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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第二日照舊趕路。


    一早由諸衛開路, 中郎將南筱清點兵員,卻發現羽林軍十六衛中缺了四衛將軍與人馬。


    一人手持令牌前來傳信, 卻是聖人身邊的太監, 這人隻道:“聖人有令,抽調四衛先行回京探路。”


    南筱聽在耳中,查驗了令牌確認無誤, 麵上不動聲色的點頭應允,並未多問一句。


    直到中午,他見到南辭,方才不經意一般問道:“你注意到今天有什麽變化沒有?”


    南辭的官職不及他高, 僅僅隻是一個中書,但勝在可以常常在禦前行走, 為聖人解惑, 提供建議。官職低微,卻是顯貴。


    這離京與回京的路線早在一兩年前就定下,沿路的各級官員, 尤其那些小官小吏本來一輩子都難得見天顏一次。


    一旦聽聞聖人要經過自己的轄區都一個個牟足了勁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在聖人麵前展露展露自己的能力。


    就算不能討好到聖人, 那要是能巴上朝中大員也是受用不盡。


    因而這中午專為百官在行道旁建了數棟小樓, 備下茶飲。


    南辭一進屋就熱得脫了發冠, 敞著襟口, 雙手捧著碗, 灌下去幾盞冷茶。


    “變化?什麽變化?”


    他抬起頭一臉茫然,片刻後,點頭頓悟道:“是有挺大的變化。”


    南筱坐在他對麵,側耳凝神聽了一二, 確定隔牆沒有耳朵。


    他這才壓低聲音, “什麽變化?”


    南辭擦拭著額上的熱汗, 笑道:“哥。你不覺得今天比昨天還熱嗎?”


    南筱卻沒有與他說笑的意思,隻眸光更沉了一些。


    南辭讓南筱這樣瞥了一眼,不由得笑容一僵。


    他咳嗽了一聲,正色起來,“哥,你說的是什麽變化啊?我看今天聖上精神頭挺好的,還是跟嘉妃下下棋,由著尚書他們陪著說笑。沒什麽特別的?”


    南筱壓低聲音,“你沒有發覺少了一部分衛兵嗎?”


    南辭聽到南筱的話,沉思了片刻,“要說奇怪的地方也不是沒有。今天聖人召見了肅王,表揚他此番泰山之行的辛勞,又提及兩年前禮部員外郎魏行的建議。當時魏行諫言,肅王為聖人諸子之中最長,東川苦寒,易當改封臨江。此事重提,聖人的意思似乎是讓肅王現在回封地收拾行囊,待他回京便改封地。”


    南筱目光微冷,眉心微皺,“你怎麽不早說?”


    南辭一攤手,“這些日子聖人大肆封賞本就是常事,封禪泰山這樣的幸事,百官搶著來,不就是為此嗎?聖人心情好了,要為肅王改封領地,我一開始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南筱,“聖人今日便讓肅王離開?”


    南辭肯定道:“是今日就讓肅王先回封地。”


    兄弟二人麵麵相覷,皆從中品出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若是單單要為肅王改封也不是什麽大事,怎麽偏偏現在讓肅王就回東川呢?


    調離四衛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事先沒有半點消息,一早突然就下令,多少有些奇怪。


    但看兩件事都不是大事,放在一起卻耐人尋味了。


    南辭喃喃道:“哥,你說聖人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南筱,“今日的話,你知我知,不可再傳入第三人的耳朵。此事我們斷然不能牽涉其中。”


    南辭,“真的能不牽涉其中嗎?哥,這事要不咱們還是給京城傳個信吧。我聽說咱們囡囡現在是王妃了,這樣的消息還是應該告訴她。”


    他想到被同僚說恭喜時的場景,仍然覺得好笑,自家妹子成婚的消息,他居然要從旁人口中得知。


    好像整個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又傳到他們這些離京之人的耳中,一圈下來,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連一杯自家妹妹的喜酒都沒有喝上,更不用說其他。


    知道南歡被賜婚時,他心中不僅詫異還酸澀,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喜悅。


    本來南歡這幾年在外麵受苦,他心裏對這個妹妹就是有些愧疚在的,好不容易將人接回來。


    他雖然不知道是府中為什麽將人接回來,總歸這是一件好事,自家妹妹都病得這樣嚴重了,瞧著真讓人不落忍。幸好人接回來了,從此南歡雖然不能說跟離府前一樣過日子,總歸不會虧了她。


    他沒想到越恒會上門求娶,更沒想到南袤為了保住養女,會把病得那麽重的親生女兒推出去。


    宋暮將人帶走,他打心眼裏是鬆了一口氣的。


    跟著宋暮走,總好過落在越恒的手裏。


    他本該將這件事就這麽放下了,府中其他人好像都放下了,可這離京的一路上他卻總是忍不住想起囡囡。


    她小時候粉雕玉琢好像一個小粉團一般,時常糯聲糯氣的喊著他兆安哥哥,白馬公府沒有第二位小姐。


    她年紀稍長一些,便能為他的簫聲伴奏琴聲相合。


    這樣一個妹妹曾經不知讓他在同齡的公子中有多得意,他的那些玩伴總愛拐彎抹角的從他這裏尋找有關他妹妹的隻言片語。


    可他這樣好的妹妹卻被趕出了白馬公府,從那以後,即便當街遇上他也隻能故作不識。


    南歡倒在汙水中哭泣的樣子,總是時不時的浮現在他腦海中,想起便好像被什麽東西輕輕刺一下。


    魏玉這樣欺辱他的妹妹,真是可恨。可憐南歡那時根本不知道魏玉入城時已經是郡馬,仍舊是一片癡心在等他。


    更可憐是南歡遭魏玉棄了一次,又讓親生的父母舍了一次。


    他總忍不住想,若不是他招惹了越恒,說不準那一日越恒就不會來白馬公府,是不是南歡就不會帶去見越恒。


    那麽現在她便應該在白馬公府好好養病,等著他回去還能見到她,給她帶各種禮物。


    南歡不在府中時,他知道她在那裏買酒,不見得去見她,可心中總是知道他們仍能見上麵,南歡仍在這城中的某個地方好好活著。


    可這一次南歡離開,離開的那麽突然,成婚成的也突然,他為她高興,可卻又忍不住的難受。


    南辭喃喃道:“也不知道七皇子會不會對囡囡好,她身體不好。皇家太凶險了,稍有一點差錯就是萬劫不複。咱們做哥哥的得給她撐腰,幫一幫她才是。”


    南筱沉默了很久,聲音冷沉的說道:“父親說囡囡不願意認我們白馬公府,你也不必總想著她。多半她心中對我們是有怨的。”


    南辭不明白,他睜大眼睛看著南筱,眼圈微微泛紅,“我們是一家人,身上流著血都是一樣的。親兄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她心中有怨也是正常。


    哥,難道你心中就不難受嗎?那一日咱們妹妹差一點就成了越恒的妾室。她離開時病的那麽重,現在都不知道身體好了沒有。這幾年又吃了這麽多的苦。咱們做哥哥的都不幫她還是人嗎?”


    南筱錯開眼,不與南辭對視,他麵色冷肅,“今日之事還未搞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事關親王等一等再說。你不要跟京城傳信。”


    南辭呆坐在桌邊,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像也沒把話聽進去。


    “我從前覺得魏玉心腸冷。現在發現哥你的心也好冷。”


    ·

    這一日宋暮回府,麵色卻很沉。


    南歡,“殿下,出什麽事情了嗎?”


    他對南歡說道:“魏玉想要見你一麵。”


    北衙負責看管魏玉的獄卒一直說魏玉想要再見南歡一麵。


    宋暮怎麽可能會允許。


    但今天這幾日魏玉開始絕食,下麵人來報的時候,宋暮一開始沒當回事,讓人把湯水給他灌進去。


    沒想到今天這人又玩出了新的花樣,自殘。


    就為了見南歡一麵,這姓魏的連臉都不要了。


    宋暮很想讓這姓魏的死,最好死無完屍,卻不想讓他死在聖人回京之前,死的這麽輕鬆。


    事到如今,就算讓魏玉再見南歡一麵又能如何呢?


    他做出了那麽多惡心的事情,總不會還癡心妄想以為南歡會跟他和好如初吧。


    況且,這件事選擇權在南歡手中。


    南歡聽到這個消息一怔,她想了想,慢吞吞的重複了一遍:“見我一麵?”


    宋暮的目光沉沉落在南歡的臉上,雙手背在身後,“你不願意就算了。”


    南歡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莞爾一笑,仰頭看著宋暮,“殿下陪我一同去吧。”


    宋暮有些意外,他挑了一下眉梢,“我跟你一起去?”


    南歡笑盈盈的望著他,“是啊。你跟我一起去。殿下不願意嗎?”


    宋暮不知道事情怎麽從南歡願不願意見魏玉變成了他願不願意。


    他當然是願意的,甚至是求之不得。


    “我明日陪你去見他。”


    次日一早,南歡跟宋暮一同乘車去了禁軍北衙。


    衙門口輪值的將軍見到王府的車駕有些驚訝的上來笑著詢問,“殿下,怎麽今日乘上車了,難不成是生病了嗎?”


    宋暮是禁軍的直屬上司,平時也不愛擺架子,不少將官都是曾經跟他上過戰場,背靠背的打過硬仗,一起出生入死,立下戰功由他一手提拔上來的。


    這樣的下屬彼此之間自然比京中其他衙門要親近的多。


    隻有一點,這些靠著搏命軍功的將官大多是粗人,不見得有京中文人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有那麽幾位從最底層的士卒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一身混不吝的將官遇見這位上司也敢與他開幾句玩笑,怎麽罰都不見得改。


    一道聲音從內裏傳來,聽著比平日更冷淡沉穩些,“你放行就是。”


    偏偏這將軍跟沒聽見一般,伸手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嬉笑道:“殿下是不是真的生病了,還是前兩日吳老二那莽貨跟您動手沒輕沒重,給您落下暗傷——”


    話音未落,人就橫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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