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佞佛》

  事情永遠不會如你所願的那麼順利,就在何修心底剛剛得到片刻安寧與自在的時候,

  釋空出事了。


  他抱著何修這一睡,

  直至到達了普光寺,都未曾醒來。


  期間何修探過釋空的脈,發覺他體內真氣極為紊亂,修為雖暴漲,卻有失偏頗,難以自控。且眉心發黑,面色不祥,走火入魔之勢較之前更甚。


  何修本以為釋空只受那欲蠱噬心之苦,如今方知並非那麼簡單,欲蠱不過是個引子,那蘇憶錦和魔君真正要的,怕是讓釋空墮落成魔!

  說來也怪,何修馬車進了普光寺之後,這好好的天說變就變,烏雲蔽日,狂風大作起來,將那大殿前露天的石雕香爐吹得嗡嗡作響,香灰散盡。


  當時何修正將昏迷的釋空交託給前來接應的幾位小沙彌,見此景,心中越發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麼壞事要發生。手底下便下意識攥著釋空僧袍不放,還是聶遠風過來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了開來。


  「不必擔心,普法禪師乃世外高人,自會保釋空大師無虞。」


  何修卻似是什麼也沒有聽見,神識恍惚地望著空落落的掌心。良久,落寞地笑了笑:


  入戲太深,幾乎忘了這只是一本小說。無論釋空此劫之後是大成還是大難,自己都要離開了吧。


  欲蠱事件之後,劇情進展度一下子便跳到了90%……


  他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何修抬起頭,深深望了一眼那幾個小沙彌抬著釋空消失的方向,腦海中滑過初見時那人溫柔慈悲的一抹傾城容色,

  ……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只願你能在這個已解鎖的世界里,一切安好。


  ————


  這之後,何修、聶遠風與慶俞三人被安頓在了普光寺一處供居士散心靜修的院落,此處翠竹林立、環境清幽。很快,普法禪師攜釋空閉關的消息便傳入了他們耳中。


  只是那蘇憶錦在入了普光寺后不久就失蹤了,當時何修幾人只顧著情狀糟糕的釋空,不曾留意她的動向。及至後來發現她不見,三人考慮到此處佛門,加上她被聶遠風重創,掀不起什麼風浪,便由著她去了。


  卻不料,這一大意竟埋下了禍根。


  變故發生在閉關第三日,


  當晚,夜空呈現天狗食月之象,世人視之為大凶。


  何修睡不著,披了襦白色寬袖長袍倚在床頭,昏暗搖曳的燭光中,掌心那枚佛舍利已呈全黑之色,叫人看不到半點希望……


  忽地,房門被人敲響,何修見慶俞睡得正香,便自個兒下了地去開門。他腳筋用金針縫上后,這幾日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跛得厲害。


  門外站著的那人,出乎他的意外。


  「施主,可否隨老衲走一趟?」


  那身形矮瘦但精神矍鑠、雙目明亮的老和尚沖他合掌作了個揖,緩緩道。


  何修回了一禮,問道,「可是普法禪師?」


  普法點頭。


  深夜來尋,甚至等不及明日,必與釋空有關,何修心下一緊,當即應下了。


  「如此,稍有得罪。」普法扶住何修右臂,旋即施展功法,攜他急急往閉關之所趕去。幾個起落間,便來到了普光寺深處的一所戒律室。


  何修隨著他入內,

  但見目光所及之處,壁畫所繪俱是阿鼻地獄情景,逼真得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頓覺毛骨悚然。


  「禪師,敢問釋空當下如何?」


  普法搖了搖頭,帶他拐進一個小室內,只見那被燭光照得透亮的房間內,赫然是消失已久的蘇憶錦!


  她想起來有些可憐,哭得面帶梨花,極力想出來,但周身似乎是下了什麼禁制,碰觸不得。


  何修詫異至極,尚未來得及發問,便聽普法深深嘆了口氣,「孽緣。」


  又聽他接著道:「老衲為釋空驅除魔性正待關鍵時刻,這女子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誘了我門下弟子私放她入內,更是趁著陣法未成,將自身丹田魔氣生生打入了釋空體內……以致功虧一簣。」


  「……」何修聞言心裡一涼,倒吸一口氣,艱難道:「那釋空他,」話到一半,竟不敢再問下去了。


  「本是半佛半魔之體,如今,怕是佛性不久矣。」普法閉上了眼。


  「他會……墮魔?」何修難以置信地問。


  「不僅如此,待魔性吞噬了本心,一發不可收拾,怕是早晚會嗜殺成性,為禍人間,從此萬劫不復。」


  普法的話彷彿一個晴天霹靂,將何修砸得頭暈目眩,腦中一片空白。


  ……他還曾抱有幻想,最糟,也不過是墮魔,釋空不是說蘇憶錦也是只魔么,她雖狠毒但尚且存有心智,更何況釋空?


  可如今普法的話,卻令他如墜冰窟,一顆心涼了個透。


  嗜殺成性……萬劫不復……


  「禪師,您有挽救之法的是不是?」


  普法背對他站得筆直,卻一聲不吭。


  何修後退幾步,直到撞到牆上。他用手背遮住酸脹的眼。絕望,漸漸從心底瀰漫開來。


  那瞬間,他甚至懷疑起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如果就是為了親眼看著釋空這樣走向終結的話,不如從一開始,就放棄這個世界。


  「佛舍利,可是在你那裡。」


  這個時候,普法又突然開了口。


  何修一怔,頓時有了力氣,「在。」


  他掏出了懷中舍利子,那個承載了他所有希望的黑色珠狀物。


  普法說:「若能將這舍利煉化,重展光華,或許可保其心智不泯。」


  「禪師深夜找我可是為了此物?」何修眼底有了幾許神采,「釋空秉性純良,天生佛性,您必是也捨不得見他走上這條不歸路……只是不知,這佛舍利要如何煉化?」


  普法閉上眼,緩緩念了聲佛;再睜開時,眼底慈悲不再,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然。


  他伸出枯瘦的手,摸到小室內的一個機關。地下陡然鬆動起來,碎石零落,漸漸露出一個駭人的火紅大口,從裡向外冒著火光。何修扶著牆壁穩住身形,探頭瞧去,竟見那灼熱異火之中,隱隱有朵碩大的紅蓮在悄然綻放,詭異至極。


  「這是……」


  普法回道:「此乃紅蓮業火,八寒地獄之第七,不熄不滅,為焚燒罪業魔障而生。老衲所道之法,乃是以命換命。若欲煉化這佛舍利,需釋空至親或至愛之人投身這重重紅蓮業火之中,以肉身之苦煅其欲,消其孽。」


  火光搖曳在何修臉上,映出一朵紅蓮於他黑白分明的眸中綻放,為他淡薄的容色憑添了幾分妖異。


  「……聽上去,很痛啊。」何修注視著那團火光,漸漸失了神。


  普法有所不忍,道:「眾生平等,以命換命本非正道,然釋空乃佛子轉世,若能平安渡過此劫必定造福眾生。其間孽報,皆有老衲一人承擔。」


  何修搖搖頭,

  忽地將目光投向了牆角啜泣的蘇憶錦,唇邊拉開了一個戲謔的弧度。


  「喂,讓你為釋空去死,你願意嗎?」


  蘇憶錦面色發白,啜泣道:「我,我……」


  蘇憶錦確實美,即使如此刻這般形容狼狽,依舊堪稱絕色。


  何修卻恨她入骨,涼薄一笑:「我倒忘了,分明是你害他如此,又怎會願意捨身相救?」


  蘇憶錦打了個激靈,搖頭嗚咽道:「不,不是的,我不知他會心性大變,我只是想讓他回到殷黎的模樣,我只是想讓他再看我一眼……」


  「痴人說夢。」


  何修瞧了眼自己跛著的腿,忽又報復性地問,「普法禪師,您心如明鏡,可否告知何修,釋空至親至愛之人,此處有幾人。」


  普法雙掌合十:「阿彌陀佛,至親一人,至愛一人。」


  何修不依不饒,唇邊笑意漾開:「孰為至親,孰為至愛?」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蘇憶錦猛地抬頭,露出脖頸間一道深深的掐痕,嬌小的身軀發著抖。她死死瞪著何修,歇斯底里地罵道,「你不過是個跛腳的窩囊廢!殷黎看你可憐才縱你容你,你起得什麼齷齪心思!」


  「我窩囊廢?」何修尾音微微上揚,指著那紅蓮業火淡淡道,「那你這個釋空的雙生妹妹,從這裡跳下去,讓我和釋空和和滿滿地共度一生可好?」


  「你做夢!」蘇憶錦咬牙道。


  忽地,又收了聲,低頭抱膝喃喃自語,「不,不會的,殷黎才不會愛你,他愛的一直是我,一直……」


  普法看她神智癲狂,閉上眼道了句:「善惡終有報。」


  何修怨恨得解,突然有些釋懷,便向普法道:「讓我去見釋空最後一面,可好?」


  普法卻猶疑起來:「他此時已入魔障,恐……」


  「無礙,」何修打斷他的話,輕描淡寫地說,「我既已決心赴死,又何懼去見一見他呢?」


  普法無奈合掌,「如此,便隨老衲來。」


  釋空被關在最裡頭的禁閉室,普法欲陪他同入,何修搖了搖頭,「還請允許我與他獨處,一刻鐘的時辰后,若我未出來,再勞煩禪師前去相救。」


  頓了頓,懇求道,「若……我被他所弒,將我屍體投入那紅蓮業火之中即可,也算死後功德一件了。」


  普法不忍他苦苦相求,終是答應了下來。


  禁閉室鋼筋所築,陰暗濕冷,何修用火摺子點亮了角上燭台,這才看清室內正中間的釋空。


  他盤腿坐在那畫了繁複符文的陣法之間,手腳上長長的沉重鎖鏈拖到地面,整個人從裡向外散發著黑暗而不詳的氣息。


  也許是感受到了光亮,釋空緩緩抬起了頭,不只是哪兒的血染紅了他的僧袍,那一襲月白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死死地盯住了何修,眼睛里純粹的黑,不是初見的那般,而是滲透了所有情緒,貪嗔痴恨欲……詭譎異常,令人悚然。


  何修動了動,

  釋空朝他伸出手,眼底的*愈加深沉。


  危機四伏,


  何修似無所覺,一跛一跛地緩緩朝他走近,像只即將墮入陷阱的可憐羔羊。


  一步,又一步,

  黑色魔氣成藤蔓狀一點點爬上釋空脖頸,逼得他眼底滲出幾分血色來……


  當何修邁入陣法內,將手放上釋空掌心的時候,一切平靜的表象都破滅了。


  轟地一聲,

  沉重的鎖鏈將何修捲起狠狠砸在地上,他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骼斷裂的咔咔聲,動彈不得。頭頂,釋空結實的身軀壓了下來。


  ……


  那人撕碎了何修的衣袍,又折斷了他手腳,將他殘忍地禁錮在身下。


  噬虐,嗜欲……


  何修怔怔地望著面前這個陌生的釋空,低呼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


  何修開始掙扎,想擺脫抵在自己腿間的那個硬物,

  面前這個不是釋空,他的自尊絕不允許一個泯滅心智的魔物對他為所欲為……


  屢次過門而不得入,釋空發起狂來,

  他低頭狠狠在何修白皙的皮肉咬了幾口,然後將流出的鮮血舔凈……看上去似乎很痛苦,脖頸青筋暴起,那雙血眸更是紅得滴血。魔氣從釋空乾淨如玉的肌膚蔓延至臉頰,有種觸目驚心的、邪佞的美。


  「莫……沈……」


  聲音太過嘶啞,像是破舊的拉風箱里擠出來的。


  何修沒有聽清,


  但他聽清了最後那個發音,「……修。」


  ……


  像是心臟被軟軟的小手輕輕碰了一下,何修掙扎的力度陡然小了許多。


  至少他還保留著一絲絲作為釋空的記憶,如果這是釋空想要的、如果能稍稍緩解他所承受的痛苦,

  那麼,


  ……釋空握緊了何修的腰,猛地衝進了他體內。


  痛,撕裂的痛,


  何修大開的雙腿甚至到了痙攣的地步,若沒有降低那80%的痛感……何修想,他會活活痛死過去的吧。


  生理上不是很能接受這種衝撞,那被侵佔的部位本能地排斥著。何修努力將渙散的視線集中在釋空臉上,他從那人眼底看到了從未有過的興奮與快慰。


  這個,真的是釋空么?


  何修怔怔地盯了片刻,又茫然地將目光轉向了頭頂。


  ……


  但願,他不會後悔。


  一刻鐘的時間到了,何修被普法從釋空無休止的殘暴索取中解救了出來。那時候,他虛弱得幾乎快要沒氣了,普法為救他也被釋空所傷。


  扶著何修站在降魔陣外,原本精神矍鑠的老和尚此刻看上去竟無比滄桑,他定定地瞧著面前魔氣衝天的釋空。失了身下那人,釋空暴怒之下驟然發了狂,那鎖鏈被掙得嘩嘩作響,好似下一秒就要斷裂開來。


  如果沒有那個陣法,何修想,也許就連普法也阻止不了釋空。


  「開始吧。」


  他喃喃道。


  普法將站立不住的何修帶回了原來的小室,蘇憶錦見他渾身幾乎赤/裸,紅白的濁液順著腿根緩緩流下,終於崩潰了。


  普法與何修誰也沒看這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一眼。兩人沉默許久,還是何修勉強提起一口氣,緩緩道:「勞煩禪師幫我一把。」


  普法扶著他距離那業火還有一丈遠處,忽地停了下來,身上僧袍盡被血染。


  何修陡然醒悟,慘淡地笑了笑:「修疏忽了,怎能為出家人徒添罪孽……」


  後來,何修是下了地,自己一點一點爬進去的。


  他手腳都被釋空折斷了,只能慢慢把身體往前挪,掙扎蠕動的模樣看上去實在慘烈。


  普法目不忍視,眼裡含了淚,長嘆道,「孩子,老衲對你不起。」


  何修聽見,搖了搖頭。


  墜落進熊熊業火之中那一刻,周身的疼痛彷彿消失了,何修得到了解脫。他閉上眼,置身灼熱的火光之中,掌心卻柔軟得彷彿觸摸到了那朵紅蓮花瓣。


  無盡的業火將他吞沒……


  唯一遺憾的,他尚有一些沒來得及說的話:


  ……釋空,對不起;

  還有,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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