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佞佛》

  偌大的廳堂只剩下釋空與何修兩人,佛像前裊裊繚繞的殘香,將略顯昏暗的廳堂暈染得莊嚴神聖起來。


  何修其實並不喜歡與釋空對視。


  他能從釋空深邃的眼神里看到純粹的慈悲,但恰恰是這種慈悲,令其給人以極端清冷疏離之感,彷彿一尊高高在上的佛,俯瞰著云云眾生。


  如今又是這副模樣,長身而立,靜靜地看著他,彷彿在包容著他的貪嗔痴恨。


  「若我方才未出手,你待如何?」釋空不說話,何修便就著柳姨娘那事率先發難。


  釋空道:「凈心則無弄。」


  何修步步緊逼:「好一個心自凈者,難以戲弄,那我問你,何為心凈?」


  釋空又道:「一切處無心是凈;得凈之時不得作凈想,名無凈;得無凈時,亦不得作無凈想,是無無凈。」


  何修聞言笑了笑,對他的解釋不置可否,反問道:「釋空,你現在凈了么?」


  釋空念了聲佛。


  「你可知那柳姨娘讓小丫鬟掩上門,是想做什麼?」


  釋空不答,於金身佛像前盤腿而坐,優美的梵音自他唇齒間瀉出。


  這態度令何修又氣又怒,氣他的不諳世事,怒他的波瀾不驚。


  於是他的動作先於意識,猛地撕開釋空單薄的僧袍,手掌按上了和尚赤/裸的胸膛。


  釋空身體很暖,肌理分明,少了那層僧袍的遮掩,竟如尋常男子般極富侵略性,何修想到了馮天耀,驀地瑟縮了一下,但終是忍住了沒有撤手。


  「若她這麼對你呢?」


  何修咬了咬呀,嘴唇貼近釋空耳際,食指點在釋空胸口,啞聲道,「你的佛如何救你?」


  豈料那和尚巋然不動,竟任由他動作,只一雙劍眉微微擰緊:

  「……凡一切相,皆是虛妄……」


  釋空嘴裡念了什麼何修大抵只聽清了這一句,當下笑了起來,有些諷刺地:


  「虛妄?」


  他發了狠地將手探入釋空下腹,但到底對那物有陰影,並未全握,只用微涼的手指在上頭劃過。


  「是以,此亦為虛妄?」


  他眼底的諷意漾開,神色挑釁而張揚,他的容貌一貫是慵懶而蒼白的,此刻卻透了幾分妖異的艷澤,恣意生動起來。


  ……


  這世上大約是沒有比他更為罪惡的人,


  何修想。


  自己堪不破,便要拉個天底下最最純凈的人做墊背。


  他在心底唾罵著自己,悔過之心卻無絲毫,手指仍輕輕騷刮著釋空那物,察覺那/話/兒隱隱有些抬頭后,刻薄道:


  「和尚,你的心還凈么?」


  釋空閉著眼,面上瞧不出什麼,氣海卻是一片翻湧,脈息相衝,正抱元守一苦苦相抵。奈何何修只習了輕功與藥理,對內功方面並無半點了解,不知釋空情狀之糟,還以為這和尚龜縮起來,動了慾念卻不認賬,便發狠地在他肩胛狠狠咬了一口。


  夾雜慾念的痛楚頓時令釋空心神大亂。


  他遁入佛門五載,從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何修之舉,他本是以此為考驗,自信能夠持戒佛心,便未加阻止。豈料何修方才所為竟輕易將他的抵禦潰敗,以致脈息大亂,內力外散,生生將那人從身邊震了開,摔在一丈之外。


  何修沒防備,摔得有些狠,爬起來的時候感覺身體里的骨頭都在咯吱作響。雖說兔子急了也咬人,但這釋空果真動起手來,還是不由得叫人詫異。


  他複雜地看了過去。


  那頭,釋空緩緩睜開了眼。


  脊背仍舊挺得筆直,但卻好似變了個人似的,神情陰鬱,漆黑的眼眸中蘊著一團化不開的濃霧,不復初見的從容安寧,詭異得叫人心驚。


  何修心臟一縮,下意識後退兩步。等仔細再去看時,釋空眉目間的黑氣又消失了,仍舊是那副溫和慈悲的模樣。


  若非身上疼痛使其清醒,何修幾乎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愣怔地瞧著釋空起身,將衣衫整好,走至自己面前。這才發現釋空個子很高,身材幾乎算得上偉岸了,他不是個示弱的,不待釋空開口便嗆道:


  「我尚且是個男人,若換了那千嬌百媚的柳姨娘,方才那情形,你可還守得住?」


  「持戒未能只因釋空福報不夠,」


  背著光,釋空垂眸輕聲道,「施主又是何苦?」


  何修剛想分辯,抬眼被那人蒼白慘淡的臉色所攝,鬱郁道:

  「罷了,我為難你一個和尚做什麼。」


  他說著便走到佛像前,一屁股坐上那蒲團,抱著疼痛的左腿輕輕揉捏起來。剛剛摔得不輕,這大冬天若傷到了筋骨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旁邊釋空的話卻多了起來,絮絮道:

  「凈心守志,可會至道,譬如磨鏡,垢去明存,斷欲無求,當得宿命。你本為人中龍鳳,何苦自尋煩惱?」


  「後半句我愛聽,至於前半句……」


  何修懶得去琢磨,隨口道,「嘖,跟你們這些禿……出家人說話就是累。」


  釋空又不說話了,一雙溫溫潤潤地眸子注視著他,把何修看的煩躁起來。想著以柳姨娘的性子怕是不會就這麼放過這塊肥肉,便沒好氣道:「方才找你的那個,是我爹的小妾。」


  釋空:……


  「喂,她打你的主意可以,你卻不能打她的主意。」


  見何修話頭又繞了回來,他果斷靜坐誦起佛經來,閉目塞聽。


  他不理,何修自然越發猖獗:「怎麼,還冤枉你了?方才我在外頭瞧得可清楚了,是誰捏著那小妾的手腕緊緊不放?虧你還是個出家人!」


  釋空眉毛都沒動一下。


  何修便繼續膈應他:「和尚我告訴你,這柳姨娘勾搭過了不下十人,你若跟她好上了,那/話/兒估計都得爛了。」


  釋空終於忍不住了,刷地睜開眼。


  何修立馬得意地笑起來,細長的眼月牙似的,仗的就是釋空拿他沒辦法。


  「說正經的,她是不是找你治臉上的傷?」


  釋空收斂心神,平靜道:「是。」


  「別給她治。」


  「為何?」


  「容貌毀了尚且這麼不安分,若你幫她治好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敗壞門風。」


  釋空沉默一陣突然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何修聽他這麼說,也跟著不說話了,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少冤枉好人,她容貌被毀與我無關。」原主毀了柳姨娘的容,嚴格來說,確實與何修沾不上關係。


  「面部反覆潰爛,葯不能治,必有外因。你近身時,釋空便聞到了藥味,細嗅之下應是長期研習藥物所致。」


  釋空這麼一說,何修便隱隱有些尷尬,很快,這種尷尬又演化為某種說不出的氣惱。


  「你可是覺得我狠毒?」


  釋空靜坐不語。


  何修索性探身逼近釋空,惡狠狠道:「不錯,我本就不是好人,你若敢治,我便換種害人的葯,定使她全身潰爛!」


  釋空朝後仰了仰,直視何修的眼睛:「哦?那小僧倒要試一試。」


  這下輪到何修哽住了。


  他正想沖釋空放狠話自己並非開玩笑,可湊得近了,鼻間竟嗅到一股極淡的血腥氣,何修對這種味道十分敏感。


  他身體再度朝釋空那邊探了探,唇齒與釋空貼近,細嗅之下果然聞到了腥濃的血味。


  「你受傷了?」他此刻虛壓在釋空上方,只手撐在其身側,兩人貼得很近,幾乎唇齒相依。


  釋空胸中氣血又是一陣翻湧,暗道不妙,便推開何修直起身來:


  「如施主所見,小僧定力不夠,還望莫再戲弄釋空。」


  何修聞言,不知怎的竟有些尷尬起來,與方才那放浪形骸的模樣迥異,半晌訥訥道:「我……」


  卻我不出個所以然了。


  要說這和尚也是古怪。以之前何修之舉,攤上任何一個身體健全的和尚,除非不能人道,否則多多少少都是要動些慾念的。可既沒做出個什麼來,實在算不上破戒……


  僵滯半晌,釋空一聲輕嘆:「小僧內息紊亂相衝,需靜心調息、戒律自省,何小施主不如請回罷。」


  這話聽著是送客了。


  何修聞言如蒙大赦,丟了句「還請大師好生修養」,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