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剛從鬢角上摘下的那朵絹花一下掉落在了桌案上。


    謝安垂睫, 望著那朵掉落在桌案上,被燭火照地暈染上一層淡金色的絹花,沒有回應衛懷柔的話。


    許久, 她才斂眸將掉落的絹花撿了起來,放進了一旁的首飾盒中。


    麵上還是如同剛剛那般的神色, 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衛懷柔低眸看著謝安平靜的動作,微微偏了偏頭。


    謝安默然著,把發梳輕輕放到一角, 正了正衣襟。她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便聽到身後衛懷柔又低低叫了聲:“姐姐。”


    她下意識地偏過頭去, 剛好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


    燭光的陰影剛好打在衛懷柔的眸裏,纖長睫毛的陰影在眼瞼下被拉得很長。不同於往日,

    他看她的目光沒了那份乖順溫柔,隻是深得望不見盡頭。


    “回答我的問題。”衛懷柔往前走近了一步,強硬道。


    謝安蹙了蹙眉。因為他的逼近,她不由往後退了退,碰到了身後的小矮桌,將手撐在桌麵上。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若說喜歡,那麽上次她說的話就成了謊言, 況且那是不被允許的;可若說不喜歡, 她的麵上和耳尖就已經暴露了一切。


    謝安已經不是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小閨女了,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若說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那是在說謊。


    明明知道不可以, 她卻還是會犯錯。


    謝安垂睫, 望著窗外枝頭上的那彎的月亮。撐在桌麵上的纖指卻死死摳緊了木製的桌麵。


    她的神情盡數落到了衛懷柔的眼中。乖順披散在肩頭的烏黑發絲, 有幾縷飄到了臉側, 還帶著股淺淡的桂花頭油的香味兒。


    看著她的背影,他眼底的神色冷了冷。


    忽然,謝安轉過頭來。


    衛懷柔望著她,剛剛神色裏帶著的冰涼一瞬消失,而是被溫軟乖順代替,同時綻出一個笑容來。


    “我若說不喜歡,”謝安抬眸望向他,抿著唇輕聲,又帶著一絲試探的語氣道,“懷柔會相信嗎?”


    他唇角的笑意淡了淡,語氣還是溫順道:“到底喜不喜歡一個人,隻有姐姐知道。”


    謝安剛想試著安慰的話語咽了下去,她許久才溫顏笑了笑,努力維持剛剛的聲線,沒有拒絕他,輕道:“讓我想想,好嗎?”


    衛懷柔瞬間堆起一個溫順笑容來,鬆手放下了剛剛一直在袖中撚著的那串菩提手串,乖順道:“好。”


    “早些休息。”她也看出了他的情緒變化,彎了彎眸子溫聲道。


    她看著隔間的小門合上了,才起身走到床榻邊坐下,看著桌案上插著花的瓶子發了會兒怔。麵上的溫熱久久也沒有散去。


    剛剛一事衝動沒有直接拒絕他,也算是半個答應了。謝安忽然又覺得衝動了,倘若再思考一會兒,也不該這麽快地就回應了他。


    窗外剛剛還在枝丫上的那輪彎月到了現在,不覺又往上升了升。


    謝安抬眸望著,輕輕歎出一口氣來。


    *

    第二日醒的有些晚了,謝安在榻上又躺了一會兒,才想起今天是謝瑜回門的日子。


    她匆匆喝了半碗粥,到綴錦齋的時候,老夫人王氏謝平昌還有幾個姨娘都在了,隻是已經六更了,崔白和謝瑜也還沒有到綴錦齋裏來。


    謝安疑惑,卻沒有表現出來,向祖母幾個請了安,便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氏也知道已經過了回門的時辰許久了,便笑著打了幾個岔,道:“阿瑜這丫頭,第一次嫁人,還要早起伺候公婆丈夫,難免不適應才過來地晚了些,老夫人不要怪罪。”


    幾個姨娘忙也笑著說是。


    又等了許久,才終於有小丫鬟上來稟報道:“姑爺和二姑奶奶到了。”


    老夫人笑著點頭請人進來。


    簾子被人掀了起來,謝瑜微微低著頭,挽著崔白的胳膊從簾子後走了出來沒,一一向老夫人王氏謝平昌請安。


    王氏一日沒有看見自己的女兒,正心急如焚,就要站起來走到謝瑜身邊,但又忽然想起規矩來,隻好忍了忍坐回了位置上。


    老夫人坐在屋子裏最中間的位置上,看著謝瑜像是嬌羞的模樣躲在崔白身後,一直沒有抬頭,便笑著說:“成婚了的丫頭回娘家還羞起來了,看來是與孫女婿處地不錯。成婚才是過日子的第一步,往後的日子也要以和為貴才是。”


    老夫人說完許久,崔白才想到什麽,站起身來,有些僵硬地說了個“是”。


    等老夫人問完了,才到了王氏開口的時候。剛剛老夫人在說話的時候她就已經忍不了要問謝瑜,好不容易才挨到了現在,忙笑著問:“昨兒那樣忙,阿瑜晚上可休息好了?”


    謝瑜低著頭,許久才微微抬頭,卻還是半張臉藏在崔白身後,微啞著聲音,低低應了聲:“嗯。”


    她因為昨天的事,嗓子還是喑啞的。


    謝安輕抿了一口茶,抬眸的時候餘光剛好瞧見了謝瑜,忍不住皺了皺眉。


    隻是一日不見,謝瑜麵色又白了不少,整個眼眶不知道怎麽了還是浮腫的,就連妝容也遮掩不掉眼瞼下那層深重的黑眼圈。


    而謝瑜又怕王氏問東問西,丟了臉麵,便隻好低著頭極少開口,即便是開口說話,也都是隻用幾個字解釋。


    昨天夜裏,崔白留宿在那個叫“春杏”賤種的房裏,甚至沒有過來來瞧她一眼。謝瑜在婚床上坐了一夜,也就一晚沒有合眼。因為這件事情,她不想讓謝府的人來看她的笑話,而且也實在沒有心情,不想多說。


    進屋的時候,為了裝樣子,崔白才挽著謝瑜的胳膊進來。等到進了屋子,卻馬上放開了謝瑜的手,沉著臉坐在座位上,刻板地回答著老夫人還有其他人的問題。


    直到現在,也是與謝瑜更是一句話沒講。


    衛懷柔坐在謝安身邊,慢慢地剝著一隻進貢來的橘子,隻淡淡瞧了謝瑜和崔白一眼。


    等將那隻橘子剝好了,他又細細取掉橘子上的那些白絲,才側身過來遞給了謝安,溫軟笑著喚了句:“姐姐。”


    崔白聽見了這聲“姐姐”,抬頭看了一眼衛懷柔。謝安正將那隻橘子接了過去,麵上帶著溫柔笑意。


    他皺了皺眉,又在座位上僵持了許久,等到能離開了便直接起身走出了屋門,甚至沒有等在後麵的謝瑜。


    綴錦齋裏悶得慌,昨天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再加上剛剛看到坐在他對麵的衛懷柔和謝安,崔白心裏悶著的那火一下子又起了來,隻想離開謝府,回到院子裏去看看春杏,順便吃些她為他準備好的午飯。


    想到這些,崔白更加不耐煩起來,幾乎是黑著一張臉走出了屋門。


    剛在綴錦齋裏的時候,王氏多多少少也觀察到了謝瑜情緒上發生的變化,她在綴錦齋裏沒有多問,等回門結束了,回到了屋子裏,王氏才讓小丫鬟出去,單獨把謝瑜叫到了自己的屋子裏來。


    謝瑜走進王氏的屋子裏,坐在軟塌上,也是同剛剛在綴錦齋裏的那樣,一言不發地坐著。


    王氏讓所有丫鬟婆子都出了屋子,又關上了窗戶和屋門,才坐到了謝瑜身邊。


    剛才在綴錦齋裏的時候她離謝瑜坐地遠,謝瑜又一直低著頭,等到了現在可以細看的時候才看到謝瑜蒼白的麵色還有浮腫的眼眶,一下子皺著眉問道:“啊,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回事?!”


    謝瑜許久才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王氏著急道:“是昨天太累了沒睡好,還是懷孕又鬧騰了?還是崔白他對你不好,欺負你了?倒是和阿娘說說話啊。”


    謝瑜聽見了,終於忍不住一下子低低抽泣起來,哽咽著撲到了王氏的懷裏,壓著嗓子喚道:“阿娘……”


    王氏連忙伸手摟住了謝瑜,一摟又感覺她瘦了不少。


    過了半晌,謝瑜才慢慢緩和了下來,低著頭,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王氏,又低著聲音道:“我還沒嫁過去,就多了一個叫‘春杏’的勾人東西……一整夜,都沒有見到崔白的人,


    他一整個晚上都留在那個妾室那裏……”


    王氏聽了,也心疼起來。


    婚前納妾,說出去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但至少也還沒有太出格。王氏嫁到謝府來不久,謝平昌也隔三差五地帶回來幾個妾室,到了如今細細一數也有四五房妾室了。


    可王氏還是心疼,拉起謝瑜的手來,冷笑著道:“那個角春杏的確實是個勾人的賤種,倒也不虧是從那種肮髒樓子裏來的。”


    “妾室這種東西,等新鮮勁頭過了,男人的心自然會回來的。反倒是你,還懷著身孕,又一晚上沒睡,這怎麽能行?”王氏皺著眉憂心道,“你現在剛嫁人成婚什麽都還不知道,這些都可以慢慢來,但唯獨孩子不行。子孫是一個女人掌握家中出入的籌碼,也是穩固地位,不別那些個臭東西欺負的工具。”


    謝瑜聽著,伸手輕輕撫了撫隆起的小腹,抬起頭來望向王氏:“阿娘沒有騙我吧。”


    她確實是想得到在崔家的主食權,但也想讓崔白和成親前與謝瑜說的那樣,甜美幸福,讓所有人羨慕地生活下去。


    肚子裏的那個孩子,確實已經是她唯一的籌碼了。


    王氏道:“怎麽會騙你?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了,公婆丈夫不是還得來輪著伺候你?他們崔家是什麽地位,我們謝府又是什麽地位。崔白就算再花心,有了孩子,也多多少少會明白一些事情的,那時候就更不用擔心妾室什麽隻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了。”


    說完,王氏又輕輕拍了拍謝瑜的手,鄭重道:“聽話,再忍些日子,把孩子生下來了一切就好了。”


    謝瑜抿著唇,許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王氏看到謝瑜這算是答應了,這才笑了笑,連忙又讓幾個丫鬟從自己的庫房裏去拿上好的人參補藥,還有一些養胎滋陰的東西來拿給謝瑜。


    *

    謝安屋子裏。


    繡雲從裏間屋子裏捧著紗布和什麽東西走出來,看見謝安靠在榻上看書,便嘟嘟嚷嚷地道:“三爺的傷都已經好了,都賴在大姑娘屋子裏好幾天了,姑娘難道想一直留他下去嗎?”


    謝安放下書,抬起頭來。她這才想起衛懷柔已經住在他屋子裏一個多星期了,傷應該也好的差不多了。


    繡雲知道謝安還會猶豫,繼續補充道:“奴婢鬥膽說一句,一個男人住在我們姑娘家的屋子裏,就算不洗澡也多少也有些麻煩。我還要捧著他換洗下來的衣服讓其他洗衣的婆子去洗掉,這還是第一次碰男人的東西。我可都還沒成婚哪!”


    謝安聽著,不由彎著眸子笑了笑,打趣道:“那可有意中人了?”


    繡雲一下子紅了臉,氣嘟嘟地捧著藥物出去了。


    玩笑過了,她才又細細想了想繡雲說的話。


    衛懷柔確實是個外男,倘若一直留在她房裏確實也不合適。況且她屋子裏還有許多隻有十來歲的小丫鬟在,也不方便。


    謝安猶豫了一下,將剛剛看得書合攏放了回去,起身下榻。


    她走到裏屋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才開門進了去。


    衛懷柔剛換完了藥,靠在軟塌上,中衣還是散開的,沒有係上扣子。


    謝安低眸輕咳了兩聲,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溫聲道:“腰上的傷可痊愈了?”


    衛懷柔垂眸,慢條斯理地係上紐扣,許久才問道:“姐姐是要趕我走了嗎?”


    謝安一下無言,彎了彎眸子,將剛剛心中所想的告訴了他:“不是姐姐想趕你走,而是確實在有些方麵不太方便。”


    衛懷柔從軟塌上下來走到她身邊,皺了皺眉,從一旁的小盞上取了一顆葡萄,剝幹淨了皮,忽然道:“昨天的事,姐姐還沒回答我呢。”


    謝安愣了愣,才想起昨天晚上他與她說的話。


    她說過自己要回去考慮一下的。


    謝安微微紅了紅臉,正要偏過臉去,唇上卻嚐到了飽滿圓潤的葡萄。


    她下意識地吞咽,卻又不小心地咬到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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