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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連著兩日, 南歡都不曾去外間見客。


    這一日卻來了個她必須要見的貴客。


    宋靈搖著扇子進了門,照舊是一身英姿颯爽的男裝, 一見南歡便笑道:“歡兒, 整日蹲在這王府裏有什麽意趣,不如今日我帶你出去耍一耍?”


    南歡一怔,還沒想好怎樣回答, 宋靈已經上前抱住她的胳膊,不容拒絕的將她拉出了門。


    車駕就停在王府門前,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宋靈來的時候就應當打定這個主意了。


    這一對兄妹都不是容忍他人拒絕的性子。


    南歡無奈的扶額,從馬車簾中探出頭去, 對著一臉慌張追出來的全安揮了揮手,“回去吧。不必擔心, 我就是隨公主出去轉轉。”


    宋靈歪在馬車的另一邊大笑, 樂得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般。


    南歡放下馬車的簾子,轉過身來。


    與宋靈相處,許是她身上那份多少年也不變的瀟灑張狂感染了她, 她的神色難得透出些許少女的狡黠。


    “靈姐姐, 咱們今日這是去哪裏找樂子, 您總得給透個底吧?”


    宋靈啪的一聲合上了折扇, 用折扇挑起南歡的下巴, “今日呐, 你就是被浪蕩公子搶走的小娘子。浪蕩公子搶了小娘子還能做什麽,自然是要去尋歡作樂。”


    聽到此話南歡倒是不驚訝,宋靈一向是這樣的性子,愛與人玩笑。


    她從宋靈的手裏抽過折扇, 給自己扇了兩下, 淡笑道:“公子, 咱們這是去教坊尋歡作樂?還是去平樂坊尋歡作樂?亦或者公子你又有了什麽好去處?”


    “還是你懂我。平樂坊這會兒可還沒開呢。咱們去教坊轉一轉。”


    她說完這話,似乎又想到什麽,唇邊的笑容越發燦爛,“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這下老七怕是要吃味了。”


    “教坊皆是女子有什麽好吃味的,”南歡側眸看向宋靈,“殿下這是酒癮又犯了?”


    本朝專設教坊,官民都將官妓在宴席上作陪視為雅事,還有些落魄文人專為伶人作詩作畫,視為風月美談。


    先帝愛好音律,曾命太常卿為教坊授藝,編舞。


    男人大多是食色之徒。


    在貴女眼中,多看一眼這些低賤的女人都好似會汙了眼睛。


    聖人膝下公主不少,但任性到這般地步的也就這麽一位。


    宋靈不愛女紅,對嫁人,亦或者修道也沒什麽興趣。從年少時就時常跟京中出名的紈絝們混在一起,一起出入教坊飲酒作樂都是常事。


    她第一次嚐酒,就是宋靈偷偷給她帶的果子酒。


    宋靈擺了擺手,“有一位相熟的娘子。範娘子,你還記得嗎?她說我已經好久沒去,邀我今日去教坊。最近皇祖母看我看得緊,要是知道我要來教坊,怎麽可能放我出來?我隻好說是去找你。這才給我放出來了。”


    這位範娘子,南歡是記得的。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很久之前,宋靈的生日宴會,哪一年辦的很大,教坊來了數十位女樂起舞為宴會助興。


    這位範娘子一鳴驚人,舞跳的尤其好。


    宋靈誇了兩句,太後便讓這位留在宮中,可以時常為宋靈跳舞。


    後來這位範娘子在宮中住了兩年,有一次衝撞了一位宮中的妃嬪。


    看在宋靈的麵子上小懲大誡,萬幸沒有丟了性命,隻是被送回了教坊。


    宮中從來不是什麽好待的地方,即便有貴人的庇佑,也抵不過旁人的紅眼。


    南歡那時年紀還小,頭一次那麽清楚的感受到宮中的冷漠與凶險。


    她知道當年這位範娘子之所以被送走,無非是因為舞跳的太好,惹了其他妃嬪的妒忌,她們怕這個身份低賤的舞姬會有寵於上。


    同樣是借住在宮中的未嫁女,她年紀太小,又有家世作為依靠,才不被妃嬪們視作敵人。人人都願意看在白馬公府與公主的麵子上對她施以笑臉。


    當時宋暮想要護住範娘子,去找了太後,也隻能留住範娘子的性命,無法使她再留在宮中。


    後來她麵貌稍微張開一些,聖人誇讚她‘六宮不及’,宮中妃嬪們再麵對她態度就有了微妙的改變。


    南袤急急為她訂下婚事,將她從宮中接回府待嫁,也有這麽一層原因。


    南歡若有所思的看著宋靈,“我記得的這位範娘子。她當年舞跳的很好,今日還能見到嗎?”


    宋靈,“她前兩年傷著腿,年紀現在也大了,舞是自己跳不了的,倒是教了幾個徒弟出來,全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瞧著有兩個跳的跟她當年一般好,你今日剛好瞧一瞧。”


    公主府的車駕招搖過市,很快到了教坊前。


    範瑤一早得了信,領著幾個女人迎了出來。


    宋靈一下馬車,範瑤蓮步輕搖,走上前叩首,一群人跟著叩首,口中念著請安的詞。


    宋靈擺了擺手,“起來吧。”


    範瑤抬起頭,麵上帶笑,眼神卻忍不住往馬車內又看了一眼,“奴家日盼夜盼,可算將殿下您給盼來了。”


    宋靈微微側身,將手伸向馬車簾。


    南歡一隻手抓著她的手,一隻手提著裙擺,小心的從馬車上跳下來。


    範瑤的目光落在南歡的麵上。


    宋靈,“這位是平北王妃。你快準備些好菜好酒來,再把你那幾個徒兒叫來給爺跳支舞。”


    南歡的目光在範瑤身上轉了一圈,記憶中範瑤的麵容嬌俏,眼角眉梢還有幾分稚氣,卻是個眉目靈動的小姐姐。


    如今再見,範瑤身上的變化太大了,她身上不再見曾經那些明亮俏麗的顏色,衣服的顏色很沉,麵容比實際的年紀還要顯得蒼老。


    她在平樂坊賣酒,挨著倡肆住了那麽幾年,知曉這一行有多喜新厭舊。


    十歲出頭的清倌人,十二三歲初長成,最受男客喜愛,十四五歲算是正當時。十六七歲,便要嫌老,二十出頭便沒了行情。


    這一行當裏還有許多女子根本活不到二十三十便香消玉殞。


    做白馬公府的小姐時,年少不懂世事的南歡瞧慣了身邊人對這等人的輕鄙態度,她是有幾分瞧不上這些人的。


    但在市井之中摸爬滾打了這麽幾年,她才算是嚐到了做女子的不易。


    賣不賣笑,做不做伎人,這樣的事情大多根本由不得女子去做決定。


    南歡心下一歎,多出許多不忍,“範娘子,好些年沒見到你了。”


    範瑤誠惶誠恐的又向南歡行了一禮,她的態度帶著明顯的討好和緊張,“王妃還記得奴家,奴家真是滿心歡喜。您有什麽要的隻管吩咐奴家,奴家一定讓您今日盡興而歸。”


    兩個人被請上了閣樓。


    白日的教坊靜悄悄的,姑娘們見了宋靈與南歡都誠惶誠恐。


    南歡在這些姑娘中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麵孔。


    對方看到她時,整個人都在發抖,她深深的低下頭。


    當初驕傲肆意的郡主,此時穿著色彩豔麗又輕薄得會讓一些守禮的正人君子怒斥不成體統的裙裝,身量更是消瘦了一大圈。


    宋靈挽住她的手臂,聲音歡快,“好久沒來,你們這擺件換了不少。”


    領路的範娘子隱晦又緊張的看了一眼南歡的麵色,恭敬的笑道:“半月前有位公子砸壞了些東西,這便換了新的來。”


    宋靈好像根本沒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南歡收回目光,“我看不僅是東西換了,好像還有些新人?”


    她匆匆一眼瞥過去,這一群人中有老有少,不過最年老者,也就三十出頭,其中不止宋芸一個熟麵孔。


    範娘子賠著笑說道:“咱們這地方也不怕您笑話,隻要大理寺刑部禦史台的大人們一開張,教坊是永遠不愁新人的。”


    凡是大案,要案,主犯或許隻是一人一戶,但相牽連的絕不止一人兩人。


    男丁倒還能一死圖個輕快,女眷活著,卻比死了要痛苦的多,一輩子都是賤籍,賣酒賣皮肉換來的錢財全讓教坊收走贖罪,生下的女孩還要繼續生生世世做教坊的搖錢樹,沒個盡頭。


    其實也不止教坊,不比宮中到了年紀會把宮女放出宮。世家大族的家生子,家伎亦是如此,生生世世為奴為婢。


    南歡沉默不語跟著範娘子進了房間。


    範娘子跪地又給兩個人磕了個頭,“兩位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去準備。”


    很快進來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女童,手中端著盤子與酒水,挨著桌邊放下,小心翼翼的為二人倒酒。


    宋靈擋了一下女童的手,從她手下拿出酒壺,“我來倒就行了,你下去吧。”


    小童退了出去,房間中又剩下兩人對坐。


    宋靈給南歡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麵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身體不好,喝些茶水罷了。她們這裏的茶一般,你將就一下吧。”


    南歡捧著茶杯暖了暖掌心,“來教坊喝茶算什麽飲酒作樂呢?今日殿下帶我來便是為了讓我見方才那些人嗎?您想要她們離開教坊?”


    官伎按例是不能贖身的,可對於權貴來說,想要一兩個官伎脫籍並不是難事。


    宋靈飲了一口酒,“看來我還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成王敗寇,這樣的道理我懂。我那位大哥哥死也就死了吧,他不夠聰明,女兒生的也蠢。不過不管怎麽說,這孩子姓宋。真要落到這般境地,我的確有幾分不落忍。”


    “殿下將我想到哪裏去了,您以為我還在妒恨宋芸嗎?”


    南歡莞爾一笑,“我還不至於小肚雞腸到這種程度。”


    宋芸的確曾給她帶來過很大的傷害,但南歡不認為緣由與過錯在這位郡主身上。


    跟她訂下誓言的人,背棄誓言的人,負心於她的並不是宋芸,而是魏玉。


    即便沒有宋芸,魏玉有了攀附之心,總會有蘇芸,柳芸。


    這位宋芸不過跟她一樣是被魏玉所負的倒黴人罷了。


    眼下對方落到這步田地,昔日的金枝玉葉淪落到教坊賣笑。


    曾經南歡也嚐過一朝從雲端跌落,受人白眼的滋味,此時見旁人落難是說不出什麽奚落之語的。


    宋靈正色道:“歡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眼裏你比我那些親姐姐跟我還要親。宋芸她不能與你相比,我想幫她脫離教坊,但到底怎麽處置她,我也沒想好。不過你放心,隻要她不在教坊,今後過的如何我不會再管。今日帶你來是因著我不想瞞你。”


    南歡慢慢抿了一口茶,“既然要救人就救到底,一朝金枝玉葉落難。這放出教坊,一個小女子孤身一人,怎能抵禦世道艱難?


    殿下不如將她納入掖庭,也算有個居處,有口飯食。另外,殿下既然與範娘子交好,何不讓她也脫了籍,放她一個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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