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顧姣從前不愛吃齋菜。


    身邊人慣著她, 見她真的不肯動筷,雖然嘴上勸著讓她吃一些吃一些,但真的看她不肯吃也都依著她, 顧姣便能不吃就不吃, 養成如今的挑嘴模樣。但今日或許是因為四叔的威嚴,又或許是知道四叔不會像弄琴她們那樣慣著她,她雖然心裏不大願意, 但還是乖乖揀了幾筷子青菜慢慢吃了起來。


    入口時難以下咽, 但真的吃進嘴裏竟然覺得……還好。


    不是她想象中那麽難吃的模樣。


    甚至還有些清甜?

    顧姣愣了愣,似乎覺得這味道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又嚼了幾下, 發現自己並沒有感覺錯,還真的蠻清甜的, 覺得味道不難吃,顧姣動起筷子就不似之前那般磨蹭了, 甚至還又動了幾筷別的菜。


    她情緒都在臉上。


    剛才不想吃齋菜時滿麵愁容,如今覺得味道不錯便又眉眼彎彎起來。


    曹書在一旁看得好笑, 拿手肘推了推弄琴的胳膊, 也不管弄琴是什麽反應,抱著手肘側過頭壓著嗓音和她樂嗬道:“我看你家小祖宗的挑嘴都是被你們慣出來的, 這不是吃得挺高興的嗎?”


    弄琴一向重規矩, 自打薑嬤嬤沒了之後,月溪軒就由她一個人管著。


    甭管那些人最初是個什麽心思, 如今被她管著都得服服帖帖, 就連外院那些下人平日看到她都得規規矩矩喊聲“弄琴姐”, 第一次遇見這樣粗魯還不懂規矩的人, 弄琴這樣冷靜理智的人都快有些壓不住自己的心情想沉臉了, 也不懂四爺這樣重規矩的人身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要放到月溪軒,這樣脾性的人早被她打出去了。


    勉強按捺住,她繃著臉往旁邊移開一些,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姐身上,她心裏也不禁有些自我懷疑起來。


    難道真是她們平日太慣著小姐了?回想從前,好像真的每回小姐可憐巴巴看她們一眼,她便什麽章程都不顧了,不吃就不吃,不就是挑嘴些嗎?又不是什麽大問題!可弄琴覺得自己這樣也正常,她們小姐天生一張令人心生憐愛的小臉,眨巴著眼睛看你的時候,隻怕再硬的心腸都隻能心軟。


    四爺……


    她忍不住朝趙長璟那邊看了一眼。


    還是得有四爺這樣的人在,該慣的時候慣,該說的時候說,要是……她心裏冷不丁蹦出一個念頭,回過神後,自己先變了臉。


    曹書也沒因為弄琴的動作而生氣,倒是餘光瞥見她忽然驟變的臉色,咦了一聲,又多問了一句,“喲,想什麽呢?”


    弄琴正為自己心生的念頭而震驚,猛地又聽到曹書的聲音,這下沒好氣懟了人,“關你什麽事?”


    “嘿,怎麽還生氣了?”曹書挑眉。


    弄琴看他這副樣子就想皺眉,正想離人再遠些,就聽那邊顧姣喊道:“弄琴姐姐。”


    她忙“哎”了一聲,“怎麽了?”


    她走過去問人。


    顧姣全然不知她和曹書的那些事,看她過來,就仰著頭笑眯眯和她說,“你跟曹護衛也快去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弄琴實在不想跟曹書一起吃飯,就那麽一個人一張嘴,估計能吵到她吃不下飯,但看著顧姣甜甜的笑臉,她又沒法拒絕,隻能輕輕應一聲,又替人盛了一碗青菜豆腐湯,柔著嗓音與她說道:“好,奴婢這就去,您好好吃飯。”


    顧姣笑著點了點頭,她轉過頭繼續吃飯,餘光瞥見對麵的四叔,四叔還是那副沉靜的模樣,吃什麽都沒有波動……看著吃著她最討厭的水芹菜的四叔,顧姣不由在心裏感歎道,四叔真厲害啊,雖然和她一樣嗜甜,但一點都不挑嘴。


    又不得不慶幸。


    幸好四叔沒逼著她吃水芹菜和胡蘿卜,這兩樣,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想碰,太難吃了。


    不過四叔為什麽沒讓她吃這兩道菜呢?明明其他菜,四叔都讓她吃了。


    是知道她不喜歡嗎?


    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她跟四叔才吃過一次飯,加上今天也統共隻有兩次,四叔怎麽可能知道她喜歡什麽又不喜歡什麽呢?顧姣在有些事情上,心思一直都不算重,想不通就不去想了,繼續高高興興吃起飯,一點都沒有平日對齋菜難以下咽的樣子。


    “多吃點菜。”


    趙長璟囑咐她。


    顧姣這次沒有猶豫,笑盈盈應了好。


    ……


    等吃完飯。


    弄琴替他們重新上了茶水。


    趙長璟喝了一口,問顧姣,“什麽時候回去?”


    如果不是這場雨,顧姣早就要回去了,不過現在——她猶豫了一下,看著趙長璟小聲問,“我能和四叔一起去祭拜下燕大人嗎?”看著四叔望過來的目光,她又和人解釋了一句,“有一年我來廣濟寺,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燕大人給了我一把傘。”


    她曾經受過那位老者的善意,所以一度不敢相信他是這樣的人,如果這樁案子不是四叔在查,她是絕對不會相信那樣慈善和藹的老者會做出這樣的事。


    不過同樣。


    如果不是知道四叔和燕大人要好,她這會也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提議。


    人心終究是偏的,做不到完全的不偏不倚,她信四叔多過信那位燕大人,或許這樣的信任太小孩子氣,不夠冷靜理智,但人生要那麽多理智做什麽呢?


    她的這一番想法明明沒有訴諸於口,可趙長璟卻仿佛能全部感受到一般。


    他看著顧姣,看著她眼中的純粹,腦中浮現許多詞,小孩子氣、不理智、盲目……卻又足夠吸引人。


    能被人這樣全身心信任,還挺好的。


    或許是因為他身邊太多太多理智的人,這樣的一份天真便更顯可貴。


    “嗯。”


    趙長璟看著她點了點頭,“走吧。”他放下手中茶盞,拿起先前抄寫的往生經,抬腳往外走。


    顧姣連忙跟了過去。


    雨後天晴,空氣裏都透著一股子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不難聞,是夏日雨後獨有的味道,這次沒走長廊,顧姣跟著四叔走的是外麵的小道。


    小道上鋪著鵝卵石,倒也不用擔心會被地上的泥水濺到。


    顧姣站在趙長璟的身邊,她的腳步邁得不算大,但身邊人一直保持著與她同行的步伐。


    兩人這番情景落入弄琴的眼中,使弄琴驚訝之餘又不禁再度心生感慨,倘若世子能像四爺這般,小姐又何至於受那麽多委屈?

    走進一間佛堂。


    屋中供著兩排長明燈,桌上卻隻有一塊無字牌位。


    對於這樣一塊牌位,顧姣並沒有多問,這世上既有依舊崇敬燕大人的人,自然也有對他懷恨在心的,若是讓旁人知曉他的牌位被放在這,還不知道會釀造什麽後果,這樣一想,顧姣小臉也微微有些發白,她忍不住喊了一聲,“四叔。”


    “嗯?”


    趙長璟正在取香,聞言低眸看她,“怎麽了?”


    “我不會讓別人知道今天的事,您放心,我和弄琴姐姐誰也不會告訴的。”顧姣說得很認真,她既擔心燕大人被人擾了安寧,也擔心四叔被他人摘指。


    四叔現在已經腹背受敵了,她可不想讓那些原本挺四叔的人也開始轉過頭來議論四叔。


    “嗯。”趙長璟看著她笑了笑,“我知道。”


    我知道,而不是我信你。


    雖然隻有兩字之差,但顧姣聽他這樣說,忽然就很開心,她高興地笑了起來,為四叔這一份信任,但一想到現在是在佛堂,是在燕大人的靈位前,她忙又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等接過四叔遞過來的香,她走到靈位前認認真真鞠了幾個躬。等鞠完躬,她拿著手裏的香想插進香爐裏,卻聽身後傳來趙長璟的聲音,“給我吧。”


    趙長璟向她伸了手。


    顧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乖乖把手中的香給了他,等看到香爐裏剩餘的香,倒是明白過來,四叔這是怕她被燙到,心裏暖暖的,除了家人和九霄哥哥還有秦姨,還從未有人這樣護過她,跟著四叔走出佛堂的時候,她忽然小聲和人說,“四叔以後一定會娶到一個很好很好的妻子。”


    “怎麽忽然提起這個?”趙長璟有些意外也有些失笑,他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年紀大了,有時候都有些跟不上這丫頭跳脫的想法了。


    出了佛堂,顧姣就沒那麽多顧忌了,她仰著頭彎著眼睛說道:“因為四叔很好,所以小嬸嬸也肯定得是很好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恍如稚言一般的話讓趙長璟低笑一聲,對娶妻其實並沒有什麽想法的他看著笑容明媚的顧姣還是說了一句,“那就承你吉言了。”


    顧姣聽他這樣說更開心了。


    “笑什麽呢?”曹書和弄琴侯在外頭,看到兩人出來,曹書挑眉笑問了一句。


    “沒什麽沒什麽。”這是四叔的私事,顧姣不想多說。看了眼天色,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她正想和四叔告辭便聽他說,“你母親的佛堂在哪?”


    “啊?”


    顧姣愣了愣,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等聽人說“我去給她上柱香”,她才醒過神,看著人笑吟吟應了好。


    從母親佛堂出來,已是兩刻鍾後,因為四叔也準備下山了,顧姣便與他一道朝寺外走去,崖時就在馬車旁候著,看到她出來起身與她問好,“小姐。”


    顧姣跟他點了點頭。


    “四叔,那我先上馬車了。”她跟趙長璟說。


    “嗯。”趙長璟的目光在崖時身上滑過,最後又落到了顧姣的身上,看著她說,“我就在你前麵,有事就派人來與我說。”


    顧姣覺得四叔真的多慮了,都要下山回家了,怎麽可能還會有事呢?可她沒想到下山路上還真的出了事,隻是出事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


    靈山這邊因為有廣濟寺的緣故,來往的道路被修繕得很好,和城中相比也沒什麽差別,但顧姣還是覺得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坐得頭暈,她又是最怕頭暈的,於是一坐上馬車,她就立刻抱著自己的小醜娃娃靠在弄琴的腿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聽到弄琴和崖時在說話。


    “怎麽突然停下來了?”


    “來了一大批村民,把四爺的馬車給堵著了。”


    顧姣其實睡得並不算熟,隻是眼皮有些沉,不大願意睜開,但聽到事關四叔,她還是立刻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出什麽事了?”


    沒想到會把她吵醒,弄琴看她迷迷瞪瞪的樣子,忙問,“吵醒您了?”


    顧姣搖搖頭,嗓音卻帶有初醒後的沙啞,“原本就沒怎麽睡著。”她沒多談,而是掀起車簾問崖時,“什麽村民,為什麽要堵四叔?”說話的時候,她還想越過崖時往前邊看,但先前因為下山的緣故,怕兩輛馬車靠得太近不好,這會她離四叔的馬車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


    離得遠,她有些看不清切,但隱約也能瞧見一些人影在動,似乎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銀色光芒。


    “他們手上是不是還拿了什麽東西?”顧姣白了小臉,忙吩咐福伯,“福伯,你快把馬車趕過去。”


    “這……”


    福伯是看著顧姣長大的,也怕窮山惡水出刁民,連累到顧姣,自是不大肯。


    弄琴也不肯,擰著眉勸道:“小姐,那邊人多,您不能過去。”不等顧姣再次焦急出聲,她便又扶著人的胳膊安撫起來,“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不如先讓崖時過去看看,若出什麽事,以崖時的武功在那也能有個照應。”


    顧姣心裏著急,但也知道自己過去沒用,保不準還會拖後腿,她臉上神色幾經變幻,最終還是看著崖時說,“那你快去。”


    “是。”


    崖時應聲往前走去。


    目送他離開的身影,顧姣仍不放心,趴在窗口看著那邊的動靜,即便瞧不清楚也不肯坐回到馬車裏去。


    弄琴看著她臉上藏不住的擔心,便在一旁安慰著,“估計是來跟四爺遞狀紙的,這種事奴婢以前看得多了,您別……”擔心兩字還沒說出,前邊就鬧起了動靜。


    原本離得遠,那邊說什麽話他們也聽不到,這下他們卻是清清楚楚聽到那邊有人喊了一聲,“別信這個狗官,就是他害死了燕大人,我們殺了他給燕大人報仇!”


    這段話傳入顧姣的耳中,原本就滿心擔憂的她立刻白了臉,哪裏還坐得住?


    她連忙撤回到馬車裏,緊跟著掀起車簾看著外頭的福伯說,“福伯,快過去!”看著福伯猶豫的麵孔,顧姣頭一回沉了聲,“你若不肯過去,我便自己走過去,左右我是一定要過去的。”


    她平日性子軟和好說話,很少有這樣疾言怒色的時候,別說福伯,就連弄琴也都嚇了一跳。


    到底是不敢再勸。


    何況他們也沒法真的坐視四爺出事。


    “您坐好。”福伯握著韁繩說了一句,等顧姣被弄琴扶著坐穩,他一扯韁繩,馬車便立刻疾馳出去。


    ……


    趙長璟不知道顧姣過來了。


    外頭紛紛擾擾,他卻坐在馬車裏批閱公文,一盒端硯、一盞清茶,他提筆蘸墨,與先前在燈樓時並無二樣。直到外頭曹書說“顧小姐身邊的護衛過來了”,他長眉微蹙,手上動作也跟著一頓,落筆於茶案上,他左手照舊握著公文,右手卻掀起一角車簾往外頭看了一眼,見來人隻有那個年輕的黑衣護衛,稍鬆了口氣。


    再吩咐曹書時卻帶了幾分冷意,“把路開出來,早些回城。”


    若今日隻有他一人也就罷了,也無所謂與他們浪費一些時間。可那丫頭膽子最小又最會胡思亂想,讓她碰到這樣的狀況,還不知又會做什麽噩夢。


    曹書哎了一聲。


    正要發話,嚇嚇這群沒腦子的村民,就聽其中一人突然暴喝一句,“別信這個狗官,就是他害死了燕大人,我們殺了他給燕大人報仇!”


    “哦喲。”


    曹書被嚇了一跳,毫無形象地拿手撫了撫胸口,還有心情吐槽,“這聲音響的,怎麽不去唱戲啊?”


    崖時腳步一頓,有些難以想象這種時候這位曹護衛竟還有這樣的心情,和人打了個招呼,又衝馬車裏的趙長璟問了好,說了自己的來意,“小姐擔心四爺出事,特地派屬下過來看看。”


    看著那邊已經在說“這人怎麽進來的,這狗官竟還有幫手!”他擰了擰眉,問趙長璟,“四爺打算怎麽做?”


    “你不必管,回去照顧好你家小姐就是。”趙長璟在馬車裏吩咐。


    崖時皺眉,一時不知道該聽四爺的還是該聽小姐的,忽然一顆石子朝他們這邊砸了過來,他還沒拔劍,就見先前還在開玩笑的曹書忽然變了臉,一本正經壓著嗓音說了一句,“主子,這些人不太對勁。”


    被人圍攻的次數不少,無論是村民還是市井小民,亦或是文人學子,他跟主子都已經不知道體驗多少次了,也有操著家夥的,但真的敢這麽做卻寥寥無幾,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崖時也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手扶在劍柄上,目光卻在鬧事的村民裏麵梭巡,看到其中一人時,他沉聲,“那個人不對。”


    “剛才嚎那一嗓子的就是這個人,拿石頭砸過來的也是他……”曹書冷著嗓音說完,嗤笑一聲,“不容易啊,這都混到村民裏麵了。”聽到裏麵趙長璟吩咐“捉活的”,他哎了一聲,直接一甩馬鞭,腳尖往馬背上一點衝那群村民躍了過去。


    那人看到曹書,臉色變了幾變,正想逃跑卻被曹書製止住。


    “大兄弟往哪去啊?”曹書看著人笑眯眯道,“喊這麽熱鬧,渴不渴啊,要不要我請你喝杯茶啊?”


    其餘村民看到他,先前的激奮也莫名變得有些膽怯起來,一群操著農活器具的人麵對手無寸鐵的曹書竟不自覺往後倒退,偏在這個時候,又有人喊了起來,“狗官殺人了!”


    “狗官殺了燕大人還不夠,還想殺我們!”


    這一番話立時再次激起先前才消退一些的民憤,剛剛退下去的那些村民有的拿起家夥朝曹書靠過去,有的卻直接往馬車衝去,這些未開化的村民最容易受到煽動,一時間場麵立刻變得焦灼起來。


    曹書被困在其中,沒辦法出去,沒忍住壓著嗓音“操”了一聲。


    而崖時看著過來的村民,眉心擰了幾下,正想拔劍阻止他們靠近,就聽身後車簾被人掀了起來,一道清冷且低沉的聲音響在頭頂,“別拿劍。”


    他嗓音幾乎算得上是平和,但崖時握著劍柄的手愣是沒法再動。


    “是。”


    崖時輕輕應了一聲。


    趙長璟看著遠處戰況,長眉微蹙一下,吩咐,“去幫下曹書。”


    “可您這……”崖時不放心。


    趙長璟卻還是那副平靜的神情,“無妨,去吧。”


    崖時沒了法子,走前倒是特地看了一眼圍攻過來的那些村民,剛剛還一臉憤怒的一群人此時看著他身後已經走下馬車的男人竟又變得躊躇起來,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都不敢再靠過去。崖時心下一鬆,怕曹書那邊真鬧出什麽事,也不敢再猶豫,立刻抬腳走了過去。


    “你們找我?”趙長璟靜站在馬車旁,目光落在一群村民身上,甚至還很有閑心整理自己的衣袖。


    “你,你殺了燕大人,你,你個狗官一定,一定會遭報應的!”一個年輕壯漢大著膽子說道,可步子卻一步都不敢往趙長璟這邊靠。


    其餘人也是一樣。


    “是嗎?”趙長璟扯起薄唇,看著人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所以你這是替天行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時候端肅清貴,此時輕扯薄唇卻頗有些妖冶,一雙狹長的鳳眸含著譏嘲的笑,“誰教你們這麽做的?”


    “你,你說什麽?”那年輕壯漢神色微變。


    倒是一個老者聽到這話怒聲啐道:“你害死燕大人這樣的好人,你該死!”那老者邊說邊捶胸,眼中都含了淚,“燕大人,您不該死啊!”


    “老朽今天就算丟了這條老命也要為您報仇!”他說著徑直抬起手裏的拐杖朝趙長璟砸去。


    看著這位老者,趙長璟長眉微蹙,他並未像麵對先前那位壯漢一樣來麵對這位老者,卻也沒有站在那任由老者打過來,可老者的這番動作卻在一定程度上挑起了戰況,那個年輕壯漢見狀又立刻嚎了一嗓子,“我們替燕大人報仇!”


    那邊曹書和崖時看到這副場景,紛紛變了臉。


    “主子!”


    “四爺!”


    他們想過來,但村民實在太多。


    曹書幾次想拔劍把這群人嚇退,但想到主子的囑咐又隻能咬牙忍了,甚至還不能動粗,隻能這樣憋屈地推搡著人往前衝。


    趙長璟其實不是不會武功,相反,他年少時對什麽都學得很淡,唯有武功倒是學得認真,他能一眼就看出崖時的功夫不錯,自然也有法子擊退這些人,手握起馬鞭往半空一揚,帶出來的勁風足以嚇退一群人,唯獨那個老者,身子顫了顫,卻仿佛真的把生死看淡,依舊舉著拐杖朝趙長璟砸來。


    趙長璟蹙眉看著老者,他身後就是馬車,要避開不易,倒是能……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四叔!”


    熟悉的聲音入耳,趙長璟晃了下神,他擰著眉循聲看去,果然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越過人群朝他跑來,看著這道身影,他第一次變了臉,衝顧姣斥道:“你過來做什麽?回去!”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和顧姣說話,可從前那個有些敬畏他的顧姣這次卻沒聽他的。


    山間小路滿是泥濘,顧姣卻好似並未察覺一般,褐色的泥水濺濕了她的鞋襪,也弄髒了她的裙子,她愛美且嬌氣,平時一天能換兩三套衣裳,可此時她卻一點都不顧上了,她的眼中隻有四叔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隻知道她不想四叔受傷。


    看到那根拐杖朝四叔砸下去的時候,顧姣這樣怕疼的人竟是一點都沒有猶豫朝人撲了過去。


    手握住趙長璟的袖子,她整個人擋在他的身前,老者反應慢,並未察覺到顧姣的靠近,手中拐杖繼續毫不猶豫地朝趙長璟砸去,直到拐杖在顧姣的肩膀上斷成兩截落在地上,老者才反應過來,看著那個纖弱的白色身影,他也愣住了,“這……”


    他抖著兩片幹澀的嘴唇,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隻想殺了這個狗官為燕大人報仇,並不想牽連無辜。


    顧姣痛苦地揪起好看的眉毛,生理性的疼痛讓她立刻紅了眼眶淚眼婆娑,可她還是努力睜著眼睛,憂心忡忡問趙長璟,“四叔,您沒事吧?”


    “你……”趙長璟愣在原地,他目光怔怔看著顧姣,除了雙手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胳膊,他從來冷靜理智的頭腦此時竟一片空白。


    他看著顧姣,一個字都說不出。


    “小姐!”


    弄琴和崖時也在這個時候衝了過來。


    弄琴當即紅了眼,她懸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顫抖,想扶人又不敢,她閉了閉眼睛,怒氣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她厲聲衝崖時吩咐,“崖時,給我把他們都綁起來!”


    崖時看顧姣受傷,也顧不上別的了,可正當他要拔劍的時候,卻聽顧姣說,“崖時,別拔劍。”


    “小姐!”


    弄琴氣紅了眼,“他們敢這樣對您,就算殺了他們都不為過!”


    顧姣卻還是搖頭,她其實神智已經有些渙散了,肩膀很疼,疼得她想哭,可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四叔不想和他們動手,要不然四叔也不會被他們逼到這種地步。


    她不想四叔為難。


    “聽話。”她語氣虛弱,態度卻很堅決,忍著痛意扭著頭看著他們,直到弄琴咬牙點了頭,崖時收回劍,她才終於放心地鬆了口氣。


    顧姣覺得自己好累,眼皮一沉一沉的,隨時都能合上,模糊的視線不足以讓她看清眼前人的身影,但她還是輕輕喊了一聲,“四叔……”喊完後,她便沒再堅持,任自己沉沉地閉上眼睛。


    她在昏倒前被人扶住,剩餘的意識讓她聞到一股熟悉的竹墨味。


    感受到此時扶著她的有力雙臂,顧姣不禁想起在燈樓時四叔摸她頭的樣子,她對於親近的人一直是很愛撒嬌的,如今她把趙長璟也劃分到了自己的陣營裏麵,忍不住就想和人撒嬌。


    她意識不清地扶著人的胳膊,委屈地扁起嘴巴,“四叔,我好疼啊。”


    趙長璟把人攬在懷中,他扶著她的雙臂在微微顫抖,就連語氣也失去了從前的從容,“不怕,”他的嗓音幾近沙啞,甚至最初有些發不出聲,他低著頭,鳳眸一瞬不瞬看著顧姣,“四叔陪著你,四叔給你買糖葫蘆吃,吃了就不疼了。”


    顧姣聽到糖葫蘆,有些高興。


    她還想說什麽,但還是抓著人的胳膊沉沉睡去了。


    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昏迷之後,有人推搡開人群走了過來,“四叔,您怎麽了?”是趙九霄,他老遠就看到這裏圍著一堆人,原本不想過來,卻瞧見了四叔的馬車。


    擔心四叔出事,他立刻趕了過來,未想卻在四叔懷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姣?你……”


    他看著顧姣賴在四叔懷裏的模樣,心口立時湧起一股不舒服,他擰眉,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她右肩處的異樣,往四周看,弄琴紅了眼,崖時、曹書神情凝重,而地上跪著一群人,還有一根斷了的拐杖,臉色幾經變換,趙九霄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他怒聲,“誰幹的?”目光落在那個失神的老頭身上,他沉下臉,氣勢洶洶朝人走去要跟人算賬,“你敢傷她?你敢傷她!”


    他接連兩句一模一樣的話,手抬起想把老人從地上拽起來,卻聽身後傳來四叔疲憊的聲音,“九霄,回來。”


    “四叔!”趙九霄扭頭紅眼。


    “先帶她走。”


    趙長璟扶著顧姣,捏著疲憊的眉心淡聲發話。


    趙九霄沉默一瞬才咬牙轉身,走近後看到昏迷的顧姣,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顧姣,他也有些慌亂。


    “顧姣。”


    他啞著嗓子喊人。


    無人回應。


    趙九霄心中更為緊張,他朝人伸手,“四叔,我來抱她吧。”他沒有注意到四叔麵上那一刹那的猶豫,正想從人手上接過顧姣,卻聽顧姣忽然似囈語一般輕聲喊道,“四叔……”


    她像是感覺到身邊的氣味不對,所以用了力氣攥著趙長璟的袖子不肯和他分開,甚至還朝他那邊又依偎了一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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