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又過了一會兒, 站在禮堂裏的喜婆和丫鬟們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急忙去扶起摔在地上的謝瑜。
謝瑜卻好似恍了神一般,愣愣望著崔白離開的方向。
她臉上的胭脂蹭到了裙衫上, 又因為重重磕到了地上,渾身上下泛起一陣酸痛感讓她本就有些蒼白的臉上又白了幾分。
好好的婚事忽然鬧出了這樣的事, 禮堂裏的丫鬟婆子們嚷嚷著各自慌作了一團。
謝瑜呆呆地半坐在地上,遲遲沒有起來。
剛剛的崔白好似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般,暴躁而又滿不在乎地推開她, 甚至都沒有顧及謝瑜還懷著身孕這件事。與昨天晚上她想象的應有的婚事舉行完全顛倒了起來。
如果不是身上的疼痛,謝瑜都以為這是在做夢。
這樣的事, 怎麽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屋裏還沒有平靜下來,禮堂外卻忽然又傳來一聲女子的輕柔嗓音, 低低又帶著慌張失神地喚了一句:“公子。”
謝瑜一下抬頭望去,卻看到堂門口站著一個身材瘦弱嬌小,著鵝黃色裙衫,手裏還捏著一副沒有來得及去吃的糖畫,微微垂下頭去的女子。
崔白有些僵硬地站在她麵前,許久才低聲回應了一句什麽。
謝瑜沒有聽清楚是什麽,卻明白過來剛剛匆忙跑進禮堂裏的下人對崔白說的就是這件事。還有剛剛在馬車上崔白問下人的那句話。她忽然一下子全部都明白了過來。
因為過度用力, 她都沒有察覺已經把下唇給咬破了。
站在禮堂外還穿著大紅喜服的崔白剛想要與春杏解釋, 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心裏隻有無端的煩躁。他抬頭往禮堂裏望了一眼,卻剛好對上了謝瑜望向他的目光。
帶著失落、難過, 還有崔白從沒見過的深深的怨氣, 和一絲恨意的目光。
此時整個禮堂裏的人也都漸漸明白了過來, 紛紛往他站著的方向看了過來。
崔白沒有再回頭與春杏對話, 他邁開步子往禮堂裏走了兩步, 在即將踏入屋門的門檻處卻又生生停住了腳步。
他知道現在再和謝瑜說些什麽都已經無濟於事,如今在一應人麵前顏麵掃盡的,隻有他一個人。想到這些,崔白忍不住緊緊擰眉,謝瑜倘若是個好妻子,那就會在人前給他留幾分麵子,但她顯然沒這麽做。
他忽然覺得是謝瑜丟盡了他的麵子,害他顏麵掃盡。
那種暴躁和剛剛從離開謝府就產生的厭惡感一下子湧了出來。
禮堂裏外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崔白握拳,咬了咬牙才丟下了站在他身後的春杏,抬腳邁進了禮堂裏,又幾步走到了謝瑜身邊,半蹲下身去。
“崔郎……”謝瑜抬起眸來,死死望著他。
“阿瑜,你聽我說。”崔白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謝瑜藏在袖子下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那她是誰?”謝瑜打斷了他的話,從他手中用力抽出了手,指向低頭站著不語的春杏。
“她……”崔白一下子無言。
春杏也聽到了禮堂中傳出來的講話聲。她微微鬆開手去,隻咬了一口的糖畫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春杏記得崔白把她從弄春樓裏贖出來的時候,對她說的是“沒事”。她一直以為他已經娶過夫人,這兩日裏崔白用夫人回娘家去了的理由來搪塞她,春杏也沒有產生過懷疑。
倘若一直蒙著,她或許一輩子也不知道他還沒娶過正室。
在弄春樓裏的時候,她隻賣藝從來沒有把別人的風言風語放到心裏,現在卻成了她自己覺得的最肮髒令人討厭的東西。
除了委屈和失望,她又生出了一點後悔。
春杏猶豫了一下,提裙走進了禮堂裏,等走到了謝瑜身邊,才微微彎膝跪了下去。
“你這是幹什麽?”崔白怔了怔,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扶春杏起來。
春杏卻倔著不肯起身。
謝瑜盯著春杏,忽然抬手,狠狠扇了過去。
下一瞬,清脆的一聲就落下在了禮堂裏。
那一巴掌的力氣很大,春杏的麵頰馬上浮腫了起來,紅了一片。春杏沒有躲,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一滴淚剛好滴到了地上。
“勾人的賤東西!”謝瑜看著春杏哭,忍不住冷笑出聲,含著恨意罵了一句。她眼尾通紅著,一掌已經落下卻覺得還沒有扇夠,便掙紮著起來抬手就要繼續扇過去第二掌。
手掌在即將落到春杏麵頰上的時候,謝瑜的手腕卻被崔白狠狠用力握住了。
崔白用勁,將謝瑜的手拍落了下去。
“你還要打她幹什麽?!”他加重了語氣,忍不住對著謝瑜吼了一聲,“還沒有過門,而且不過是一房妾室,她也沒有絲毫招惹到你的地方,你竟然心思歹毒、沒規沒矩地荒唐到這種地步!”
謝瑜一下失力,不由往後倒了倒,整個人重重靠在了擺放著蘭花的花架上,許久才抬頭望向崔白,淚水撲簌簌地就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麵上原本厚重的妝也糊掉了許多,絲毫沒有了美感。
崔白沒有再看向謝瑜,隻是拂衣站起身來,冷著聲音吩咐道:“下麵的儀式都省了吧。去找個大夫來,讓他看看春杏傷著沒有。請大夫人到新房去,讓她好好冷靜冷靜!”
等下人把春杏還有謝瑜請下去後,崔白才沉著臉道:“今天的事情,都不準往外說出去。”
他丟下一句話,就沒有再管禮堂裏的一應不知所措的喜婆和丫鬟們,轉身快步走出了禮堂。
今日的事情,他已經受夠了。
*
謝瑜被人扶著拖著拽著到了新房裏,起初她還掙紮著想要出去找崔白,找那個惡心的勾人東西,但鬧了一會兒,卻也安靜了下來。
隻是淚水忍不住地往下掉,暈濕了一片朱紅色的床單。
她的手指緊緊攥進皮肉裏,也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痛感。
隻是想到她已經嫁到了崔家,沒有人會再像王氏和謝平昌那樣嗬護著她,以後的路會是她一個人走的,謝瑜就感到可怕,感到極端的失落還有怨毒與恨意。
還有委屈。
淚水滾落,謝瑜沒有抬手去抹掉,而是靜靜地在軟榻上坐著。
陪在謝瑜身旁的丫鬟看不下去,就從袖中遞出一塊自己的帕子來,想要讓謝瑜擦擦眼淚。
謝瑜看都沒有看,就抬手打掉了丫鬟手中遞過來的那方帕子。
忽然屋外又傳來下人們的對話聲。
“今兒的事,若傳了出去,那可當真會完了。看這架勢,大爺還在那春杏姑娘房裏呢,今夜難不成就不來新房了?”
說話的人大概是新來的,還不知道屋裏的就是謝瑜。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謝瑜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軟塌上。
隻是她眼底剛剛的那一絲的怨毒和狠意,又加重了許多,幾乎要把不甘和委屈給淹沒。
紅燭燃盡,融化成水的蠟油順著蠟燭的身子滴落到了燭台上,還是血紅色的。
*
夜已經深了。
從目送謝瑜上了馬車後,謝安就卸下了有些繁重的頭飾和衣裳,挽了個較為鬆垮的發髻,換上了身寬鬆舒適的裙衫。
剛沐浴完,發上沾了些許水珠纏在了一起,謝安便坐到銅鏡前解開發髻,打開梳妝用的木盒去找發梳。
她找了一會兒,才想起今日早上梳頭的時候繡雲也用了這把發梳,放到了隔間裏麵沒有拿回來。
謝安猶豫了一下,對著隔間喚了一句:“懷柔,幫我拿一下發梳好嗎?”
一會兒,衛懷柔拿著發梳進來,遞給謝安。
她伸手接過,溫聲笑了笑,說了句“謝謝”。
謝安用發梳一點點梳順了有些毛躁的發尾,下意識地抬眸望向銅鏡,想要把發髻上還留著的一朵絹花取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衛懷柔還在她身邊。
她正要出聲,摘落絹花的手卻不小心碰到了脖頸一側的一個地方,輕輕地“嘶”了一聲。
“姐姐,怎麽了?”衛懷柔聽見了她的聲音,慢慢垂睫,縱使已經看到了謝安脖頸左側的一個指甲蓋長的傷口,卻還是溫軟問了一句。
謝安搖頭,溫聲道:“早上簪釵時不小心劃到了一下,隻是有些疼,沒事。”
她解釋完了,便伸手拿起擱在桌上的發梳,繼續去梳剛剛沒有梳順打結的地方,卻忽然感覺到有溫熱的氣息拂到了她頸側,剛剛那個傷口的地方。
謝安抬睫望向銅鏡。
銅鏡裏衛懷柔站在她身後,正微微完了彎身,半張臉被她的發絲掩蓋了起來,看不見了。
她一下明白過來,低低叫了句:“三郎。”
還沒有等衛懷柔離遠些開去,她的耳尖連帶著麵頰已經燒了起來,就連原本有些微涼的肌膚也逐漸變得溫熱起來。
她也不想讓他看出來這些細微的變化,但這些生理反應卻由不得她控製。
“姐姐。”頸側溫熱的氣息忽然斷了,衛懷柔離她遠了些,在謝安身後低低喚了一句。
他垂睫,看了眼謝安變得緋紅的臉頰和耳垂,遲遲沒有收回目光。
似是聽出他聲音裏與平常不一樣的那一點不對勁,謝安微微蹙了蹙眉尖。
她又等了許久,才聽見他慢慢道:“當真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