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宋伋已是焦頭爛額!


    古董鋪突然被抄, 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漏,等他知道時,鋪子的掌櫃賬房夥計, 共計三十七人全被抓進天牢。


    相較於其他人的慌張,剛開始, 宋伋十分沉得住氣,派人悄悄給起居郎楊盛送信——鋪子名義上的主人是他夫人娘家侄子,隻要楊盛咬死了不知道, 事情便到此為止了。


    結果楊家一大家子帶報信的,統統被李勇包了圓!


    這下宋伋坐不住了。


    李勇是官家的心腹, 他一出麵,這事可小不了啦。更令宋伋驚懼的是, 他都不知道楊盛關在哪裏,想在案件審理前通通氣都不行。


    還不等他想出應對之法,宮裏來人了。


    那宦官是代官家問話,腔調拿得足足的,“宋伋,朕隻問你一句話,洗淨的黑錢流向哪裏了?”


    宋伋一陣心驚肉跳, 難道楊盛把他供出來了?不對, 中間隔著四五道人呢,楊盛也不知道他是真正的幕後老板。


    即便官家真懷疑是他,沒有證據, 也不能隨意處置他這個三朝元老。


    於是打定主意不承認。


    認了, 他一輩子的名聲就毀了, 宋家也完了, 而太子根本沒有能力救宋家。


    他顫巍巍跪下叩頭, “啟稟官家,老臣不知此話何意,恕老臣無法回答。”


    宦官麵色不改,瀟灑地一揮拂塵,微微躬身,“老大人請起,雜家是代官家問話,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卻沒有扶他的意思。


    宋伋扶著長隨的手緩慢站起來,“辛苦公公跑一趟,請去前廳喝茶。”


    官宦婉拒了,臨走時笑嗬嗬說:“虎父無犬子,老大人的兒子,個頂個的優秀啊,尤其是最小的一個。”


    宋伋的心猛地一沉。


    立時把宋孝純叫進來,壓著滿腹疑問說:“你最近去沒去過古董鋪?”


    “去過。”宋孝純不敢撒謊,老老實實說了帶王夢成去鋪子銷贓的經過,當然,他沒說那錢是江湖救急給他平賬用的,隻說王夢成等錢急用,他幫朋友一個小忙。


    宋伋大驚失色,“你怎敢帶外人去?”


    “好多人都去的啊!”宋孝純憨憨地說,“古董鋪也接外頭的生意,大多是股東、熟人的朋友,就是抽成高點。”


    宋伋眼前一黑,隻覺全身的血都湧上腦袋頂。


    他一直以為,古董鋪隻為宋家、東宮洗錢,沒成想這群人撈錢沒夠,竟然背著他接私活!


    “蠢貨!”宋伋忍不住罵道,“喝兩杯貓尿兒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那王夢成肯定是故意給你下套。”


    宋孝純懵了,“不會吧,他人很好。”


    他還替我背了一千兩金子的債呢,這要是下套,成本也太大了。


    “不會?古董鋪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你介紹了個新客戶之後出事?”宋伋冷笑道,“那閹貨還特地提到你,哼,這是看我笑話呢。”


    宋孝純頓時火冒三丈,轉身就走,“奶奶的,我找他去!”


    “人早跑了,你去哪兒找去?”宋伋叫他回來,“那人背後定有主使之人,不是官家,就是攝政王,你找著王夢成也沒用。”


    宋孝純不聽,已跑遠了。


    到底不放心這個小兒子,宋伋忙命人追他去。


    卻說宋孝純剛出大門,一頭就撞見了門口的杜倩奴。


    兩人立時都愣住了。


    還是杜倩奴先開了口,撫膝福了福,“宋郎,近來可好?”


    “是……是你啊。”宋孝純不知所雲地說,“好好,我挺好。你怎麽來了?”


    杜倩奴抬眼一瞧,但見他頭戴玉冠,琉璃色四合如意天華錦袍外罩了件石青杭綢氅衣,腰間係著鑲金嵌寶的鏽紅腰帶,足蹬青緞白底皂靴。


    顯得神采奕奕的,分明是那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又回來了。


    “我來找你。”語音甫落,淚水已流了下來,杜倩奴極力擠出個笑,“宋郎一去不複返,莫不是忘了倩奴?”


    宋孝純下意識否認,“沒,沒有!我忘了誰也忘不了你。”


    杜倩奴大喜,又覺委屈,既然還記著她,為什麽撇下她不管了呢?


    伴著一陣紛雜的腳步聲,管家奴仆們簇擁著宋伋朝大門口走來,宋孝純忙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回去,過後我再找你。”


    然而宋伋已看見了杜倩奴,心裏的火氣一下氣躥到臉上,“哪來的娼妓,還不打將出去,小心髒了我宋家的地兒!”


    門房推推搡搡,粗聲粗氣趕杜倩奴走。


    宋孝純擔心傷到心上人,不由自主的,腿腳就朝那邊走。


    “站住!”宋伋怒喝道,“你想要她,就和宋家徹底斷絕關係。”


    宋孝純想想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不禁打了個冷顫。


    杜倩奴微微低頭,溫柔地撫著小腹,“宋郎,我已有了你的骨肉,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了嗎?若不是想給孩子正經的出身,我也不會不顧廉恥——”


    “千人騎萬人壓的下賤東西,你也配說廉恥?”宋伋打斷她的話,譏誚道,“揣個孩子就想威脅宋家?娼妓生的孩子宋家可不稀罕,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憑什麽非你不可?”


    此話一出,莫說杜倩奴,便是宋孝純臉色也變了——他的打算一開始就走不通!

    杜倩奴深深吸口氣,“宋郎,別人怎麽說我都不在乎,我隻要你一句話,你心裏可曾有我?”


    宋孝純鼻頭一酸,竟緩緩淌下淚來,那副纏綿悱惻深情模樣,差點沒把宋伋氣死,“你不是說已把她賣了平賬嗎?到底怎麽回事?”


    宋孝純嘴唇嚅動幾下,答不上來。


    “你哪兒弄的一千金?”宋伋一把推開服侍的人,目帶殺氣,步步緊逼,逼得宋孝純腿腳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是王夢成……”


    “蠢貨!”宋伋劈手給他一巴掌,“你上了人家的當啦!從頭到尾都被他們設計了,仙人跳這是,人家謀害的不是錢,是我宋家!”


    宋孝純腦子轟然炸響,再看杜倩奴時,眼中已滿是懷疑和審視。


    杜倩奴苦澀至極,分辯說:“我不認識叫王夢成的,宋郎,我對你是真心的,若是我騙你,早就逃了,何苦還來尋你?”


    宋孝純一聽,又動搖了,猶豫半晌,問道:“你和顧娘子交好,顧娘子又是攝政王的人,你真的沒有和他們串通一氣?”


    雖是發問,但語氣已是七八成的相信了。


    杜倩奴拚命搖頭。


    宋伋這才知道杜倩奴與攝政王還有這層關係,更加篤定古董鋪被抄與其脫不開關係。


    “糊塗蟲!”他狠狠瞪一眼兒子,吩咐下人把杜倩奴趕走,又暗暗給管家使個眼色:尋機會除了這個禍害。


    無數謾罵潮水般奔襲過來,拳頭和棍子在眼前揮舞著,杜倩奴看著低頭唯唯諾諾,一下都不敢反抗的宋孝純,心漸漸涼了。


    “住手。”馬車還未停穩,顧春和已從上麵跳了下來,唬得謝景明忙跟著跳。


    攝政王府的侍衛們緊隨其後,相府奴仆一見他們手持槍戈,氣勢就先弱了幾分,一個個住了手,退回到大門口處。


    顧春和急急從地上扶起杜倩奴,看她發髻也亂了,衣服也歪歪斜斜的髒了,登時氣紅了眼,“宋公子,你背信棄義在先,拋棄她不算,如今還要打殺她不成?”


    宋孝純卻是緊緊盯著杜倩奴,他平生最恨別人騙他,已是惱怒得口不擇言,“你果真和他們是一夥的,好,好,真有你的,□□無情,如今我總算是見識到了!”


    顧春和聽這話不像,卻不知如何替杜倩奴分辯。


    “她不是我的人。”謝景明冷冷道,“若是古董鋪子的案子,她不知情的,從頭到尾也和她無關。說到底,還是貴府的公子不爭氣,做不到的事,就不要答應別人,既然答應了別人,就要做到。”


    被人當眾奚落,宋孝純臊得麵紅耳赤,可他不敢對攝政王發火,隻對杜倩奴怒目而視。


    那目光裏,滿是憤怒,怨恨,後悔……往日的柔情蜜意,竟是一丁點都瞧不見了。


    杜倩奴輕輕推開顧春和的手,淺淺笑著上前,“宋郎,要如何你才肯信我?”


    宋孝純背過身,故意不看她,“我死也不會信你的。你現在是自由身,我答應過贖你,已然做到了,從此你我兩不相欠,恩斷義絕!”


    杜倩奴輕聲笑起來,整整鬢邊散落的頭發,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慢慢說:“我怎舍得你死呢?宋郎,還記得我們當時立下的誓言嗎?在地願為連理枝,在天願為比翼鳥,可惜終不能實現。”


    “如今我要先走一步了,宋郎,我祝你福壽安康,子孫滿堂。”


    杜倩奴看著他冷漠的背影,閉了閉眼,低頭向相府門旁的大石獅子猛衝過去。


    “杜姨!”顧春和驚呼一聲,已有侍衛衝上前去,但為時已晚。


    砰一聲,杜倩奴滿頭是血,軟軟地倒在大石獅子旁。


    宋孝純茫然轉過身,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地觸目驚心的鮮血,而他曾經捧在手心裏的人,已是麵如金紙,臉上卻還在溫和地笑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