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寧靜的夜, 田小滿的聲音格外清晰。
“誰敢娶我?”顧春和慢慢重複一遍這四個字,“他們認為我侍奉過王爺,不幹淨了?”
“倒也不是, 大戶人家注重出身,小門小戶的不看重這個, 隻要品貌好,便是財主家放出來的妾室,一樣不愁嫁。”
顧春和訝然, 忽想到一點,“我在外麵的名聲很不好?”
田小滿沉默片刻, 哀歎一聲:“世人總是對女子太苛刻。”
暑氣溽熱,長日難挨, 飯後納涼無所事事,總有些人喜歡搬弄是非嚼舌頭,似乎貶低了他人,就能顯得自己多麽的高貴。
不知幾何起,顧春和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世子因她遠赴千裏之外讀書,廖大爺因她家破人亡,李仁因她死了, 凡和她沾邊的男人都沒好下場, 現在又和攝政王混在一起,保不齊下一個倒黴的就是攝政王。
他們不會提及這些人的過錯,隻會說狐媚子迷惑了一個又一個, 禍害了一家又一家, 簡直是妲己再世, 褒姒重現。
顧春和在深宅大院聽不見這些話, 便是有人知道也不會告訴她。
田小滿自也不會, 隻是隱晦地提醒她:“王爺總為你出頭,難免有人多想。”
顧春和一陣氣悶,“我沒有勾引任何人,我也不是王爺養的外室。”
“我和你一起住了這些日子,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田小滿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和王爺一直很守禮。”
守禮?顧春和暗暗笑了聲,不知攝政王大人聽見這話如何想,若不是那次自己狠狠咬了他一口,怕早被他吃幹抹淨了。
後來倒是規規矩矩的,再無越禮的舉動,待她多了幾分小心,甚至有時小心過了頭。
顧春和歎氣,“反正我爹很快就能來接我,在京城也待不了幾天,隨便他們說吧。”
田小滿失笑,“你倒灑脫,甩手就走,當真對王爺一點感覺都沒有?”
一句話問住了顧春和。
樹影斑駁,他垂眸看她,站得那麽近,她的唇掠過他的手,慌得不敢抬眼看他。那天他有沒有說話,又說了什麽,自己已然記不清了。
隻記得那顫悸不已的心跳。
異常靜謐的黑暗裏,顧春和的聲音顯得虛無縹緲,“有的啊,麵對那樣的人,不心動才是不可能的。”
田小滿訝然,“你的處境和我不一樣,就算出去也不見得有更好的去處,既然都心動了,何不爭取一下?”
“也僅僅是心動而已,頂多是仰慕,再沒別的了。”
謝景明是做大事的人,她對他的大業毫無幫助,現在他在興頭上,可以包容她任何缺點,甚至瑕疵也是一種可愛,以後呢?
且不說他當了官家,後宮會有多少美人進來,如果他登不上那個位子,說不定會後悔為她推了柴家的親事,此前被包容的種種不足,也許都會成為日後厭棄她的理由。
她害怕,所以她不敢踏出那一步。
“也不會壞到哪裏去。”顧春和說,“世間肯定有像我父親一樣的男子,淡泊名利,重情重義,我又不求出人頭地榮華富貴的,沒準兒前頭有更好的姻緣等著我呢。”
田小滿長長歎了口氣,說她天真吧,想得比誰都透徹,說她認得清現實吧,偏偏又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總歸你要小心,你無意擋別人的路,但是別人會把你當成絆腳石。”田小滿最後提醒她一句,“萬事早做打算的好。”
淺淺一聲倒吸氣,長久的安靜過後,顧春和輕輕應了聲“嗯”。
月亮從雲後掙脫出來,慢慢升上中天,清輝籠著窗前的柴元娘,蒙上一層銀霧一般,她一動不動的,好像寺廟裏的菩薩雕像。
蔡嫻芷臨走前笑得意味深長,“我幫姐姐試出來了,你要怎麽謝我?”
試出謝景明在意她?柴元娘不知道。
如果她是謝景明,同樣會毫不猶豫救人,不顧緣由如何,先讓對方欠下個人情。
為人所救,氣勢上就先矮了一截,再談條件就不好談了。
以往柴家與人交涉,從來都不允許和對方有恩怨的人上桌,就怕受情緒左右,從而損害柴家的利益。
但她仍有一絲絲的竊喜,被他扶住的那刻,竟有些熏熏然了,這種感覺她從未有過。
族中姐妹眾多,其中不乏佼佼者,祖父最終定了她為聯姻人選,看中的是她的冷靜理智,和枯井般毫無波瀾的心。
可她也隻有十八歲啊!
明知不應該,仍然忍不住。
幾點寒星,帶著清冷的光,微睨著人間,有風襲來,停在院子裏的夜宛如暗色的湖麵,泛起深藍色的柔波,久久得不到平息。
轉天後晌,蔡雅菲鬧騰著要吃烤肉,“祖母和我娘都不愛吃烤羊肉,家裏的廚子就很少做,我都想死這一口了!”
蔡淑蔓也是個喜好吃的,聞言立刻附和,“要的要的,再配些新鮮的菜蔬一起烤,蘆筍、口蘑、韭菜,還有茄子,茄子必須要有!”
謝景明自然答應,“這個容易,炭火和烤網都是現成的,羊肉要提前醃製,你們幾個收拾家夥什,我來切肉。”
也不用丫鬟們動手,蔡雅菲幾人興致頗高,嘻嘻哈哈地支爐子鋪網子,跟過家家似的鬧騰。
蔡悅分到燒炭的差事,火撚子點了好幾回,滿手滿臉的炭黑,嗆得眼淚都出來了,就是點不著那一堆黑漆漆的木炭。
田小滿看見,差點笑岔氣,“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要是沒人伺候,你連頓熱乎飯都吃不到,給我!”
她接過火撚子,輕輕吹了吹,待火星子燃起來,便放在一塊木炭旁邊,見了火光就用扇子使勁扇了幾下,輕輕鬆鬆就燒起來了。
蔡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讓妹妹見笑了,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沒用,君子六藝我都不錯,我還能射中兔子呢!”
“射中老虎也有可能,就是不會點火,看著生肉幹著急沒辦法。”田小滿把扇子塞給他,“剩下的交給你啦,炭塊別堆太擠。”
那邊蔡雅菲端著洗好的蔬菜,大聲喊著:“舅舅,我們都準備好啦,就差你的肉啦!”
立時引發笑聲一片,謝景明無奈斜睨她一眼,“好好說話。”
蔡嫻芷用團扇半掩著臉也在笑,扇子後麵是酸溜溜的妒意,四妹妹嬌蠻任性,任誰都說差自己遠矣,卻偏偏過得如此滋潤,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肥瘦相間的羊肉滋滋冒著熱氣,孜然的香氣和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光是聞到味道,就讓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動。
“看不出舅舅很會烤肉!”蔡雅菲嘖嘖稱奇。
謝景明道:“在軍中摔打幾年,什麽都會了。”
顧春和心頭微動,莫非他會繡花也是在軍中磨煉出來的?想著想著,眼神不由自主就飄到他臉上了。
謝景明嘴角勾了勾,將烤好的第一塊肉放在她碟中,“小心燙。”
顧春和未作他想,嘟起小嘴輕輕吹了吹,小小咬了一口,眼睛眯了起來,“好吃。”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謝景明的笑意直達眼底。
柴元娘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讓廚娘操持就好,舅舅快坐下吃,堂堂攝政王站著伺候我們,這叫我們可怎麽吃得下啊。”蔡嫻芷笑著,接著取酒的機會,不著痕跡地坐在顧春和旁邊。
如此一來,空著的位置隻有柴元娘旁邊的座位了。
謝景明瞥了一眼蔡悅。
蔡悅拿著酒杯起身,大大咧咧擠在妹妹身旁,“你哥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快,給我倒酒。”
大懶治小懶,小懶幹瞪眼,蔡淑蔓腮幫子氣得鼓鼓的,到底心疼哥哥在外求學吃苦受罪,還是乖乖給他倒了杯酒。
謝景明便坐在蔡悅的位置,對麵是柴元娘,左邊是田小滿,右邊是蔡雅菲。
蔡嫻芷提議:“光吃酒也沒意思,我們不如擲骰子玩關撲。”
蔡雅菲皺著眉頭說:“怎麽個玩法,比大小,誰點數最小誰罰酒嗎?我酒量不行,要是罰酒我可不來。”
“那就成了外頭男人劃拳吃酒了,忒粗魯。”蔡嫻芷搖搖頭,“我知道一種新奇的玩法,用三個骰子擲點數,我們輪流坐莊,和莊家點數一樣便算撲中了。贏家可以問莊家一個問題,莊家可選擇答或不答,答話不得作假,若是不想答,莊家罰酒也可,用身上的東西作賠也可,你們說可好?”
蔡悅一臉為難,“這不大好吧,若是問到讓人尷尬的問題……”
“就玩這個!”蔡淑蔓目光灼灼盯著哥哥,“你覺得不便回答,可以不回答,吃酒就好了。”
蔡悅道:“可我明天就要啟程去書館,喝多了耽誤事。”
蔡雅菲是生恐天下不亂的脾氣,在旁笑道:“大哥哥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哦,我說為什麽你一定要跟著我們來莊子,是不是怕二嬸母的盤問?”
蔡悅臉皮一僵,正是被說中心事的樣子。
“酒後助興的頑笑而已,不必當真。”柴元娘忽道,“我們幾個姑娘都不怕,你怕什麽?”
說的是蔡悅,看向的卻是謝景明。
謝景明抬抬眼皮,“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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