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顧姣覺得這場景多少有點尷尬。


    她是怎麽也沒想到這麽晚這位何夫人竟然會出現在這, 她還以為按照午後那個情形,這位何夫人根本不會踏足這邊,至少……這種無人祭拜的時候不會。


    她下意識想開口解釋, 手卻被趙長璟輕輕握住。


    趙長璟看著蔣道歌說, “叨擾何夫人,是我拜托姣姣帶我進何府探查子康去世的真相。”


    “這話倒是好笑,您堂堂首輔大人, 陛下親授的太子太傅, 一品大官,要查案不光明正大從大門進來,竟要偷偷背著人如此行事?若不知道的, 還以為我們何府進賊了呢。”蔣道歌冷著臉,嘴裏稱著您, 喊著大人,麵上卻沒有一絲恭謙, 有的隻有藏不住的嘲諷。


    顧姣聽得臉熱。


    雖然這段話裏一句都沒提她,但顧姣就是覺得羞愧不已。


    若對別人, 她尚且還能說幾句, 可麵對這位何夫人,一來, 她是她的長輩, 二來,這次的確是她欺騙了她, 她囁嚅著紅唇想跟人道歉, 卻再次被四叔捷足先登, “何夫人也是出身宗族, 應該很清楚我這樣做的原因。”


    他手裏仍握著那本賬冊, “子康為何而死,我也不信夫人一點察覺都沒有。”


    蔣道歌撫著衣擺的手一頓,但很快她就抬起頭,依舊是一記冷笑,“為什麽死?不是因為屋中那個賤婢嗎?我倒是沒想到他何子康竟如此情深,為了這樣一個賤婢把我們所有人哄得團團轉。”


    顧姣沒想到她竟然全都聽到了。


    她臉色微變,幾乎立刻能想象她此刻是什麽心情,如果是她,若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心上人,還為心上人做到這種地步,恐怕心情也不會好。


    不,豈止會不好?

    隻怕天都要塌了。


    “姨媽。”她下意識用了舊時的稱呼,正猶豫著怎麽安慰人,就被人冷聲打斷了,“擔不得顧大小姐這一聲稱呼。”


    還未脫口而出的話戛然而止,顧姣紅唇微動,看著那張冰冷的臉,到底未再開口,倒是蔣道歌看她神情變得怯懦蒼白起來,想到從前去顧家時,她與堂姐的那番對話。


    -“家裏這麽多小輩也沒見你對誰這般親昵過,這丫頭有什麽不同的?我瞧她除了比別的小孩愛笑些,也沒什麽不同的呀。”


    -“你別看她整日笑嗬嗬一副不知愁的模樣,其實最可憐的就是她了。她娘去得早,爹又整年在開平衛,好不容易有個親近的外祖母卻又早早沒了,至於我家那位婆婆,你也知道,她是一心向佛,從不理俗事的。”


    -“所以你是可憐她?”


    -“這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就是覺得這小孩能長成這樣不容易,她每次仰著一張笑臉喊我‘二嬸’的樣子,我就覺得心都軟了,哪裏舍得她讓別人欺負去。”


    ……


    她那會在顧家住了好長一陣子,也碰見過幾次顧姣,有時候聽她跟阿錦那孩子一起喊她姨媽,也挺有意思的,次數久了,倒也的確對這孩子有幾分喜歡了。


    就像她堂姐說的,這樣的小孩,是舍不得讓她難過的。


    這會冷不丁看到她臉上那點表情,蔣道歌抻在衣袖上的手緊了緊,到底還是撒開了。她別開臉,雖然臉還冷著,聲音也硬邦邦的,到底沒先前那麽針鋒相對了,“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麽,也懶得理會,我隻有一個要求,我不希望何府任何一個人出事。”


    “夫人放心,我們現在就走。”趙長璟朝人微微頜首後就牽著顧姣往前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顧姣看著仍舊臉色不大好看的蔣道歌,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姨媽。”然後便垂著眼睛跟著趙長璟離開了。


    蔣道歌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張口想說什麽,但猶豫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


    目送兩人離開。


    她在院子裏又站了好一會,方才抬腳朝靈堂走去。


    她從沒在晚上來過靈堂,今日突然過來是因為她被噩夢驚醒後又知道了一些事。


    她夢到了新婚那夜何丞錫看著她時震驚的臉,他看著她喃喃自語,“……原來是你,竟然是你。”然後就跟失了智一般扔掉手裏的喜秤腳步虛浮地往外走去。


    那個時候她不解他為何這麽做,也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對她時冷時熱。


    有時候覺得他離她近了,有時候又覺得他離她很遠。


    這一切的改變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那個對她時冷時熱的男人就像是終於跳出了所有的桎梏,他開始收起那層偽裝多年的麵具,徹底與她撕破臉。


    那麽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三年前——


    何丞錫的雙親離世。


    這一點,蔣道歌以前從未跟何丞錫對她態度的轉變聯係過,可今天噩夢醒來,她忽然覺得不對,何丞錫的態度不對,何家雙親的態度也不對。她找來了李媽媽,她問她,是不是她家裏,亦或是說她母親曾背著她做過什麽?

    她總覺得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曾經發生過。


    李媽媽開始不肯回答,是見她真的生氣,又差點發病,方才抹著眼淚把事情說了出來。


    她才知道,原來當初是她家逼著何丞錫娶她,何丞錫最初不肯娶她,是她娘不肯她受這個委屈要挾著何家娶了她。這些年,何丞錫對她時冷時熱也是因為她娘知道她過得不好,所以每次過來都會“提點”何丞錫,至於“提點”什麽,顯而易見。


    怪不得何丞錫的雙親根本不肯和他們住,何丞錫也從不開這個口,甚至在她每次提起要去探望雙親的時候冷著聲拒絕。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何丞錫對她會是那樣的態度。


    原來從頭到尾被瞞在鼓裏的隻有她一個人,蔣道歌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可笑了,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可以為了他放棄尊嚴,在不明白他為什麽不高興的時候還曾親自下廚討好他。


    結果呢?

    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而她的親人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傷害他,以至於他們越行越遠,變成如今這種地步,即便她為他生了兒女,受盡苦楚,也換不回他一絲憐愛。


    倒也不冤。


    若她是何丞錫,被逼著娶了一個不喜歡的人,因為這個人,你的雙親每日活得戰戰兢兢,而你自己受盡限製,甚至心上人在身邊也無法觸碰,還得生怕她也跟著出事……想必她也會恨極了對方。


    今夜之前。


    她恨何丞錫。


    她恨他的自私、無情,恨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冷著一顆心踐踏她的自尊和驕傲。


    可如今——


    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恨何丞錫,還是該可憐他。


    蔣道歌想起很多年前一個夜裏,何丞錫醉酒回來,迷迷瞪瞪間曾說後悔當年花燈節救了她,那個時候她難過不解,如今想想,可不是該後悔嗎?

    是她一廂情願,如今落得滿盤皆輸的結局,沒什麽好怨怪的。


    真要怨也該怨她自己,當初在付出一腔真心的時候,她該問問他,若早知她有心上人,她蔣道歌也不至於做出這樣強取豪奪的事。


    靈堂內的燭火燃燒了一晚上,早就沒最開始那麽明亮了。


    白色的蠟油堆砌在燭台上,燈芯一跳一跳的,火光很暗,可還是能依稀看清靈堂的模樣,何丞錫躺在棺木裏,而那個女人……她躺在鮮血之中,伸出去的手保持了死前不住向前攀升的姿勢,像是努力攀爬著要離他更近些。


    看著這個消瘦到隻有骨頭的女人。


    蔣道歌一時也分辨不出她跟她到底誰更慘一些?大概還是這個女人吧,畢竟是她搶了原本屬於她的好姻緣。


    靈堂內忽然響起一聲很輕的笑聲,蔣道歌沒再靠近,她就站在門外隔著一段距離凝望前方,明明大暑過去還沒多久,可她卻覺得很冷,很冷,像是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窖裏。


    刺骨的冰冷讓她忍不住雙手環臂,她沒再待下去,轉身離開,月亮照在她的身上,能看到她眼角有滾落的淚珠,晶瑩剔透,可她在那滴淚還未徹底墜落之際就仰起臉伸手抹掉了。


    從始至終,她都沒讓自己的眼淚掉落,她仰著頭,驕傲地像是從未哭過。


    ……


    走出靈堂的顧姣心情有些低落,雖然早就猜到被姨媽發現後會麵臨什麽,但想到她剛才冷冰冰的樣子,她的心裏還是有些不大好受。


    趙長璟感覺到了,“等事情結束,我再陪你登門致歉。”


    顧姣想了想,感覺以現在的情況,她應該不會想見他們了,便說,“她肯見我們再說吧。”沒再提這件事,她問趙長璟,“四叔,我們現在去哪?”


    趙長璟知她不願多談,便也未再說此事,隻道:“之前陳洵在城內置辦了宅子,不大,但夠我們住一陣子了,他們現在就在那邊,我讓曹書帶你先去跟他們匯合。”


    “那你呢?”


    顧姣目光移到他的手上,看著他手裏緊握的那本賬冊,下意識握緊他的手,“四叔,”她仰著頭,輕聲喊他,“你要去辦你的事情了嗎?”


    “嗯。”


    趙長璟看著她說,“我懷疑他還在開封。”


    顧姣蹙眉,“那個人到底是誰?”她能感覺到四叔和他很熟的樣子。


    這一次趙長璟很長時間都沒說話,久到顧姣都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才聽到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寧王。”


    *

    寧王宗炎躺在藤椅上。


    他跟當今天子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比天子小兩歲,與宗裕的溫潤內斂不同,宗炎更像仙逝的孝賢太後,如出一轍的貌美五官顯盡上蒼的偏愛,就連眼睛都生得一樣。


    隻是孝賢太後的桃花眼生得勾人,輕輕一笑就能勾得人前赴後繼為她賣命。


    而宗炎的這雙桃花眼混雜了孩子的幹淨純粹,他可憐巴巴望著人的時候,讓人很難不對他心軟,然後心甘情願向他奉上一切。


    在這一點上,這對母子一樣厲害,他們總能輕而易舉地擁有自己的信徒,引得別人為他們賣命。


    “宋吉卿還沒回來?”宗炎閉著眼睛躺在藤椅上。


    藤椅輕輕搖晃,而他身子肆意舒展著,明明是客人,倒比主人還要自在。


    身邊青衣小廝恭聲回答,“還沒。”


    宗炎嘖一聲,沒再說話,繼續閉著眼睛假寐著,“等他回來讓他過來一趟,這麽久了,他居然還沒查到趙長璟的蹤跡,簡直比褚暉那個蠢貨還要廢物。”


    他此刻的惡劣和在宋吉卿麵前時的乖覺截然不同,但青衣小廝卻早已習慣了,他又恭敬地應了一聲。


    被宗炎議論著的宋吉卿是如今開封府的布政司。


    月亮都已經躲到雲層裏睡覺了,他才得以走下官轎。


    宋吉卿這幾日事務繁多。


    死了一個知府,對開封城而言並不是一件小事,尤其何丞錫還深得民心。


    這兩日開封城鬧得沸沸揚揚,全都在議論何丞錫的死,他們都擔心下一任知府不會像何丞錫那樣體恤民情為民辦事,所以一個個也不管有的沒的全都紮堆鬧著,其實也不是為何丞錫,而是為他們自己,他們以為鬧一場就能再擁有一個替他們辦事的好官,而何丞錫屬下的那些通判、知州又一個個都是沒什麽本事的廢物,管不住外頭的百姓,事情鬧到他這邊難免讓他有些煩躁。


    京城那邊也已經發信告知了。


    會麵臨什麽樣的事,他也已經猜到了,就算他們沒法在何丞錫的死上做文章,但送幾個監察禦史過來是肯定的,畢竟何丞錫這次是給宮裏那位辦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的死不會那麽簡單。


    恐怕以後在開封的日子不會像以前那麽好過了。


    還有褚暉那個蠢貨。


    前陣子為了賬本的事跟他大鬧一場,如今雖然解決了,但兩人之間本就不怎麽牢固的關係更加岌岌可危了,他倒是跟主子提議過把他解決了,褚暉這人不可靠,他擔心之後褚暉會背叛主子。


    可主子不同意,他也隻能作罷。


    各種事堆在一起,他已焦頭爛額,還得擔心內閣的那位不知何時“造訪”開封。


    好在那賬本已經拿回來了,要不然……


    想到這。


    宋吉卿臉色又有些難看。


    他怎麽也沒想到跟隨自己多年的副使早起異心,把這些年他跟別人的金錢往來全都另寫了賬冊留了證據,又跟何丞錫勾結上……要不是主子寫信過來讓他提防,恐怕他至今還被瞞在鼓裏!


    現在知曉這件事的兩個人都已經死了,賬本也已經拿回來了,宋吉卿總算鬆了口氣,這事要是辦砸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主子交待。


    “大人回來了。”


    門房下人見他回來忙躬身問安。


    宋吉卿淡淡嗯了一聲,沒停步,而是一路往裏走,走到一處的時候,他碰到他的心腹方瑞,看到他,宋吉卿立刻皺了眉,“你怎麽在這?不是讓你守著主子聽憑他的吩咐嗎?”


    想到什麽,他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主子沒事吧?”


    方瑞忙答,“貴人沒事,是貴人有事找您,讓屬下在這候著您。”


    宋吉卿鬆了口氣,“知道了。”


    他原本也是想去找他的,這會便繼續沿著小道往東院那邊走,路上隨口問起方瑞,“府裏今日如何?”


    “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過,”方瑞頓了下才又說,“今日西院那位回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大對勁,還告了假,屬下聽說是城門口那邊鬧出了一點事,他碰見開平衛的那些將士了。”


    “開平衛?”


    宋吉卿腳步一頓,擰著眉,扭頭問他,“顧雲霆的人?”


    方瑞點頭,“是,同行的還有顧家那位嫡小姐,估計是路過此地來遊玩的,您也知道開平衛的那些人一向看陳撫安不爽,跟他碰上難免要爭執幾句。”


    “沒用的廢物,仗著我爹都爬到這個位置了還治不了那些兵痞子。”


    宋吉卿一向看不上陳撫安,可偏偏他那越老越昏聵的爹十分寵愛陳家女,尤其是前幾年給他生了個弟弟,讓他覺得雄風大振,更是把那個女人捧上天,要不是礙著規矩又怕他,估計能直接把那個女人抬為正室。


    早些年那女人吹枕頭風把陳撫安從開平衛弄了過來,這幾年又求著他爹把人弄到城防營當了個守將,後來聽說那個女人把陳撫安也送到了他爹的床上,他心中厭惡不已,但他平日實在懶得理會西院的事,隻要不鬧過頭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屬下聽說顧家那行人是進了何府,您看要不要進去打探下?”


    “他們怎麽進的何府?”宋吉卿又皺了眉。


    等方瑞說了顧家和那位何夫人的關係,他想了下還是說道:“讓何府外麵的人繼續守著,先別打草驚蛇,蔣家這幾年在朝中還有些勢力,萬不得已不要跟蔣道歌直接對上,這個女人不簡單,要讓她知道她丈夫的死跟我們有關,恐怕不會輕易罷手,如今主子還在開封,別生事端。”


    他吩咐完又交待,“城門口那邊再多放些人,趙長璟和他的那些人武功都不低。”


    如今進城門都得仔細檢查,他倒是不擔心進城的顧家一行人,他更擔心的是趙長璟不走尋常路,趙長璟和他的那些屬下可不是廢物,直接翻城牆蒙過他們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


    方瑞得了吩咐應聲去辦事。


    宋吉卿則繼續往前走,待走到一處院落,看裏頭還點著燈,他神色正了正,抻了抻衣擺才進去。


    門前有兩個黑衣帶刀侍衛守著,看到宋吉卿便往裏麵遞了話,很快,房門被打開,一個青衣小廝垂手而立,“殿下請大人進去。”


    宋吉卿朝人一頜首,態度顯然要客氣許多。


    等小廝退下,他方才抬腳進去,屋中點著上好的沉玉香,氣味幽遠又帶著一股子淡淡的甜香,宋吉卿從前不喜歡這樣的味道,然裏麵這位主子一貫喜歡這些,他聞多了也就適應了。


    “明風來了。”


    輕快的聲音在屏風後頭響起,讓人一聽就心情舒暢。


    宋吉卿在外一向冷硬慣了的麵色稍緩,他一麵應,一麵轉過屏風往裏走。


    有個年輕的緋衣男人躺在藤椅上,他手裏握著一卷書,卻未看,而是直接覆在臉上,這會一隻修長如玉的手隨意搭在書卷上,另一隻則閑閑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著,像是在給嘴裏哼著的曲打著拍子。


    宋吉卿緊繃了一天的心在這一刻徹底鬆懈下來。


    看到原本蓋在他身上的薄緞掉在了地上,他上前躬身撿起,才要替人蓋上就見年輕男人移開臉上的書,笑盈盈望著他。


    那是一雙十分幹淨純粹的眼睛,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可宋吉卿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就算是孩子,眼前這個男人也是個惡劣的頑童,他就像是天生的壞種,最知道怎麽利用人心和人性,驅策他人為他做事。


    可即便知道,他也甘之如飴。


    “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睡?”他柔聲問宗炎。


    宗炎半坐起身,手撐著下頜,直勾勾看著宋吉卿,就像和大人撒嬌抱怨的孩子一般,“睡不著,每天待在府裏都有些煩了。”


    “那屬下明日帶您去外頭逛逛?”


    話說得太急,說完就看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看著那雙眼睛裏倒映出他的身影,宋吉卿有種自己心思被人窺破的感覺,他心下一凜,渾身都變得緊繃起來,就在他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聽宗炎笑盈盈應道:“好啊。”


    “好久沒跟明風一起出去逛了,我也很懷念呢。”


    “不過明風——”


    他笑著問宋吉卿,“我的‘客人’你還沒找到嗎?”


    身上那無形的枷鎖在這句後憑空消失,宋吉卿心下一鬆,聽他詢問,知他是問趙長璟的行蹤,忙又認真回答起來,“還沒,屬下已經又派人在城門口加固防線,您放心,無論趙長璟以什麽形式進城一定會被發現。”


    “這麽久了,居然還沒出現嗎?”宗炎繼續半躬著身子撐著下頜,搭在臉上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像是在沉思,然後黝黑的眼睛一點點看向宋吉卿,“你說他會不會已經在城裏了呢?”


    “怎麽會!何丞錫死後,我們就立刻加固了防線,這幾日進出城門的都有仔細檢查,絕對不可能有一點紕漏,除非是何丞錫死前,不過要是這之前,那他應該早跟何丞錫聯係上了,更加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像是生怕被人以為辦事不力,宋吉卿這番話說得很急,直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他才停下聲音。


    他抬頭,看到的依舊是一雙含笑甚至是無奈的眼睛。


    “好了,明風,你也別太緊張了,就算他真的來了也沒事,我也很久沒見他了。”宗炎笑眼彎彎,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甚至有些期待,“我還挺想見到璟哥的,好久沒回京城了,以前璟哥和哥哥還常帶我出去玩,啊,還有謙哥,不過謙哥就有些沒意思了,從小就不喜歡我。”


    “璟哥就不一樣了,他跟哥哥一樣一直把我當成他的親弟弟,唉,璟哥要是找到這個東西肯定要跟我生氣。”他說的是手裏握著的那本賬本。


    “不過他現在找不到這個東西,好朋友還死了,肯定更加生氣了。”他愁眉苦臉說道,像是真的很關心趙長璟。


    燈芯啪地一下跳了下。


    剛剛還滿麵愁容的俊美男人忽然勾起唇角,看著宋吉卿惡劣一笑,“所以一開始就不要和我作對嘛,明風,你說是不是?”


    宋吉卿看著俊美男人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珠,從脊背爬上一串寒意。


    四目相對,原本惡劣笑著的男人忽然又像是害怕被人拋棄的小孩一般咬著唇顫著眼睫輕聲問,“明風也會像哥哥他們那樣拋棄我嗎?”


    “不會!”


    宋吉卿立刻表明自己的忠誠,“我不會拋棄您,我永遠都是您最忠誠的信徒,我會護著您陪您重新走向那個屬於您的位置。”


    開封府的布政司,當朝四品大官。


    除了按察司褚暉和死去的何丞錫,這開封府大小幾十個官員都得聽憑他的吩咐和調遣,可此刻,他卻單膝跪在宗炎的身邊,比廟宇之中虔誠向佛的香客還要像一個信徒。


    他是魔鬼的信徒。


    俊美的魔鬼輕撫他的頭,帶著滿足的笑,“我就知道明風哥哥最好了。”


    宋吉卿就像是被主人安撫的忠犬一般露出笑容,直到看到他手裏的賬本,他的臉色才又變了變,低頭自責起來,“這次是屬下辦事不力,差點壞了您的大事。”


    宗炎很大度的笑道:“好啦,都過去了,而且明風哥哥不是都已經替我解決了嗎?不過明風哥哥以後要小心哦,因為是你,我才會寬恕,要是別人,我肯定要生氣了。”


    他這番話像是在告訴宋吉卿對他而言是不同的。


    宋吉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不敢讓宗炎發現自己的端倪,仍低著頭單膝跪在他的身邊,按摩他沒有知覺的腿,試圖讓他有朝一日可以重新站起來,嘴裏如家常一般說道:“今天褚暉又來找屬下了,他這次反應很大。”


    宗炎倒是滿不在乎的模樣,他重新躺回到藤椅上,任宋吉卿替他按著腿,而他隨手拿過賬本一邊看一邊說,“明風擔心什麽呢,隻要我有足夠多的錢,就不用擔心他不為我效命。”


    宋吉卿皺眉,覺得這樣的牽絆其實並不牢固。


    可他又習慣了服從,即便不讚同也不敢多說,隻能抿唇沉默著繼續手裏的動作,宗炎倒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笑盈盈地說道:“明風是擔心這樣的關係不牢固嗎?其實不會,隻要我能一直滿足他們的欲望,這段關係就會持續良好的保持著,你看賬本上的這些人這麽多年不一直在為我賣命嗎?”


    “當然,這也要足夠的金錢去支撐,所以——”


    他忽然伸手抬起宋吉卿的下巴,看著宋吉卿怔忡的神情,俯身湊近,勾唇笑道:“明風要繼續加油哦,不要讓我變成一個支付不起這樣欲望的窮光蛋。”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臉上,宋吉卿渾身變得僵硬。


    他不敢掙紮更不敢後退,隻能僵直著身子啞著嗓音保證,“屬下一定會努力為您掙錢的。”


    宗炎便又高興地退了回去,他繼續躺在藤椅上慢慢晃悠著,藤椅發出吱呀的聲響,而他像是閑話一般繼續說,“不過我其實並不喜歡這樣粗淺欲望的人,太庸俗。”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十分感激上蒼,他讓那些不愛錢的人擁有七情六欲。”


    “親情、愛情、友情……所有能牽絆人心的東西都成了我可以把控他們的東西。”


    “我其實還是更喜歡這樣的人,他們有血有肉,比那些隻知道銅臭味的人更加讓人欣賞,”窗外風聲輕拍窗木,宗炎像是回憶到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翹著唇角笑道,“每次看著他們一方麵不想違背自己的初心,一方麵又隻能被迫在痛苦的河流裏掙紮,實在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不過這樣的人還是太少了。”宗炎輕輕歎了口氣,像是有些失望。


    “上一個讓我有這樣感受的還是燕仕林。”他像是有些懷念,望著窗外被風拂過的枝葉,“我還是挺喜歡這個老頭的,雖然當初是他不肯讓我登基,非要聯合一堆人護著哥哥坐上那個位置,可他這麽多年也一直在保護我,可惜,他死了。”


    說著可惜。


    他的臉上卻沒有多餘的悲傷。


    扭頭看向宋吉卿的時候,他倒是又重新笑了起來,眼睛輕快地眨了下,笑盈盈問他,“明風,你跟著我是因為錢還是情呢?”


    宋吉卿呼吸一滯,臉色也慢慢變得蒼白起來。


    宗炎卻並不在意他的回話,更像是隨口一問,問完也沒等他回答就繼續翻看起手裏的賬本,忽然感覺到了不對,他垂眸仔細撫摸起賬本上的紙,呢喃,“今年新出的玉版宣?”


    “這個賬本不對。”


    剛剛還頑劣笑著的男人在這一刻沉了臉。


    還沉浸在他先前詢問中的宋吉卿聽到這一句忙收攏思緒,他怔怔問道:“不對?這不是您從何丞錫侍女手中拿到的嗎?而且上麵的內容,屬下都看過,的確是與我們合作的那些人。”


    “東西是對的,隻不過這不是原本。”宗炎淡聲,“看來本王是被人騙了。”


    這一刻的宗炎再無先前的頑劣,他冷著臉坐在藤椅上猶如一尊地獄歸來的修羅煞神,門外有人稟報說城防營的副將有要事相傳,宗炎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他低頭垂眸,長指輕點眉心,忽然很輕的笑了一聲,“沒想到本王捉了一輩子的鷹,臨了竟讓一隻雀鳥啄了眼。”


    “讓他進來。”


    作者有話說:


    燕仕林就是開場死掉的首輔

    出現章節,4/6/11(要回顧的話,主要看11就行了)

    no耽美

    宗炎是個沒有感情的天生利己主義者,壞種,做一切都是為了利用哈,本來想讓四叔和他碰麵的,今天寫不完了,明天繼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