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顧姣被人領著往府中走。


    弄琴跟在她身邊, 李媽媽在一旁領路,旁邊還跟著幾個丫鬟,路上李媽媽詢問起顧姣的來因, 閑話家常般一問, 那雙精明的眼中卻有打量,她心裏是有疑慮的,總覺得這位顧家的小姐這趟來得有些莫名。


    倒也的確是該疑慮, 畢竟顧姣與蔣道歌實在不算熟悉, 拐著彎的親戚,跟著顧錦喊一聲“姨媽”的情分,還隻見過一、兩次麵, 突然登門造訪,委實讓人覺得吃驚。


    好在顧姣來時就已經想過, 這會聽人詢問也隻是盈盈笑道:“原本是要去金陵的,想著阿錦以前和我說過開封的小吃, 正好路過就來看看。”


    這個時候顧姣這張臉就很有說服力了。


    天生一張娃娃臉配著這雙黑白分明恍如孩子般的眼睛,讓人不自覺就會相信她說的所有話, 但凡換個其他性子的人說這樣的話, 都不會讓人相信,會覺得她有所圖謀, 可偏偏是顧姣, 她就像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即使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 也依舊天真爛漫讓人覺得她還是那個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孩子。


    於是她說吃喝, 說遊玩, 像個頑劣貪圖熱鬧的小孩, 旁人皆深信不疑。


    “而且——”


    顧姣說到這忽然一頓, 跟著長長歎了口氣,“媽媽也看到我那些護衛了,他們都是爹爹的親衛,從前在開平衛沒拘沒束慣了,今天一來就在城門口鬧了事,我怕去住客棧,他們回頭被人問責再鬧出什麽事,我回去不好跟爹爹交待。”


    這是避難來了。


    倒是比先前的理由更加讓人信服。


    若說李媽媽先前還有幾分疑慮,此時是一點都沒了,她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嘴裏也跟著笑道:“這有什麽,我們何府別的沒有,房間多的是,姑娘想住幾天就住幾天,我們夫人也盼著有個親近的人過來說說話,就是這日子實在不巧。”她說到這也長歎了口氣。


    顧姣原本想借機問問何大人的死因,前麵卻忽然傳來一陣吵鬧。


    循著聲音往前看,是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穿著一身孝服,頭上還戴著一朵白花,削肩細腰芙蓉麵,烏鴉鴉的雲髻下是一張即便不施脂粉也風流怡人的臉,身邊有人在拉扯她,她卻死死抱著旁邊的紅木柱子,哭得梨花帶雨,“老爺,您看看,您才去多久,這群人就這樣作踐我!您怎麽不把我一起帶走?您就這樣一走了之,讓我以後怎麽活啊,還不如就讓我隨您一道去了!”


    顧姣來之前就從四叔口中知道這位何大人有一妻一妾,看女人這副模樣,想來就是那位姓柳的姨娘了。


    那柳姨娘顯然也看到了顧姣。


    於是哭得更加慘烈,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擺出一副隨時要追隨何大人去的模樣。


    李媽媽身邊的丫鬟看著這副情形就沒好氣啐道:“這個騷浪蹄子又在做戲!”


    李媽媽原本也看著那邊擰著眉,心情很不愉快,忽然聽到這麽一句,她眉心突兀地跳了下,餘光一瞥身邊的顧姣,當即轉過臉怒斥道:“誰教你的規矩,滿嘴汙言穢語!”


    那丫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家裏來客人了,她稚嫩的小臉微微發白,身子打擺為自己的失言而討饒。


    李媽媽冷臉看著她,訓斥一番後讓人帶丫鬟下去,而後才對著顧姣賠禮道:“家裏下人不懂規矩,您莫怪。”


    顧姣自然說沒事,心裏卻動了心思,問李媽媽,“這是府裏的姨娘?”


    李媽媽聽到這話,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她是蔣道歌的奶娘,自幼喂養蔣道歌長大,又跟著她從蔣家嫁到這邊,蔣道歌有多少委屈,她最是清楚。


    早些年夫人和老爺雖然有爭執,但到底也安安生生過著日子,偏偏三年前,老爺突然帶了一個女人回來,再一查竟然還是瘦馬出生,夫人跟老爺大吵一架也沒能把人弄出去,反倒是讓老爺更加護著那個女人了。


    這三年,夫妻倆就跟成了陌路人,除非必要的場合,兩人從來不會有過多的接觸,要不是夫人手段高,這姓柳的小賤人又隻是個隻有顏色沒腦子的玩意,這何府恐怕都要換人當家了。


    想到夫人這一千個日夜裏是怎麽一點點消磨自己的感情變成如今這副對什麽都不冷不熱的模樣,她就恨得直咬牙,要不是怕傳出對夫人不好的名聲,她早就私下收拾這個女人了!


    家醜不可外揚,她知道夫人最要麵子,可同樣,她也清楚這個柳氏就是掐準夫人要麵子才故意三番五次這樣出來折騰,為得就是怕夫人私下把她處理掉。


    可她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她家夫人一向心高氣傲,當初縱使惡心她也隻是跟老爺斷絕,對於這樣一個上不了台麵的玩意,還不足以讓她髒了自己的手。


    可她家夫人不願跟這個女人計較,她卻不想讓她肆意敗壞夫人的名聲。


    所以一番計較後,李媽媽還是說了這個家醜,“原本這話,老奴也不該說出來髒了您的耳朵,可這個女人,您別看她如今期期艾艾一副恨不得追隨老爺去的樣子,她的心眼多著呢,老爺前兒夜裏才沒,她就已經開始喊人去販賣自己的家當。”


    顧姣到底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這短短一句,她就已經聽明白了。


    這位柳姨娘是擔心何大人沒了,自己被何夫人打殺,所以才故意裝出這副樣子給外頭的人看。


    雖說都是內院的女人,平日也沒多少人能瞧得見,可這世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柳姨娘真要沒了,別人自然也會知道。


    到時會怎麽猜測,自是顯而易見。


    但凡要些臉麵的主母都不會因為這樣的人壞了自己的名聲,這柳姨娘倒也是聰明,知道蛇打七寸,什麽最要緊。


    不過她不擔心以後在何府沒好日子過嗎?

    畢竟關起門來,隻要沒要了她的這條命,多的是法子折騰她。


    她家沒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但京城後宅內院這麽多,顧姣就算自己不去打聽,也多的是層出不窮的八卦送到她的耳邊,她以前參加宴會的時候就沒少聽這些八卦,尤其是如今蓉蓉她們成了親,那傳到她耳邊的八卦就更多了。


    顧姣蹙眉想著,不過很快,李媽媽就給她解惑了,她壓著嗓音,似是難以啟齒,臉色陰沉很是難看,“她是揚州瘦馬出生,最知道怎麽勾人,這幾日府裏來了不少大人……”


    後麵的話,她都沒臉說。


    但顧姣已經聽明白了,正巧袖子被弄琴輕輕拉了一下,她的目光繼續移落到那位柳姨娘的身上,大概是知道自己又有了一位“新觀眾”,柳姨娘這會走得很痛快,不過……剛剛還哭得死去活來的人這會竟然拿著銅鏡端詳自己的妝容。


    連哭都不忘記打扮,一雙眼睛還時不時往外打量,就像是知道了今天府中還有客人,隨時都準備再做一場大戲。


    顧姣未語,心裏卻有些為何大人感到心寒。


    才死兩日,屍身都還未寒,這位柳姨娘也實在是太迫不及待了一些。


    李媽媽窺她麵色就知道顧姣是明白了,她心裏稍鬆,知道她不會再誤會夫人了,再一想她的身份,倒是真的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感的悲傷,“有時候老奴實在替夫人感到委屈,夫人這麽好一個人,怎麽就……”話戛然而止,她搖搖頭,未再多說,歎了口氣後才又客氣著和顧姣說道,“姑娘,走吧,夫人還在等您。”


    顧姣其實還有心再問一些。


    例如何大人的死,例如他們難道就不驚訝何大人突然的身亡嗎?但也知道這位李媽媽精明老辣,怕她起疑,她輕輕應了一聲,跟著人去往蔣道歌那邊。


    蔣道歌已經在見客的花廳等她了,她穿著一身銀線鑲邊的素服,頭上除了一朵白色的絹花之外也就一支簡簡單單的玉釵,比起那位柳姨娘,她打扮得十分素雅,可那通身的雍容貴氣顯然不是那位柳姨娘可以比擬的。


    可顧姣在看到這位何夫人如今的模樣時是驚訝的。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在她的記憶中,這位何夫人是個明豔高貴的人,脾性爽快利落,和二嬸很像,未想多年不見,這位何夫人竟完全變了個人,眉眼冷肅,唇角一直緊繃著,冷硬的臉上根本瞧不出一點笑意,顧姣記得她比二嬸還要小個七、八歲,可如今打眼看過去,竟仿佛要比二嬸還要長幾歲,看著跟一潭死水似的。


    是因為太傷心了嗎?


    顧姣心中猜測,又覺得不太像,就算哀莫大於心死,也不該是這樣。


    她見過至親死後是什麽樣子。


    不是何夫人這樣的。


    蔣道歌坐在椅子上,看到顧姣進來,神情也沒什麽波瀾,隻在她請安問好的時候,方才開口,“坐吧。”又問她,“好端端的怎麽突然來開封了?”


    她問了跟李媽媽一樣的問題。


    不過比起李媽媽話語之間還藏著的三分探究,蔣道歌倒真的隻是閑話家常般一問,更像是實在找不到話題而拉扯出來的話。


    顧姣接過茶道了謝,答得也仍舊是先前與李媽媽說的那番話,她就像是一個因為闖禍而需要大人庇佑的小孩,帶著羞愧和不好意思垂著纖長的眼睫小聲說,“我也是到了府門前才知道何大人的事,您節哀。”


    “生死有命,沒什麽好哀的。”


    蔣道歌語氣淡淡,神情和語氣都不怎麽哀傷,她沒有要跟人多談何丞錫的事,平平一句後就說道:“既然來了就別想那麽多,在開封城好好玩幾天,有什麽需要就跟李媽媽說。”


    顧姣輕輕應是。


    她心裏想著何夫人和柳姨娘,對她而言,這兩人都挺怪的,一個冷靜到一點悲傷都沒有,一個倒是滿麵淚水,卻全是在為自己鋪路做戲。


    “你二嬸如何?”


    忽然聽人詢問,顧姣忙斂了心神,她放下手中的茶盞溫聲答道:“二嬸一切都好,就是時常跟阿錦吵架。”


    “她們母女一向如此。”蔣道歌的神情因為顧姣這番話稍稍緩和了一些,想到什麽,忽然說,“其實身邊能有個陪著吵鬧的人也不錯。”


    她像是無意識發出的一聲感慨,等回過神,又恢複成先前的模樣,握著帕子輕咳一聲後,便一臉倦怠的模樣開始趕客了,“我這幾日身體不大爽利,就不招待你了,有什麽需要你盡管跟下人說,下去休息吧。”


    “那您好好歇息。”


    顧姣也沒滯留,說完又同人福身一禮,便由人領著往外走。


    她走後,李媽媽上前說了路上看到柳姨娘的事,“她成日這樣下去,肯定得鬧出事,與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她趕到家廟去。”


    “隨她去吧,真要鬧出些不好收場的事也是她自己選的。”


    蔣道歌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似乎並不把柳氏放在心上,她手撐在額頭,靠坐在椅子上,看著顧姣離開的方向,沉默半晌後忽然淡聲說道:“母親給我來信了,說想把我們接回去。”


    李媽媽瞳孔震動,雙目驀地睜大。


    她當然不是因為這句話而震驚,蔣家來的信,她哪個不知道?她是驚訝夫人竟然主動提起了!以前老夫人每次說這事,夫人隻會覺得不耐煩,既不回也不準他們問。


    “夫人,您……”她雙手緊握,嘴唇抖動著,聲音都在顫抖了。


    蔣道歌原本也隻是隨意談起,其實話裏還有些猶豫,可看她這樣又有些煩了,才起的那點心思又被掐滅,索性垂眸,眼不見為淨。


    她的指腹點在眉心處慢慢揉著,語氣平平,“之後再說吧。”


    就是不準人再提起的意思了。


    李媽媽才被她勾起心思,一聽這話自然百爪撓心,可偏偏又不敢違背她的意思,但一想,這是夫人第一次提起,保不準等她想通了,他們就真能回去了!

    這樣一想,她又變得激動起來。


    她麵上的神情,蔣道歌都看到了,她當然知道她在激動什麽。


    其實母親早就有意讓她跟何丞錫和離了,她爹娘就她一個女兒,當初對她要嫁給何丞錫就十分不滿,這幾年看她變成這樣自然更是生氣,她爹倒是沒說什麽,可她娘的脾氣比她還厲害,早就發話過來,讓她直接跟何丞錫和離,還讓她不用擔心族裏說什麽。


    這些年除了堂姐那一支,其餘族人哪個不是靠她家支撐著?

    他們哪敢置喙議論她?


    她其實並不怕別人議論,若是怕,當年她就不會嫁給何丞錫,何況便是回去,依靠她的本事出府單立也是沒問題的。


    回去其實挺好的。


    回去後,鳶兒、風兒有人陪,也有人替她照顧他們。


    可她就是……


    好像還在掙紮著什麽。


    掙紮什麽呢?她自己也不清楚,以前還能說不想和離怕丟了自己的臉麵,可如今呢?何丞錫已經死了,何家除了一個成天到晚想攀高枝的姨娘已經一個人都沒了,沒有什麽能讓她再丟臉的,就算回去也理所當然。


    所以為什麽呢?


    思緒亂糟糟的擠在一起,想不清楚,隻覺得那股子煩意又開始湧上心頭了,她閉目,勉強壓抑著那股子煩躁,過了一會才又發問,“靈堂那邊,還是她守著?”


    李媽媽未想她話題跳躍這麽快,怔了怔方才答道:“是,從老爺死後,她就一直在那邊守著,聽說一粒米水都沒進過。”說到這她也忍不住感慨一番,“比起那位柳姨娘,這丫頭倒是有情有義……”


    話說出口,她就自知失言,從來沉穩持重的老人變了臉,看著身邊因為低頭而看不清麵貌的女子,忙抬手要掌自己的嘴,“老奴該死!”


    巴掌還未打下,蔣道歌就淡淡出聲阻攔了,“好了。”


    “我是什麽洪水猛獸嗎?還是你也把我當那起子蛇蠍心腸的女人,連句真話都聽不得了?”她有些不耐地鬆開手,蛇蠍心腸,這個詞她第一次聽是從何丞錫的口中,想想也覺得好笑,嗤聲,“她是有情有義,可又如何?何丞錫又給了她什麽?這個男人……我有時候都在想他到底愛過誰。”


    她忽然又開始煩了。


    因為煩躁帶來的頭疼,不算劇烈的疼,可就是讓她很難受,讓她整個人都重新變得焦躁起來。


    她知道她這是犯病的前兆。


    前幾年跟何丞錫鬧僵的時候她就患了頭疼的毛病,每次頭疼,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這些年她一直努力克製壓抑著自己,可成效實在甚微,每次碰到何丞錫的事,她還是會控製不住自己。


    正巧有人進來,詢問要不要讓少爺、小姐去靈堂守著,這是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風俗,昨兒夜裏因為事出突然,靈堂也還沒有布置,兩個小主子便沒去,可如今……


    額頭因為疼痛不住滾落汗珠。


    她手扶著桌子,緊咬著紅唇,聲音嘶啞,臉色陰沉,“他這些年有擔過一個父親的責任嗎?替他守靈,他也配?!”


    “滾出去!”


    李媽媽知道她這是又發病了,忙揮手讓人出去,等人顫顫巍巍退出去後,她又立刻走到蔣道歌的身後替她按起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熟悉的力道帶著安撫的意味,終於讓蔣道歌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她看著輕飄飄落在屋中的那抹斜陽,支離破碎的光芒中仿佛有許多細小的塵埃在浮動,她就這樣一眨不眨睜著眼睛,不知道過去多久,屋中響起她嘶啞的嗓音,像是呢喃一般,“他不是不喜歡這個家嗎?不是一直想離開我嗎?現在我如他所願,以後他想去哪就去哪,我再也不會管他了……”


    *

    顧姣並不知道蔣道歌發病了,她一路沉默著由丫鬟領著她朝休息的客房走去。


    柳姨娘已經不見了。


    路上,她也沒再碰到什麽奇怪的事。


    走到一間名為“綠水軒”的院落前,顧姣聽丫鬟說,“這是夫人特地給您準備的客房,您的護衛都在外院,也已經安排好了。”


    顧姣看了一眼院子,挺大也挺清淨的,她溫聲和人道謝。


    丫鬟忙回,“您客氣”,她在先前和這位貴客的貼身丫鬟接觸下知道這位貴客喜靜,於是院子裏也未留什麽多餘的人伺候,她也沒跟著進去,隻留在院子外頭,依舊語氣恭敬地與人說道:“您的東西先前已經由李媽媽派人送過來了,就在裏麵放著,過會有人會給您送來新鮮的茶點和果子,這幾日府裏事情多,夫人說沒法好好招待您,您有什麽便直接吩咐奴婢們,這邊前後都有人,您有事請身邊的姐姐喊一聲就好。”


    等顧姣頜首,她便屈膝退下了。


    目送她離開,顧姣臉上的笑漸漸收了起來,她沒多說,轉身進了院子。


    何夫人雖然對她並不熱情,給她準備的房間倒是不錯,不僅安靜,環境還很是秀美,院子裏有鑿出來的假山流水,底下是一個圓形的小池,有十幾尾金魚在其中遊動,甚至還有一個小廚房。


    若換作以前,她早就高高興興賞風景了,今天卻實在沒這個心情。


    何府的情況比她想的還要複雜,現在根本猜不出究竟是誰害死何大人的,她的心情很沉重。


    同樣心情沉重的還有弄琴,自從知道他們是來查那位何大人的死因,而很有可能,那位殺害何大人的真凶就在府裏,她就沒法放輕鬆。


    她怎麽也沒想到主子居然會參與這麽危險的事,更沒想到四爺居然還同意了!

    不管情不情願,他們都已經在了,還好,和四爺他們分開的時候,曹書給了她一個哨子,讓她有事就立刻吹響哨子。


    “您先在外頭等下,奴婢進去查看下。”她是怕裏麵有危險。


    顧姣點頭,囑咐她,“小心些。”


    弄琴應聲進屋,她先是查看了下他們帶來的那些包袱,她一向細心,自從知曉何府會有危險之後便在每一件東西上都做了一些別人很難發現的標記,她上前一一查看過,標記都還在,並未被人動過。又查看起屋中的布置,大到被褥枕頭,小到茶盞、香料,她把所有肉眼能見到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未曾發現不對方才鬆了口氣,跟顧姣說,“沒事,您進來吧。”


    顧姣這才進屋。


    主仆倆沒說一會話,就有人過來送茶水和糕點。


    顧姣謹記著四叔的囑咐並未隨意詢問,免得惹人起疑,就像四叔說的,在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前,這府裏的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不過她也不想坐以待斃,她猜測四叔應該會去靈堂探查何大人的死因,便跟丫鬟說,“我想去靈堂祭拜下何大人,可以嗎?”


    丫鬟卻麵露猶豫。


    顧姣心下微動,不由問,“是不方便嗎?”


    聽她這樣說,丫鬟忙搖頭,偏麵上又是遲疑的模樣,過了一會才像是下定決心說道:“沒,奴婢帶您去。”


    顧姣覺得她怪怪的。


    客人去祭拜死去的男主人,怎麽都不奇怪,她是在猶豫什麽呢?


    很快。


    顧姣就知道因為什麽了。


    這個裝飾豪華的靈堂裏,靜悄悄的,竟然隻有一個丫鬟在守靈,沒有女眷,沒有子女,隻有一個沉默寡言的丫鬟跪在一旁燒著紙錢。


    人死後是需要親人守靈的,這是自古以來沿襲下來的風俗。


    親人哭靈,不僅僅是活著的人表達對死者的追思,也是因為有種說法,傳說中人死後七到四十九天內,魂魄處於陰陽兩界,這個時候他進不了陰間,生前的記憶又太模糊,如果沒有人喊他回家,很有可能就會成為什麽都不記得的孤魂野鬼入不了輪回。


    這也是為什麽活著的人要做這麽久的法事。


    七天一周期,從頭七到尾七,一共四十九天,做滿七個周期才算是把死去的人徹底送走。


    如今離何大人去世才過去兩天,外頭巷子裏都擺著這麽多鮮花,靈堂卻如此寂靜,顧姣心中難免有些唏噓。


    那丫鬟看著顧姣的臉色,顯然也有些尷尬,她剛剛就是因為這個才不想帶人過來,現在來了,她也不好說什麽,隻能請顧姣稍等之後便上前跟那埋著頭燒紙錢的丫鬟說道:“佩蘭,這是京城來的貴客,特地來給大人上香的,你快給貴客拿香。”


    那個名叫佩蘭的丫鬟並未吱聲。


    她就像是沒了魂魄的提線木偶,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


    形如槁木般點了點頭,起身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因為跪得太久,她身子往前趔趄了下,差點摔倒。


    給顧姣領路的丫鬟顯然與她關係不錯,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蹙著眉說她,“你看看你,站都站不穩了,老爺沒了之後,你就不吃不喝還連著跪了兩宿,你這是要把自己的身子熬壞跟著老爺去啊!”


    顧姣聽到這話,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不由自主地朝那個名叫佩蘭的丫鬟看去。


    佩蘭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臉,隻能聽到她沙啞至極的聲音。


    “我沒事。”


    她說著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臂,一瘸一拐過去拿香。


    顧姣從她手裏接過香的時候,終於看清了她的麵貌,眼前的女子大概二十五、六,梳得卻還是姑娘頭,她長得並不算出挑,甚至稱得上是有些普通,尤其因為太久沒有休息好,她的臉色蒼白、眼下青黑,眼睛沒有一絲神采甚至可以算是灰敗。


    她跟那位何夫人一樣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但顧姣還是能夠感覺出她和那位何夫人是不一樣的,眼前女子的靜更像是行屍走肉,就好像她的魂魄也因為何大人的死一起消失了。


    聽剛才那個丫鬟的意思,這個佩蘭應該是何大人的貼身丫鬟,一般這個年紀的不是被主子留作通房就是許親嫁人,可這個佩蘭竟然什麽都沒有。


    很奇怪。


    看著她繼續沉默地跪回到原處,顧姣又朝她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


    也不知道四叔查到什麽沒?


    懷揣著這個心思過去上香,低眸的時候看到帳子後麵有一雙烏雲靴。


    看著這雙靴子,顧姣杏眸圓睜,呼吸都跟著收緊了,這靴子是她親手做給四叔的,自然不會認錯。


    四叔果然來了!


    怕被人發現,她心髒突突直跳,麵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就怕被人發現四叔的存在。


    心裏正想著該怎麽把人都帶出去,好讓四叔查何大人的死因,外頭就有人喊道:“阿菡,你在裏麵嗎?程媽媽有事找你!”


    “哎,我在!”


    靈堂不好喧嘩,阿菡和顧姣說了一聲之後就走了出去,一會功夫後,她麵露難色走了進來,跟顧姣說,“姑娘,奴婢有事得出去一趟,您看您是這會回去,還是奴婢喊人過來,回頭再送您回去。”


    顧姣正想著把人都打發出去好給四叔騰地方,一聽這話,略作沉吟後說道:“你去忙吧,我以前在家中經常給祖母抄經,替何大人念一段往生經再離開。”


    顧姣能感覺到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原本跪著的那個仿佛對什麽都沒有感觸的丫鬟看了她一眼。


    但也隻是一眼,她就又垂下眼簾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那個叫做阿菡的丫鬟一聽這話紅了眼眶,“多謝您。”


    她其實也為老爺覺得委屈,死後連個哭靈的孝子賢孫都沒有,但老爺和夫人的感情在這幾年早就被消磨光了,如今又是夫人當家,他們就算替老爺抱屈也不敢說什麽。


    千恩萬謝後,這個名叫阿菡的丫鬟才退出去。


    顧姣既然先前開了那個口,自然不好立刻離開,何況她也的確對這位何大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不管如何,他也是為了替四叔、替朝廷辦事才會有此遭遇,她希望他死後能安息入輪回,而不是真的成為一個孤魂野鬼,連香火都吃不到。


    這樣想著,顧姣重新跪到了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目吟誦起往生經,等念完,顧姣正要起來,再想法子把這個丫鬟也帶出去,忽聽一道嘶啞的聲音在屋中響起,“多謝您。”


    顧姣回眸,是那個名叫佩蘭的丫鬟。


    她搖搖頭,表示不用謝,起身的時候與人說,“我對何府不熟,你可以送我出去嗎?”


    佩蘭麵露猶豫,但也就一會便點了頭,依舊是沙啞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奴婢送您出去。”她雙手撐地站了起來,領著顧姣出去,要邁門檻的時候,她又一次差點摔倒。


    “小心!”


    顧姣伸手扶了一把,等人站穩與她道謝的時候,她看到這個佩蘭的手腕上竟然戴著一隻血玉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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