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初始與終局〔二〕
當斯澤睜開眼睛時，首先瞧見的是一道模糊的藍色光暈，待眼睛逐漸適應了光線後，他才瞧見了光暈之後一張面色蒼白焦急的俏臉。
許格一見他睜開眼睛，且眼神已恢復清明，這才扯開唇角高興地道：「你醒了！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斯澤愣了愣，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後他才發現自己此時正坐在地上，而她的雙手摟住他的肩膀，用自己的懷抱撐住他。
鼻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令他原先混亂的心神一下子安穩下來。
側過眼，他終於發現那道悠藍的光暈是出自何處，原來是她將他當初贈與她的冰魂玉項煉扯了下來，緊緊貼住他的臉頰，冰魂玉散發出冰雪的清冽氣息與足以穩住人魂魄的力量，這才讓他免於魂飛魄散。
存於左眼之中的另一枚冰魂玉已然因承受不住無墨的奪魂之術而碎裂消融，要不是許格，也許他……
想到這，斯澤不由無奈地苦笑，兩次他都敗於同一人之手，卻也在同一人手裡獲救。
剛才無墨的反應，再加上先前出現在她身上的種種疑點，他就是再不明白也得明白過來，原先他以為許格單純只是靈玉後人，這才繼承了她魂魄帶香的特點，卻沒想到……她就是靈玉本人。
看著面前焦急的小姑娘，斯澤怎麽也無法將她與千年前那冰雪般的清麗女子重疊在一起。
他與靈玉其實並不相識，唯一的一次見面不過就是他與無墨大戰一場後，被他的奪魂術傷及了魂魄，於是被天界諸神送去冥王那修補魂魄，隨後靈玉出現，順手將那兩枚冰魂玉贈予他。
那時他還躺在集魂池底的冰棺里，在一陣混沌的意識之中，睜眼瞧見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朝他而來，接著額上傳來一陣凍人的冰涼，是那女子將手放在了他的額上。
冰雪一般的溫度。
然後他聽見一道清冷的女性嗓音嘆息著道：「是奪魂之術呀……奪魂術傷人一萬自損八千，他也是徹底被魔氣掩蓋了本性，竟開始用起這等極端惡劣的法術？」
接著又是另一道嗓音響起，那是冥王，也就是無墨的親哥哥，聽上去像是微微苦笑著道：「我弟弟心性不壞，就是爭強好勝了些，變成如今這樣……也不能全怪他。」
「當然不能怪他。」女子略微苦澀地道，「當初千百暗魂自魔界一端進入我北域地界，損害北域生靈，他是因為我，才將那些殘破的魂魄全數吸進體內的……成為了噬魂的怪獸，就此被老冥王厭棄，又被暗魂里潛藏的魔氣擾亂了心神，自此奔入魔界殺君替主，一直到如今這般……」
頓了頓，她的聲音有些暗啞，「我原先想著與他一同承受，可現在卻是不能再這樣了，這一切緣起於我，當由我來結束。」
「你打算怎麽做？他屬於我幽冥一族，天界的人殺不了他，卻能將他就此封印，這一戰他已是敗了，魔界大權將會交還給老魔君的兒子脩河，而我弟弟他……」
「他只要好好活著就行，無論封印亦或流放，我只要他好好活著，而剩下的一切，由我承擔。」
「承擔？你要怎麽……」
「你忘了嗎？」一片淺淡模糊的光暈之中，斯澤終於瞧清了那女子的模樣，膚色雪白，黑髮如瀑，一張清麗嬌美的容顏上鑲著一對海水般悠藍的眼眸，而那雙眼裡帶著淺淡的笑意與決絕，她含笑道：「北域靈玉，生來魂魄帶有異香，一顆心剔透清明，能勘破世間幻像，其神力還能鎮定魂魄，撫平仇恨……」
冥王的聲音里已帶著些許不可置信，「你是想……」
「冥月，我願散盡神力，墮入輪迴，只為能凈化仇恨，安撫飽受摧殘的世間生靈，為了他，也為了天下蒼生。」
冥王久久沒有言語。
她定定地看著他，又道：「冥月，我以後會有無數個來生，可在那些來生的我，都已不再是靈玉，若是他之後重獲自由……請你不要讓他找到我，就當我自私這一回，我放下了，也希望他不要一味活在過去，不斷地愧疚亦或懊悔，而能重獲新生。」
「還有，」她笑了下，解下腰間一枚冰藍色的神玉，將它一分為二，隨即看向斯澤，道：「這是冰魂玉，能將動蕩不穩的魂魄牢牢地鎮在體內，雖然你已為他修補魂魄，可用冰魂玉鎮著也好以防萬一。」
說完，拿著冰魂玉的那隻手在斯澤的眼睛上輕輕一撫，他原先漆黑的眼睛里立刻多了一道隱隱的藍色幽光。
女子又是嘆息一聲，「睡一覺吧，睡一覺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語音剛落，他的意識便陷入黑暗。
……
「斯澤？」
清甜的嗓音在這時喚回了他的神智，斯澤看著許格近在眼前的雙眸，突然深感命運的奇妙。
可也一如當初靈玉說的，她有無數個來生，而在那些來生里，她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靈玉了。
就像許格之於他，就只是許格，他喜歡的那個小姑娘是許格，不是靈玉。
「你沒事吧？」許格見他一直發著呆不說話，有些擔心。
「嗯，沒事。」斯澤抬手握住她的手，牢牢地攥在手裡，「謝謝你。」
面對他柔軟得不可思議的目光，許格微微紅了臉，道：「謝什麽……你剛剛差點嚇死我了。」
原來剛剛無墨對照斯澤使出奪魂術時，許格只瞧見斯澤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靈魂似地，眼神麻木空洞地站在原地，隨即面色瞬間慘白，整個人也腳步不穩地將要栽到地上，是她即時奔上去扶住了他。
而見他一臉痛苦地靠在自己的懷裡，許格的腦里頓時一片空白，接著她便瞧見他半睜著的左眼裡，那抹幽藍似乎出現了裂痕，像是眼睛將要裂開似地，她才猛然想起斯澤曾說過他的眼裡存放著兩枚冰魂玉，一枚贈給了她，一枚還在他的眼睛里……
於是她才趕忙將脖子上掛著的另一枚拿出來，貼在他的臉頰上，接著便瞧見冰魂玉光芒大作，而他也漸漸醒了過來。
見他臉色雖然蒼白，但總歸比方才好些了，她才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道腳步聲傳來，當許格猛然扭頭去看時，就見一道玄色身影正緩步朝他們而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且一手捂著胸口，唇角染血，看上去也受了傷。
他的周身依舊繚繞著黑氣，臉色煞白，可比起方才那癲狂的樣子，眼神平靜多了。
他正一步一步而來，許格見狀警惕地看著他，抱著斯澤的手不由收緊，眼裡除了戒備，還帶著一絲恐懼。
無墨見狀心下不由苦澀，方才體內魔氣大盛，四處亂竄，因而迷了他的心神，一片混亂當中他只瞧得見她，看得到她，也只想得到她，可是……
其實剛才斯澤回憶的那些，無墨也全在許格的靈魂記憶中看到了，靈玉是因為他才拋棄神格，是因為他才墮入輪迴，就為了替他收拾他所留下的爛攤子……
她說她就自私這一回，願來生勿要尋她，她要與他就此在輪迴的路上兩兩相隔，再不見面。
可怎麽能？怎麽能呢？
她是他千百年來唯一愛過的，唯一執著的，是他此生唯一的願想。
可如今，她卻同她所說的一樣，徹底放下了。
她已忘卻所有，重獲新生。
那麽他呢？他該怎麽辦？
片刻的茫然過後，無墨看著不遠處那張戒備的小臉，心中已有了決心。
他緩步來到她面前停下，並彎下了身子。
冰涼的指尖掐住她的下巴，有些用力。當許格抬眸撞進他那雙妖異的紫眸時，卻是不由一愣。
只因穿透了冰雪般的冷厲陰狠之後，藏在他眼底最深處的竟是一抹夾雜著痛意的刻骨柔情。那一刻她只覺得他的眼神似乎很悲傷，但也很溫柔。
「你為了躲我，不惜拋棄神位遁入茫茫輪迴，是想要我再也找不到你嗎？可你大概也沒有想到吧，我竟然真的找到了你。」
說到這，他輕笑一聲，聽起來像是自嘲。他接著說：「你不喜我的身份，不愛我的地位，那我就為你拋棄這一切可好？若我甘願為你散盡魔丹，追隨你的步伐踏入輪迴，那麽千百萬個來世中，能否換你偶然回眸的一瞥，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的手指改而輕輕在她頰邊流連，眼神溫柔，出口的語氣卻十分霸道：「騙你的，我才沒有那麽大方，要是你在來世遇到我，我會緊緊地抓住你，即便必須掐斷你的翅膀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你將會是我的。」
說完，他在柔情似水的笑意中，終於抬手喚出了藏於眉心的紫色魔丹，握住後手上一個用力，只聽見似玻璃破碎的聲響，美麗的紫色魔丹在眨眼間被他盡數掐碎。
而他的軀體也在短暫的時間內，自雙腳開始化成黑風散去，在黑風即將襲卷他俊美的面容那刻，他柔聲地說：「靈玉，我愛你。」
當黑風散去后，一道身影軟軟地倒了下來，許格愣愣地垂眸去看，就見正倒在她面前的那人正是陳逸銳，真正的陳逸銳。
除了陳逸銳之外，半空中還浮著一團白色的光團，斯澤見狀微微抬起手，招來了光團。
待光團飛入他手裡後，他突然輕輕地嘆息一聲，隨即道：「都回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吧。」
說完，光團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似地，突然化成一道道白光沖著不同的方向飛去，最後消失在視線里。
那是此前被無墨吸入魔丹中，原先要被轉換成魔力的魂魄，不知為何無墨竟是一縷魂魄也未動，就這樣放他們回到了還活在人間的軀體里。
斯澤先前還想不明白，無墨費盡心思從無往之海里逃出來，跑來人間和魔界大鬧一番究竟是為了什麽。
真的只是為了東山再起？若是這樣，為何從無往海逃出來的只有他的靈魂神識？
可此時看著身旁淚流滿面的小姑娘，他突然明白了什麽，接著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裡，緊緊地抱著。
許格也同樣緊緊地抱住他，在他懷裡悶聲道：「好奇怪，我明明不想哭的，但是卻忍不住哭了……」
斯澤輕拍著她的背，溫聲道：「嗯，那就哭吧，沒事的。」
許格聞言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嗅著他身上清淡的白檀香，突然惶惶不安卻又別外堅定地道：「斯澤，我是許格，不是靈玉……」
斯澤聞言手上一頓，隨即將她抱得更緊，他將唇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嗯，你是許格。」
頓了下，微微勾了勾唇，一字一句道：「我愛你，許格。」
許格聞言有些哽咽：「我也愛你……」
而在他們兩人緊緊相擁的同時，圖書館內的眾書精、皮斯坎與李白等人正站在門口含笑看著他們，書精們竊竊私語著什麽「斯澤找到媳婦了」、「斯澤不再孤家寡人了」等等的話，而皮斯坎則抱手輕笑，腦里忽然想起了什麽，隨即苦笑著搖搖頭。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原先覆蓋在天空之中的黑氣突然朝城鎮的某一個方向竄過去，像是天空破了一個洞似地，黑色霧氣如水柱一般灌入了某一處的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