按捺著心裏那股子不舒服的情緒與她說道:“回娘娘話,皇後娘娘還得處理宮務,臣女也還有些事,便早些回去了。”
而且也不算早了。
再過會,太陽都要落山了。
“這樣啊……”賢妃笑笑,“那本宮就不耽誤顧小姐的事了,等下回有時間再與你說話。”她說著抽回放在顧姣胳膊上的那隻手。
顧姣悄悄鬆了口氣。
正想恭送人離開,忽然又聽她問,“對了,顧小姐和趙大人的親事定下來了嗎?我上回聽人說是在三月?”
“定了,在三月十六。”
顧姣答話的時候,心裏那股不自然更加明顯了,不過還好,這次賢妃並未多說,她隻是笑著說了句“恭喜”,又留了一句“那屆時顧小姐和趙大人進宮的時候,再問你們討杯喜酒喝”便噙著一抹溫和的笑轉身離開了。
等她走後。
蓮衣看向顧姣,她是陪著謝皇後進宮的老人了,自然也知道沈家和趙家那樁往事,看顧姣麵色不自然還以為她是想起了那件事便柔聲與她說,“您不用介意,沈家和趙家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何況趙大人對您的心意,那可真是沒得挑,別說奴婢了,就連皇後娘娘都說她以前沒見過大人這樣呢。”
這是在安慰顧姣。
顧姣朝她笑了笑,她其實並不介意這個,要到這個時候還介意這個,那她這親也就不必成了,而且四叔待她如何,她最清楚。
她就是……
目光看向賢妃離去的身影。
她就是覺得這位賢妃娘娘的脾氣有些太好了。
她這陣子在宮裏沒少聽別人誇她,就連皇後娘娘也時常說起她,可……一個人真能好到讓人一點錯處都挑不出嗎?
她還是太子生母。
倘若她身份不貴重也就罷了,這樣貴重的出身和身份真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叫別人母親而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顧姣覺得如果是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顧小姐?”
耳邊又傳來蓮衣的聲音了。
顧姣輕輕啊了一聲,應了,她斂了思緒後笑著和蓮衣說,“沒事,我們走吧。”她收回目光,心裏也開始默默檢討起自己,不能因為對方是沈家的人就對別人提前有了看法呀,這樣是不對的。
她跟四叔定親這麽久,沈家那邊根本沒人說什麽。
不過有時候這種事情就是不能念,念著念著,人就來了。
到東大街的時候,顧姣正跟撫玉商量著回去路上繞一下月華樓去買些糕點,馬車就被人攔住了,這事太過突然,她一時未察整個人往前撲,差點沒摔倒。
“小姐,您沒事吧?”
撫玉急急忙忙扶住她後就冷著嗓音問外頭,“怎麽回事?”
外麵馮伯也是嚇了一跳,緩過神後跟顧姣說,“小姐,有人攔了我們的馬車。”
“誰啊,有病嗎?”撫玉本就是個暴脾氣,一聽這話把顧姣扶著坐穩後立刻掀起一角車簾往外看,攔他們的也是一輛馬車,外頭沒掛牌子,車夫也不是個熟臉的,她認不出,正要問他是哪戶人家,懂不懂規矩,就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從馬車上走下朝他們走來。
看清楚她的樣貌後,撫玉神色微變,扭頭和顧姣小聲說,“小姐,是沈家那位小姐。”
顧姣驚訝。
沈家如今稱得上小姐的也就沈采薇一個人,她讓撫玉把車簾掀起來,然後往外頭看,果然是沈采薇。
沈采薇是她同窗,當年她們一起在書院上學。
跟她一樣,沈采薇在書院也沒幾個朋友,這倒不是因為她也被人排擠,相反,就連白又晴那個黑心的討厭鬼也不敢輕易對沈采薇耍心機。
沈采薇沒朋友單純就是因為她的性子太過高傲,看不上她們。
她出身貴重,祖父早年任禮部尚書兼任華蓋殿大學士,父親是如今的太常寺丞,姑姑是宮裏的賢妃娘娘……這樣的身份自然引人追捧,何況她又生得花容月貌。
可她卻一個都看不上,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以前顧姣覺得她一個人冷清還朝她拋出過橄欖枝,但沈采薇從來沒理過她。
倒是沒想到她現在居然會主動來找她。
她之前聽人說她去了蜀州外祖家,已經有大半年沒回來了,看她這副樣子……應該是剛從蜀州回來。
才回來就來找她了?
顧姣幾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來找她的原因。
果然——
下一刻,她就感受到沈采薇打量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帶著探究和不喜,說出來的話跟以前一樣冷冰冰的,隻是今日還帶著明顯的刺,“就是你要嫁給姑父?”
撫玉一聽這話立刻變了臉,“沈小姐,什麽姑父?你姑父誰啊?趙大人可沒娶過妻!你一個未婚姑娘,也是受過詩書禮儀學過規矩的,怎麽連怎麽喊人都不知道?”
她就跟被刺紮到似的,當場就炸了。
顧姣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她也沒想到沈采薇居然會這樣稱呼四叔,倒像是故意的。
“你知道我姑姑是誰嗎?”沈采薇沒理會撫玉,依舊直勾勾看著顧姣說,“名動京城的才女,隨便作一首詩都能讓那些學子追捧傳頌,你呢?你會什麽?你覺得你配得上他嗎?”
“你!”撫玉氣得臉都變了,她捋起袖子,才不管她是什麽身份,當即就要下馬車跟人幹仗,可還沒動身就被顧姣握住了胳膊。
“小姐!”
撫玉不高興。
顧姣沒看她,而是看著沈采薇,看了一會後,她忽然說了一句,“你喜歡四叔?”
沈采薇瞳孔緊縮,麵上慌亂一閃而過,“你胡說什麽!”
可她這副不同以往的模樣卻肯定了顧姣的猜測。
最開始她以為沈采薇來找她是為了替她姑姑鳴不平,可那句“你覺得你配得上他嗎”的語氣卻讓顧姣隱隱覺得不對,那語氣太濃烈,不像是鳴不平,倒更像是……嫉妒。於是她忍不住回想以前在書院的時候,每次有人欣賞四叔向她們闡述愛慕之情的時候,沈采薇永遠會把冷冰冰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她還記得有幾次在路上看到四叔。
沈采薇也在。
不同麵對他們時高傲冷漠的模樣,在四叔麵前的沈采薇乖巧還愛笑,一雙眼睛永遠落在四叔的身上。
女孩的心思說難猜其實也好猜,沈采薇利用她姑姑的名義接近四叔,掩藏著自己的愛意,但其實仔細一想,也就明白她是什麽心意了。
“看來我猜對了。”她說。
被揭露心思的沈采薇早已沒了最開始的氣焰。
二月的天還帶著些峭春寒氣,沈采薇原本就穿得不多,此刻更是如墜寒窖一般,寒風刮在她的身上,她心緒如麻,到底也才不過十八,平時再厲害,碰到這樣的事也還是會不知所措。
她這抹心思從未與外人說過,不清楚顧姣是怎麽知道的。
她此刻滿腦子都是如果顧姣把自己的心思說出去,那她該怎麽辦?他……以後會怎麽看她?
“原來是這樣啊。”撫玉剛才也愣住了,這會回過神,看著沈采薇小臉雪白,頓時嗤笑出聲,“我當沈小姐是真的替你姑姑來說話的,原來某人啊是假借姑姑的名義來替自己鳴不平呢,可你有什麽好不平的?且不說咱們大人和沈家早沒了關係,就算有,那又與你何幹?”
她生得一張利嘴,說的話專往人心口上戳,“別人說你清高,我看你這清高也都是裝出來的,你但凡今日是來替自己說話,我都不會這麽看不起你,拿你姑姑的名義接近咱們大人,現在又拿你姑姑的名義來刺咱們姑娘……沈小姐這樣做對得起你姑姑嗎?你不怕你姑姑泉下有知半夜入你夢來找你嗎?”
她被那聲“姑父”憋了一肚子邪火,此時自然什麽難聽揀什麽說,不過後麵的話卻被顧姣抬手攔住了。
“好了。”
顧姣沒再讓她開口。
這事真要傳出去對四叔的名聲也不好。
撫玉雖然脾氣急,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被顧姣看了一眼也就收聲了。
“沈小姐。”顧姣垂眸看向這會神思恍惚的沈采薇,她沒有對此譏嘲,也沒有多加評判,隻是淡淡與她說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你的姑姑,也知道有許多方麵,我的確跟不上四叔的腳步,但兩個人在一起靠得從來不止是這些,不會的東西我會慢慢學,就不勞沈小姐掛心了。”
“你的事,我不會與別人說,但也勞煩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顧姣說完便沒再看她,收回目光後吩咐馮伯,“走吧,馮伯。”
“是。”
馬車繼續往前,她沒去管身後的沈采薇,倒是撫玉依舊有些憤憤不平,“您就不該這麽放過她,回頭還是得跟大人說一聲,讓大人知道她的真麵目。”
“四叔公務繁忙,別拿這種事去叨擾他。”
“也別跟別人說。”她這話是盯著撫玉說的。
撫玉不甘心就這樣放過沈采薇,但努了努嘴還是輕輕應了是,“奴婢省得,說出去,她是討不到好,但以後別人肯定也要一直議論。”
這樣的八卦,那群閑的沒事幹的人肯定不會放過。
姑娘大婚在即,她才不想讓這麽個人這麽件事影響姑娘和大人呢。
……
沈采薇過了很久才回過神。
看著遠去的馬車和周遭望過來的眼神,明知道不可能有人聽到,但沈采薇就是心虛,她低著頭,幾乎是趔趄著回到自己的馬車,等車簾摔下遮擋住外頭的光景,她蜷縮著身體坐在馬車裏,緊緊握住顫抖的手後,臉色難看道:
“回家!”
沈家人並不知道她回來了,冷不丁看到她回來,眾人都有些震驚。
沈母更是一聽說就立刻迎了出來,遠遠看到沈采薇,她驚道:“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也不知道給家裏報個信,阿母好派人去接你。”
離得近了,看到沈采薇難看的臉色,沈母擔憂地握住她的手,“怎麽回事,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沈采薇一路沉默不語,看到沈母方才啞著嗓音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話沒頭沒尾,沈母顯然沒明白,擰眉,“告訴你什麽?”
“他要成親了。”沈采薇看著沈母一字一頓。
“你!”沈母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她忙看了一眼四周,見他們都低著頭也不知道他們聽到沒,心驚肉跳地拉著沈采薇的手往屋裏走,一進屋就立刻把人都打發出去了,沉著聲問她,“誰告訴你的?”
她特地瞞著她,就是怕她知道後生事,沒想到還是讓她知道趕回來了。
知道她女兒的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想過要是真能和那位大人搭上關係,也好,可她早些年就托老爺摸過那位大人的心思了,沒意思的事,那就沒必要再提,可偏偏她這一向聰慧乖巧的女兒就跟著了魔似的,這些年再好的青年才俊都看不上,一顆心都放在那位大人身上。
沈母簡直一頭大兩個大。
這要是兩家都有意思,甭管外頭怎麽說都無所謂,有那位大人在,那些人也不敢議論到他們的麵前來,保不準還得豔羨他們家,可偏偏那位大人沒意思。
妾有情郎無意。
傳出去,她家夭夭以後還怎麽做人?
沈母握著沈采薇的手,勸她,“夭夭,娘知道您的心思,可你也清楚那位大人的心思,聽娘一句勸,斷了你的心思,別讓人發覺。”
沈采薇喃喃,“已經有人發覺了。”
“什麽?”
沈母嚇了一跳,臉都白了,“誰?誰知道了?”
沈采薇說,“顧姣。”
“怎麽會是她?”沈母一聽是顧姣,臉色更加難看了,那可是那位大人的準未婚妻,這要是她出去說什麽,或是和那位大人說什麽……
偏偏沈采薇還在一旁跟沒了魂魄似的呢喃道:“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為什麽姑姑這麽晚才給我寄信,如果、如果我早些知道,我……”
沈母被她這副模樣氣得要死,張口想罵,看她捂著臉無聲哭泣,臉色變了幾變,又舍不得罵她,腦子裏倒是閃過她剛才說的話,沈母皺眉,“這事是你姑姑說與你的?好端端的,你姑姑和你說這個做什麽?”
*
沈采薇這件事,顧姣並未放在心中,也沒有跟趙長璟說,她覺得沒必要,也不想拿這樣的事讓四叔煩心。
又是幾天過去,這日天朗氣清,她一大早就起來了,打算給趙家老祖宗送點蜜餞過去,這款蜜餞是她在章丘的時候跟許奶奶學的,上回和老祖宗聊起的時候聽她說起,便讓小廚房做了一些打算給人送過去嚐嚐。
她不知道就在她準備去趙家的時候,城門口也浩浩蕩蕩來了一大波人,正是此次攻打韃靼的主力軍。
——江謙江大將軍的東勝衛。
城門口。
“將軍。”
趙九霄位於江謙身後,這一排騎馬的將士裏麵,數他年紀最小。
他是第一次上戰場,最初大家都不看好他,甚至怕他拖累他們,可跟韃靼的戰爭中,趙九霄不僅砍殺了不少韃靼的將士,還生擒了韃靼的左賢王和一千餘將士。
東勝衛向來論功封賞。
他這次是除了江謙之外戰功最大的,他也已經從一個普通的將士成了一名真正的參將。
江謙回頭,三十多歲穿著黑甲的男人即便是打仗也極少言語,此刻看著趙九霄,也未說話,而是等著他繼續說。
趙九霄看著他說,“我想先回一趟家。”
他這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會是要進宮領賞,雖然領賞的是江謙,但他們這群人也得在,可他這會歸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離開。
旁邊知道他心事的將士都笑道:
“咱們九霄是想姑娘了,這一路上拿著那護身符不知道看了多久。”
“可不是,我問是誰,他還不肯說,嘖嘖嘖,平常在戰場上跟個小狼崽子似的,問起心上人倒是臉紅的不行。”
……
趙九霄聽得麵紅耳熱。
這要是在戰場上曆練,他絕對不慫,就算麵對江謙,他也是說動手就動手。
可偏偏說起這個,他這臉就臊得不行。
他訥訥不言,旁人笑得就更加大聲了,江謙看著他這副模樣,眼底也跟著染了點笑意,“去吧。”他溫聲和人說,又帶了句,“替我向你祖母問好。”
“知道了!”
趙九霄笑著答應一聲,跟江謙一抱拳,也不管身邊笑他的那些人,雙腿一夾馬肚立刻往前衝了,春光明媚,他看著這熟悉的場景,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這個曾經他厭惡許久的地方,如今卻讓他看什麽都喜歡。
他覺得風是柔軟的,天空是藍的,就連嘈雜的人聲都讓人欣欣向往,他就這樣噙著一抹疏闊的笑策馬而行,後來,他拿出懷裏那個護身符握在手中,從前桀驁不馴的少年如今眉目柔和,就連聲音都帶著柔軟。
他說,“顧姣,我回來了。”
……
顧姣是出了家門才知道東勝衛大軍回來的消息。
江謙江大將軍是大夏的戰神,在百姓眼中,隻要有他在,大夏就永遠不會被人侵犯,他們可以永享安寧和太平,因此百姓們都十分感激他,也十分敬重他。這會大軍正好進城,兩邊人群有序又擁擠地在一起,朝著東勝衛大軍的方向大聲喊道:“江大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百姓激烈的歡呼聲在城中環繞著,顧姣即便坐在馬車裏都能聽到,外麵人多,她還在巷子裏,遠遠就看到一堆穿著黑甲的男人騎著馬從她眼前路過。
身邊撫玉眼中也有愛戴,嘴裏小聲感慨著,“江大將軍真厲害啊。”
顧姣點頭。
雖然她跟江將軍沒怎麽接觸過,但也知曉他的厲害,十幾歲就上戰場,從一個普通將士做到指揮使,一路所向披靡到現在,從未有過敗績。
如果說爹爹有什麽欣賞的人,四叔占其一,這位江將軍就占其二,這些年顧姣沒少聽爹爹說起這兩人。
對四叔。
他是欣賞、欣慰,是感慨大夏能有這樣一位大臣辯是非、斷黑白。
而對江將軍——
顧姣想,爹爹更多的應該是武將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她這樣想著,目光卻在軍隊裏梭巡,她想看看九霄哥哥在不在,但前麵騎馬的將士沒有,後麵的……人太多,又都穿著一樣的衣裳,實在也找不到。
便也沒再找。
她如今對趙九霄已經一絲留戀都沒有了。
如今回想以前那些哭哭啼啼、難過不已的日子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她以為永遠不會醒永遠就這樣了的夢,但其實時間眨眼過,那些感情和眼淚也都變成一道風,早就從指尖流走不見了。
她如今就盼著他好。
追尋他想追尋的,日後再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白頭偕□□度餘生。
顧姣這樣想了一會,那邊大軍也早就離開了,人群散開,顧姣收回目光,“走吧。”
馬車往前,中途卻碰到了四叔,他今日外出有事,雖穿著一身緋袍官服卻還沒進宮,知道顧姣是拿著蜜餞去家中看母親,正好順路,他便打算先送人回家,然後再進宮。
顧姣也有陣子沒見他了,自從正月十五過後,四叔日日忙碌,兩人雖常有書信往來,卻無暇見麵。他早起得上朝,每次回家又都是大夜裏了,再來家中找她自然不好……每當這個時候,顧姣就格外期盼著他們的婚期可以快點到來。
那樣至少她還能看到他的人。
因此這會知曉不會耽誤四叔的事後,她也沒拒絕,跟四叔同乘說起這陣子的相思了。
……
而此時。
趙九霄已經騎馬先到了家門口。
他原本是打算先去顧家找顧姣,和她說他回來了,再與她說下他想的,但想到如今他們倆的身份,貿然登門總歸不妥,就想著先回家和他娘說一聲,由他娘出麵,他再去找顧姣。
他知道自己免不得要挨一頓罰,再受他娘一頓嘲諷。
他以前最煩他娘因為顧姣責罰他了,如今卻十分欣然,如果能重新跟顧姣在一起,別說挨一頓,就算抽他十頓躺一個月他也高興。
“籲——”
趙九霄勒停風疾,正要跳下馬,就看到門前掛著紅綢。
看著是有什麽喜事的樣子。
他從馬上跳下後問門房還未注意到他回來的小廝,“家裏有喜事?”
背身的小廝回過頭,冷不丁看到出現在身後的少年,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開口道:“世、世子?”
趙九霄挑眉,好笑,“怎麽,才大半年沒見就認不出我了?”
的確有些認不出。
在戰場曆練過的趙九霄豈是從前能比?他黑了高了也壯了,變得最多的還是他的脾氣,以前的趙九霄暴躁易怒,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愛沉著一張臉,而如今的趙九霄就跟天上的驕陽一般,明朗開闊,整個人都變得爽朗了不少。
可他聲音還是和從前一樣。
小廝認出來之後,頓時驚喜地大叫一聲,“世子!”他扔掉手裏的掃帚朝人衝過去,毫不遮掩心中的驚喜,就差高興地直接抱著趙九霄哭了,“世子,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
他說完又往裏頭喊話,“快去跟老夫人和夫人說,世子回來了!”
一時間,全是疊聲,有人往外來迎,有人進屋通傳,趙九霄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太久沒回家,現在他看誰都覺得親切,正準備進屋,看到頭頂的紅綢又忍不住駐步發問,“小六子,這紅綢是怎麽回事?家裏有什麽喜事嗎?”
剛剛還因為趙九霄回來而高興不已的小六子聽到這話忽然白了臉。
他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趙九霄未注意到,琢磨著情況,問他,“是誰要成親了嗎?阿如?”
“阿如小姐去年已經出嫁了。”小六子低著頭小聲答道。
他在寧夏戰火喧天的,就算有家信也收不到,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大半年京城發生的事。“那是?”想到一個可能,趙九霄呆了一下,緊跟著卻高興地連眼睛都忍不住亮了起來,“是不是四叔,他要成親了是嗎?”
小六子看著他一臉高興的樣子,麵上卻更加躑躅了。
趙九霄還未察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高興道:“我還以為四叔得一個人過一輩子了,沒想到我這出去一趟,他居然連四嬸嬸都給我找好了。”
“誰呀?”
他特別好奇,興致盎然問他,“哪家姑娘魅力這麽大,居然能被我四叔看上?”這倒不是他自誇,他四叔那眼光,一般的姑娘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也因此他才會如此好奇。
沒聽到小六子的回答,趙九霄看他,瞥見他麵上的表情方才覺摸出不對、
“怎麽了?”他問小六子。
不等小六子回答,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趙九霄回頭,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太久沒看到了,也因此在看到那馬車外頭掛著“顧”字木牌的時候,趙九霄的心髒忽然砰砰亂跳起來,比戰場上的鼓點還要讓人覺得震動。
此時的趙九霄哪裏還顧得上四叔的心上人是誰?他滿腦子都是顧姣怎麽來了,她居然來了,是……因為他嗎?是因為她知道他回來了所以特地來找他嗎?耳邊出現了持續的嗡鳴聲,心髒快得仿佛要從喉嚨口跳出來,帶著激動和不敢置信,他腳步下意識往前走。
可車簾掀起,出來的卻不是顧姣的身影,而是——
四叔。
四叔還未注意到他,走下馬車便朝馬車裏頭伸出手。
很快一隻柔軟又白嫩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中,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從馬車裏走了出來,她的臉上掛著他熟悉的笑容,這一抹笑容曾支撐他從血雨戰火中走出來,曾讓他在瀕死之際握著拳頭把自己的命從閻王那邊奪回來,可記憶中那個永遠隻對他笑的女孩,此刻看的卻不是他。
她滿眼都是他的四叔。
兩人都未注意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