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顧姣失蹤了。


    弄琴從廚房端著麵條和薑湯回來, 本想著讓人趁熱先把麵條吃了,但木門被推開,她嘴裏喊著小姐, 卻無人回應, 以為她是在裏頭的淨室,可當她放下東西進去找人,裏麵的淨室也沒有顧姣的身影。


    若是以前, 她必然以為小姐是去找四爺了, 但小姐這幾日明顯躲著四爺,剛剛連去讓人換身衣裳別著了風寒都不敢,又怎麽可能會在她離開之後單獨去找四爺呢?


    黑夜把所有的聲音都無限放大, 即使有外頭的雨聲覆蓋,她的心跳聲也掩蓋不住。


    咚、咚、咚、咚, 心跳快得仿佛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弄琴被恐慌攫住了所有的理智, 她呆立在原地,若此時有鏡子, 一定會倒映出她慘白的臉。


    天上忽然響起一道驚雷, 轟隆一聲,金色的閃電劈亮了整個黑夜, 也劈醒了弄琴, 她在回神過後立刻抬腳走到隔壁拍了拍門。


    “四爺,您在嗎?”她一邊拍門一邊著急喊人。


    門被人從裏頭拉開, 趙長璟站在門後, 空氣帶著氤氳和濃稠, 而他一身新換的白衣, 顯然是剛擦洗過, “怎麽了?”他最初問弄琴時,嗓音帶著素日的冷靜,但當他的目光掠過她驚慌失措的臉色時,心跳也跟著漏了一拍,他原本平靜的臉色微變,聲音也忽然發緊,就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喉嚨似的,嗓音都變啞了,他著急詢問,“她怎麽了?”


    “小姐不見了!”


    弄琴在他的這聲詢問後再也抑製不住哭出聲,她哭著哽咽道:“我不知道小姐去哪了,我回來,她就不在房裏了。”


    曹書正好從自己的房間過來,原本是想同主子說一聲就去東邊看看這間寺廟到底有沒有什麽古怪之處,突然看到這副場景,他呆了一下,等醒神之後忙快步走了過來,神情嚴肅問道:“怎麽回事?”


    無人理他。


    趙長璟看著哭泣不止的弄琴,長眉緊擰。


    他心裏也著急,但這種時候越著急越容易亂了自己的陣腳,他沉聲問人,“你慢慢說,到底怎麽回事?”


    大概是他的聲音太過冷靜,原本驚慌不已的弄琴也慢慢壓下了心中的不安,她抹了把眼淚抽泣著回道:“小姐怕你們回頭得了風寒便吩咐我去給你們準備薑湯,等我回來的時候,小姐她,她就不見了。”


    趙長璟聽她說完立刻走到隔壁房間,燭火搖曳,滿屋寂靜,他沉默著凝望屋內,收回目光的時候忽然看到門口的水跡,心下一動,他問弄琴,“你們一共幾把傘?”


    弄琴聽他提問,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答了個“兩把”之後,再一看門口,原本斜放在門口的傘不見了,她雙眸圓睜,語氣呐呐,“我走的時候,這裏明明還放著一把傘,怎麽,怎麽沒了?”


    想到什麽,她驚道:“小姐她出去了?她怎麽會出去,她去哪了?不行,我得去找她!”


    她說著就要冒雨出去,卻被曹書攥住胳膊,“這麽大的雨,你一個人去哪找顧小姐?你先別急,顧小姐既然是撐傘離開的,肯定是自願出門的。”


    這話倒也是廢話了。


    如果不是自願,他們這麽多習武之人,但凡她發出一點大些的動靜,他們都不可能不知道。他擰眉思索,“這間寺廟就這麽點大,顧小姐也沒什麽能去的地方,她撐傘離開,不是去散心,就是……”


    “去大雄寶殿。”身後傳來趙長璟的聲音。


    等曹書和弄琴回過頭的時候,趙長璟已經撐傘出去了,驚雷消散,天愈發黑了。


    磅礴大雨之下,趙長璟一身白衣撐傘前行,地上的淤泥被腳步濺起落在他那身白淨整潔的衣裳上麵,他卻無暇去顧,依舊快步往前。


    “我也去。”


    弄琴看著前方幾乎已經快看不到四爺的身影了,忙說了一句。


    曹書卻拉著她的胳膊說,“我先跟過去看看,你去找崖時他們,和他們說一聲。”若是顧小姐真在大雄寶殿也就算了,倘若不在那……


    他看了一眼外頭的黑夜。


    天地像是被一塊黑布籠罩,陰沉沉的,壓得人心裏發慌,倘若顧小姐不在那,今夜怕是不得安寧了。


    弄琴這會六神無主,曹書說什麽就是什麽,她忙點頭往崖時他們的房間跑,曹書也沒耽擱,拿了把傘就朝大雄寶殿跑去,到那的時候,就見主子站在佛像麵前,而殿中……並無其他人。


    心下一沉。


    “顧小姐不在這嗎?”他出聲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有些啞了。


    趙長璟沒說話,他沉默凝望大殿,忽然彎腰撿起了地上那塊蒲團,即便每日被殿中的沉香浸染著,他還是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梅花香,小姑娘喜歡香料,上回在河間府的時候買了好幾種香囊,他記得她今日身上佩戴的香囊就是梅花香。


    “她來過這邊。”他斂著眉把蒲團扔回到了地上。


    “那顧小姐現在去哪了?”曹書也急了,“這大雨天的,她能去的地方也就這了。”


    “她不會亂跑,既然不在這,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趙長璟沒有說完,但曹書已然聽明白了,他心下驟沉,那也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我去把寺裏的人都帶過來,我就不信逼不出顧小姐的下落!”曹書神色陰沉,說完就要往外頭走,身後卻傳來趙長璟的聲音,“先別打草驚蛇。”


    “現在我們不知道她在哪,也沒法確定她現在怎麽樣,要是讓人察覺,她會有危險。”


    趙長璟說這番話時,負在身後的手緊握,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皮在不住顫動,那是他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發信號彈聯絡濟南府的其他人,梁大明他們那邊也不必攔著,這個時候最需要人手。”


    縱使再怎麽冷靜,可還是能聽出趙長璟此刻的聲音已經啞了,但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能夠沉著嗓音把囑咐一字一句說完,“你先去把剛才給我們領路的人帶過來,武子華性子沉穩,你讓他去看著大門,以防有人出去,再吩咐崖時去秘密查探寺裏人的行蹤,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等人來了,你就立刻讓他們守好幾條必經之道。”


    他怕有暗道。


    如果還在濟南府,大不了他今晚把濟南府翻個底朝天,總能把顧姣找出來,可要是離了濟南府,天大地大,即使是他想找到她也得費些時間。


    而現在最關鍵的就是時間。


    她膽子本來就小,碰到這種事隻怕嚇壞了,若是再被人欺負……殿中燭火跳躍,趙長璟那張清雋卓然如玉一般的臉龐陡然劃開一抹陰鷙。


    他不敢想她碰到這些事會怎麽樣。


    曹書已經應聲離開。


    寺廟不大,弄琴他們到了沒一會,先前那個替他們引路的和尚也被曹書“請”過來了。


    看到這一番陣仗,尤其是看到那個背對著站在佛像麵前的白衣男人,想到剛剛那雙淩厲的目光,灰衣僧人的心裏莫名有些發怵,勉強壓抑著自己的心慌與人說道:“剛曹施主已經與貧僧等人說了女施主不見的事,現在貧僧已經吩咐其餘師兄弟去找人了,幾位施主放心,隻要女施主還在我們寺廟,肯定能找到。”


    “什麽叫還在你們寺廟,我們小姐一定還在寺廟,是不是你們把她藏起來了!”弄琴此時再不複平日的沉穩,聲音尖銳地打斷了僧人的話。


    僧人臉色微變,再開口,嗓音也不禁沉了幾分,“施主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無緣無故為何要藏起女施主?今夜是你們要躲雨,貧僧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方才開門請施主們進來歇息,未想……”


    他的話在看到對麵佩刀護衛凶狠的目光時一頓,到底是沒敢再說下去。


    “趙先生,和這禿驢廢什麽話,我們小姐肯定在寺廟!我就不信把這破寺廟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到我們小姐的身影!”


    “四……”弄琴也跟著說,她心裏著急,差點連稱呼都喊錯了,好歹穩住心神重新喊人,“趙先生,您就讓我們去吧,去晚了,小姐怕是有危險。”


    趙長璟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看著僧人說,“大師覺得如何?”


    他態度溫和,也不似其餘人咄咄逼人,可偏偏這一番態度反倒讓那僧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抬頭與那雙漆黑的目光對上,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兩個黑色旋渦,他脊背僵硬,心神也驀地一凜,不敢與人對視,他忙垂首,“諸位施主想去就去,貧僧與寺中師兄弟問心無愧,自然不怕你們檢查。”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倒是又重新變得平靜下來,甚至還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


    趙長璟看他這般,心下微沉,負在身後的手也驟然緊握成拳,但也隻是一個呼吸的光景,他便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淡聲吩咐曹書,“你帶梁護衛他們去看看。”


    “是。”


    曹書的心情也不輕鬆。


    如果沒有被他們藏起來,那麽隻可能這間寺廟還有暗道,但暗道又豈是那麽容易找到的?要麽嚴刑逼供,要麽更多的人手去找,但前者怕打草驚蛇,連累顧小姐出事,後者……一來人還沒來,二來也要時間。


    他們現在最耽誤不起的就是時間。


    晚一刻,顧小姐經曆的危險就更多,他心情沉重地“請”僧人領路。


    灰衣僧人往外走,曹書跟在後頭,梁大明和弄琴也連忙跟上,趙長璟沒動身,他依舊站在佛像麵前,卻沒看那俯瞰世人唇邊泛笑的佛,而是看著地上那一塊蒲團。


    “顧姣,”他啞著嗓音說話,“你到底在哪?”


    兩刻鍾後,曹書領著臉色難看的梁大明和弄琴回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僧人,比起之前那回,這回那灰衣僧人明顯氣焰囂張了不少,再怎麽用出家人平和的麵貌掩蓋,也能聽出他語氣上揚,“貧僧早就說了女施主不在我們那,現在諸位施主相信了?”


    “阿彌陀佛,幾位施主與其懷疑我們,倒不如派人去外頭看看,會不會是女施主跑到外麵去了?”


    “放你娘的屁!大晚上還下著雨,我們小姐無緣無故跑外麵去做什麽?”梁大明脾氣暴,張口就是一句髒話。


    弄琴雖然沒說話,但眼睛瞪著,臉色也明顯不大好看。


    “你們——”


    幾個僧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殿中氣氛焦灼,曹書沒有參與其中,而是走到趙長璟的身邊低聲與他說了自己查到的事,“寺裏一共十三個僧人,屬下無用,暫時沒能發現暗道,崖時還在那邊秘密探查,不過……”他臉色難看,語氣沉悶,“這些僧人好像早就知道我們會去檢查,行事十分小心謹慎,就連彼此間說話都很少。”


    “對了,還有一點很奇怪,這十三個僧人都是年輕的壯漢。”


    趙長璟聽到後話,負在身後的手指微動,他目光掠過寺中幾個僧人,果然都是年輕力壯的青年,看起來差不多都是二十到三十的年紀,腦中快速掠過一個案子,他神色微變,目光晦暗,嗓音徹底沉了下去,“你可還記得幾年前敘州元蓮寺一案?”


    “元蓮寺?”


    曹書愣了下,很快回想起來,直到腦中清晰地想起那個案子,他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起來。


    當年敘州元蓮寺一案震驚整個朝野,原本供奉香火的地方成了官商勾結的賣-淫處,商人建了寺廟在寺裏開了暗道,專供敘州官員通行,表麵上做著普度眾生的活,實際上卻比城裏的勾欄還不如,女人在那成了維係官商關係的紐帶,商人提供金錢和女人,官員則給予商人便利。


    事件被揭露之後,元蓮寺的暗道被人發現,幾十個房間,每間房間都被打造成享樂的地方,裏麵有金鏈做得鐐銬,也有歡樂窩裏的皮鞭、蠟油、歡樂椅……各式各樣的器具數不勝數,甚至還有不少房間還有沒有清掃幹淨的鮮血。


    元蓮寺建立十年,早已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毒害,這其中有些女子是自願的,可更多的卻都是被迫的,她們來寺廟進香,沒想到這一來卻再也沒了回頭路。


    她們被扣留在元蓮寺中,就像被賣進青樓的女子一般,有專門的人對她們進行調-教……不聽話就是死。


    之後有人統計過,那數字駭人到舉國震驚。


    目光掃見主子陰沉的臉,想到顧小姐也許也會經曆這一切,曹書身形僵硬、脊背發寒,生死危難他都不知道經曆過多少回了,卻從來沒有這一刻讓他心驚膽戰,甚至控製不住地膝蓋發軟想下跪。


    如果不是他選了這個地方,顧小姐不會遇到這樣的危險,是他害顧小姐身陷險境。


    “主子……”


    他眼眶微紅,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想下跪的時候卻被趙長璟握住胳膊。


    那隻握著他的手青筋暴起,嗓音低沉嘶啞,“想請罪,也等找到她再請。”


    燈火倒映出趙長璟鐵青的臉,這是曹書第一次在主子的身上看到過這樣洶湧的怒意,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殿中爭論不休的兩隊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他們扭頭看了過來,卻隻看到趙長璟低著頭。


    無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緒,隻能感覺到他的氣勢在這一刻變得格外凜然,他在眾目睽睽下抬起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勾勾看著那幾個僧人。


    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了喉嚨,原先還氣勢洶洶的幾個僧人在趙長璟的注視下隻覺得喉嚨發幹,忍不住想倒退,可當他開口,聲音卻還是原先的語調,不帶起伏、波瀾不驚,“報官吧。”


    趙長璟說話的時候,目光淡淡地掃過幾個僧人。


    看到他們麵上閃過驚懼的表情,心下稍鬆,看來這間寺廟暫時還沒有跟濟南府的官員勾結。


    *

    顧姣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全身上下都很疼,她蹙著眉睜開眼,可四周黑漆漆的,一點光亮都看不到,不清楚自己在什麽地方,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剛想摸黑起來卻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人綁著。


    心中驚駭,她也終於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了。


    她記得自己是想撿那塊女子的披帛,未想剛一使勁,底下的地板就突然開了,她都來不及驚訝,整個人就掉了下去。


    無論是寺廟居然有暗道還是自己現在被人綁住手腳,都讓顧姣感覺到了這間寺廟的不對勁,不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麽,也不知道四叔他們有沒有發現她不見了……


    顧姣整個人都有些發慌。


    “剛才老七不是說了嗎,讓我們不要對新來的這些人動手,那些人一看就不簡單,要是查到什麽,我們就完了。”


    “又不是我動的手,是她自己打開暗道掉了下來,難不成我還把人送上去不成?”


    外邊傳來男人的說話聲,顧姣聽著這兩道陌生的聲音,更加緊張了,這間寺廟果然有問題!也不知道四叔他們怎麽樣了,他們會不會也碰到危險,雖然清楚無論是崖時還是曹書都不簡單,但她心裏還是擔心不已,心裏再一次後悔為什麽沒留在沈府。


    如果留在沈府,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都怪她……


    “算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隻能趁著他們還沒發現先把人帶走了。正好,今天還有一批肥羊要送出去。”外麵像是已經決定好了,顧姣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門發出吱呀一聲,就算眼睛被蒙了一層黑布,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有亮光從外頭照了進來。


    此時的這個亮光卻無法給予她安心,反而讓她更加害怕了。


    察覺有人在朝她靠近,她一邊往後躲,一邊勉強定了心神和人說,“你們是誰,你們想做什麽!”


    有人把她提了起來,卻沒人回答她的話。


    隔著一層衣裳也能感覺到那人握著她胳膊的手滾燙,顧姣隻覺得渾身汗毛都在這一刻豎起,整個人都惡心反胃到想吐,強烈的抗拒讓她不由掙紮起來,“滾開,放開我!”


    “老實點!”


    凶巴巴的聲音響在耳邊,顧姣被嚇得停下動作。


    外邊又傳來了一道輕挑的聲音,“嘖,老十一,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這姑娘長得這麽美,要不是時間緊急,我還真想好好疼她下。”


    顧姣是不經人事,但不是什麽都不懂。


    人或許對惡意天生就很敏感,在感覺到又有人朝她靠近的時候,她不自覺就往後邊躲,相比身邊這個凶冷的男人,那個聲音輕挑的更加讓她害怕。


    “老十一,你做什麽?”


    男人正想在顧姣身上摸幾把,被攔住後,語氣十分不痛快。


    可那個被喚作“老十一”的人卻還是那個冷淡的腔調,“老大發話了,讓我們快點把這些人解決,壞了事,你來承擔?”


    顧姣不知道他們說的老大是誰,但顯然,剛剛還想對她做什麽的男人似乎對此人十分忌諱,又或許是怕耽誤時間,他真的沒再過來,隻是撇了撇嘴,沒好氣道:“好了好了,走吧,外頭已經安排好了。”


    “嗯。”


    身邊男人應了一聲。


    緊跟著顧姣腳上綁著的繩子被人砍斷,她心下一鬆,正想有所動作,那道沒有起伏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不想死的話,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即便隔著一層黑布,也能感覺到男人的凶狠,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屠夫。


    顧姣身形微顫,果真不敢再動,她咬著牙被迫跟著男人往外走,剛走到外頭就聽到一陣哭聲,有許多人在哭,都是女人,聽聲音,各個年紀的都有,而那些哭聲之後還有淩厲的風聲和痛呼聲,顧姣以前在家裏常看阿錦甩鞭子,知道那是鞭子在抽人。


    果然,下一刻——


    她就聽到有人痛苦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們不敢了。”


    “煩死了!”


    是剛剛那個聲音輕挑的男人。


    身邊那個凶巴巴的男人對此並沒有表示什麽,隻是看差不多了就開口,“好了,走吧,真把人打廢了,賣不出好價錢。”他的聲音才落下,顧姣就感覺到自己被人往前一推,不知道跟誰撞在一起,她忍不住驚叫一聲,但想到剛才有人因為吵就開始甩鞭子,她小臉發白忙閉上嘴。


    好在這會也沒人管她。


    她隻感覺到自己的手上又被綁了一根繩子。


    隔著黑布,她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麽,但能感覺到自己前後都是人,算不出數量,可從那嗚咽的哽咽聲來看,應該不少,而且都是女人。


    感覺有腳步聲遠去,她勉強定了定心神,壓著嗓音問,“你們都是來上香的嗎?”


    沒有人回答她,耳邊隻有抽抽噎噎的哭聲。


    聽著這些哭聲,顧姣本就焦急的心更為焦灼了,不知道她們會被帶到什麽地方,但聽他們剛才說肥羊、價錢什麽的,估計她們大幾率是被賣掉,像她們這樣的能被賣到什麽地方去?後宅內院肯定不會要她們這樣來路不明的人,隻可能是青樓。


    想到這個可能,顧姣身子微晃,小臉也跟著慘白起來。


    要真被賣進青樓,就算日後爹爹和四叔他們找到她,她也……“不行,不能跟著他們走!”


    她喃喃道。


    “你又有什麽法子呢?”是個清冷的女聲從她前方傳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想死就隻能聽他們的話。”


    顧姣神情一凜。


    是啊,看那兩人凶狠的樣子也不像是心軟的人,她要是真敢做什麽,估計真的會死。


    她從小就被養在溫室中,經曆過最恐怖的事也不過是上次差點走丟,可那回,她一點事都沒發生,弄琴和崖時他們很快就找到她了,然而現在,她麵對的都是窮凶極惡的人……


    要麽沒賣掉,要麽被殺掉。


    但無論是哪個結果都不是她想經曆的。


    顧姣不是多愛哭的人,可這會碰到這樣的事,她實在有些忍不住,她眼眶濕潤,想哭,又怕被人發現,她隻能小聲抽噎起來。


    “別哭了。”


    那個清冷的女聲又響起來了,她沉默了一會,大概是知道這話對顧姣沒用,索性又問了一句,“聽你聲音還很小,你幾歲了?”


    雖然不清楚她為什麽問她幾歲,但這種時候有人說話,總比孤零零的好,顧姣抽噎著小聲回道:“十七。”


    “十七?”


    那人似是有些不解,“你這麽小,就急著要生孩子了嗎?”


    “什麽生孩子?”顧姣不明白她的話,連哭聲都停了。


    那人卻比她還不解,“你既然不是為了生孩子,何故出現在這?”


    “我們是突然遇到暴雨,不得不進寺廟避雨,沒想到……”沒想到竟然進了這麽一個賊窩,顧姣覺得自己真是背極了。


    “你剛剛說生孩子,”想到一個可能,她問,“這裏是求子的寺廟?”


    “嗯。”那清冷女子大抵也猜出顧姣是外來人了,與她說道,“早些年傳出去的名聲,說無子的女人來這祈福多能懷孕,名聲傳出去之後,每年都有不少人來這求子。”她說到這譏笑一聲,“現在看來,那些人能懷孕,到底是佛祖顯靈還是別的緣故,還真是不得而知了。”


    顧姣知道的確有難生養的人為了懷孕寄托於求神拜佛,京城這樣的寺廟也不少,但是——


    “我看他們也不像是第一次行事了,難道之前沒人失蹤嗎?”


    “自然有,但這世道失蹤出事的人多了去了,何況這間寺廟的人也沒那麽傻,不會做得那麽明顯,你沒發現你祈福的時候,他們都會登記你是哪裏人士嗎?這幾年失蹤的大多都不是濟南府本地的,即便是,大多也都是些沒什麽背景的女子,即使報了失蹤,但滄海一粟,誰又會因為一個女子的失蹤而奔前走後,尋她的蹤跡呢?”


    “他們沒問我,我是自己上香的時候看到一塊女子的披帛,不小心掉了下來。”想到這,顧姣更想哭了,她好端端的為什麽非要拉那塊披帛,如果不是她這一番動作,按著那幾個大漢的意思,也不會對她動手。


    “披帛?”


    若顧姣這會細心的話就會察覺到身前女子說到披帛時,聲音輕輕頓了一頓,可她這會滿腦子都是在想該怎麽辦以及想四叔他們怎麽樣了,自然沒有發覺。


    又過了一會,她像是尋求慰藉一般,也問人,“你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大,你也是來求子的嗎?”


    這一次身前的女子並沒有立刻回答她,久到顧姣都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才聽到她低啞的聲音,“不,我是被人騙過來的。”


    顧姣一愣,還想再問卻感覺繩子被人一扯,她往前趔趄了下,勉強站穩後那個熟悉的男聲又響了起來,“都跟著我往前走,誰敢耍花樣,我的鞭子可不長眼。”


    鞭子在空中又打了幾下,帶來的勁風讓人害怕,隻能被迫跟著往前走。


    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隻知道這條路很長很長,看來這條暗道不僅僅是在寺廟底下,而是通往別的地方,也怪不得這些人這樣肆無忌憚了,隻是這樣的話,四叔他們怕是更加難找到她了……想到四叔,顧姣的眼圈再一次泛紅。


    “四叔?”


    身前那個女聲又響起來了,“和你一起來寺廟的長輩嗎?”


    沒想到自己的呢喃被她聽到,若是以前,顧姣隻怕早就要拿別的話搪塞過去了,可如今,想著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四叔了,她不由哽咽道:“不是長輩。”


    “……是我喜歡的人。”


    她沒去管這番話會引起怎樣的震驚,她隻是很後悔,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她何必如此糾結,該和四叔坦白才是,反正她也注定沒辦法跟四叔在一起了。


    越想越難受。


    腦子裏一會想著四叔,一會想著爹爹和阿錦他們。


    突然,她聽到前麵再次傳來那個女子的聲音,“快到外麵了。”顧姣正疑惑她怎麽知道,就感覺到一股風迎麵撲來,她聽到那個輕挑的男人正和人笑著打招呼,也能聽到馬兒的嘶鳴聲。


    她們是真的要被帶走了。


    “等到了外麵,他肯定會解開我們的繩子,他一解開,你就立刻往前跑,我會盡力幫你拖住他。”


    “什麽?”


    顧姣吃驚,“你為什麽……”


    那邊又有人在驅趕她們了,那個嗓音清冷的女子也沒再與她說話,顧姣也不敢開口,她一路心驚膽戰地走到那邊,就如那個女子所說,走到外麵之後的確有人解開了那根把她們捆在一起的繩索,手裏另外的那道繩索還是沒被解開。


    有人拿著鞭子驅趕她們上馬車,“快點!”


    顧姣感覺到自己離馬兒越來越近,她都能感覺到它鼻子噴出來的熱氣灑在她的脖子上,隻要上了這輛馬車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就在這時——


    “你敢跑?找死!”隔著黑布,顧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她聽到有好些人朝她身前圍了過來,就在這時,她聽到那道熟悉的女聲在衝她喊,“快跑!”


    顧姣伸手扯下黑布,她看到那個女子被幾個人圍堵著,即便看不到卻還在扭頭衝她喊。


    而那些人也終於發覺不對勁了,扭頭看了顧姣一眼,在看到顧姣的美貌時,那些人怔了怔,緊跟著像是冒著綠光一般朝顧姣走來,看著那幾雙如豺狼般的眼睛時,顧姣心神一顫,她扭過頭不顧一切往前跑。


    她能感覺到有人在身後追她。


    這一刻,她特別慶幸四叔之前讓她鍛煉,如果沒有那幾日的魔鬼訓練,估計她連跑都跑不了,她不知道現在在什麽地方,她隻知道不能回頭。


    這是那個陌生女孩好不容易給她開出來的一條生路,她要是停下,就什麽都沒法挽救了。


    往前跑,去找四叔,有四叔在,一定能把她們救下。


    懷著這個信念,她不顧一切往前跑著。


    “站住!”


    聲音越來越近了。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可地上的淤泥卻還在,顧姣打小愛美愛幹淨,此刻卻顧不上,她就這樣一腳一腳踩著淤泥往前跑著,手在這個時候觸到腰間的荷包,手指在摸到一個物體時一頓。


    -“有事就把這個拉開,我看到後會立刻來找你。”


    是四叔的信號彈!

    顧姣心跳如擂,餘光可以看到那人離她越來越近了,她一邊解開荷包,一邊往前跑,信號彈發射到半空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那人近的幾乎已經可以抓住她的發絲了。


    像是一小簇煙花,炸開了整個黑夜。


    那個來追顧姣的人驚在原地,倒是給了顧姣重新逃跑的機會。


    “四爺,是您的信號彈!”而此時,一條小道上,曹書也看到了頭頂的煙花,他扭頭想跟身邊的主子說話,可頭剛側過去,就看到身邊主子已經策馬離開了。


    馬兒馳騁在林間,看著那幾乎快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曹書連忙策馬跟了過去。


    “該死的女人!”


    看著身後凶神惡煞的男人抬起鞭子,神情扭曲地朝她走來,顧姣整個人都怕得在往後倒退,她已經跑不動了,甚至在男人的逼近下摔倒在地,淤泥弄髒了她的黃衫,她甚至感覺到眼睫上都沾了不少泥沙,視野變得模糊起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男人,她小臉蒼白。


    她在泥濘地裏往後退,抓到石子的時候,她用力朝人砸去,可這點動作對男人而言不過螳臂當車,不堪一擊。


    “小姑娘,你很好看,但你做的事差點害死我們兄弟,既然你這麽不聽話,那就沒必要活著了。”男人伸手抹掉臉上的泥土後抬起手上的鞭子。


    看著那條鞭子在半空化作靈蛇一般朝她揮了過來,顧姣絕望地閉上眼睛。


    有眼淚在她眼角滑落,這一刻,顧姣的腦中如走馬觀花一般閃過許多畫麵,可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卻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勁風,她睜開眼,看到一支白色尾羽的箭裹著金玉碎裂之勢淩厲地破開空氣直接擊穿了她麵前的男人。


    顧姣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這個畫麵。


    她看見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還在顫抖著的羽箭,她也愣住了,可就在男人鮮血噴灑而出快落到她身上的時候,顧姣忽然感覺到自己被人用力擁住了。


    屬於成年男人寬大的胸膛遮住了她的視野,緊跟著一隻攜著熟悉雪鬆香味的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能感覺到他的手心在發顫,可還不等她說什麽,她的耳邊就響起了一道喑啞帶著後怕的聲音,“別怕,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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