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這樣的語氣, 像是在問罪。
容妃麵色不變,安靜的搖頭, “妾身不知。”
嘉妃開口道:“姐姐可知道你的兒子做了什麽好事?”
她們雖然同為四妃, 但容妃入宮的時間更長,又誕下一個皇子。
按照禮法,嘉妃是應該在見到她時行禮的, 可她不僅沒有行禮,還用這種氣勢洶洶的口氣質問容妃。
容妃的性子一向淡漠,但此時麵上還是流露出些許難堪與不快。
她克製的抿住唇角,沉默不語。
皇帝將二女的情態都看在眼中, 開口道:“此事我看容妃也是不知的。”
嘉妃抱著懷中的妹妹,“陛下將重兵委以平北王之手, 本是信任這個兒子的忠誠可靠, 期望他能夠保護民眾安居樂業。可他怎麽能放縱自己的衛兵侵擾屠殺我的族人?不論容妃姐姐知不知道,平北王做出這樣的事情都是做母妃的失職。”
嘉妃懷中的少女仰起頭,碧綠的眼睛裏盛滿淚水, 哽咽著低聲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蠻語。
嘉妃聽了少女所說的話, 神色一時更加悲傷, “我阿父一直告訴我陛下的威武, 我是仰慕陛下的天威, 才央求阿父帶我來嫁給您。
自從我父接受您的賜封, 我們便再無二心,一心以兒國自居。王爺卻這樣欺辱我的族人,今日我說了王爺的壞話,得罪了王爺的母親, 明日王爺怕不是連我這個嘉妃也要殺了吧?”
皇帝聽到這話已經是麵色極為不好看了, “朕保你無事。”
容妃聽懂了嘉妃此話的凶險, 她麵色微沉,“陛下。事情不能隻聽一人之言。我雖不清楚嘉妃為什麽說這樣的話,但白麟的性子您再清楚不過。他絕不是那種嗜殺之人。”
嘉妃的聲音提高了一個聲調,蓋過容妃的聲音,神色更顯出一種不同尋常中原女子的狠厲與盛氣淩人。
但她生的漂亮,這般神色在她臉上反倒更顯出美得野性難馴。
“姐姐的意思是我妹妹在說謊,我也在說謊嗎?”
皇帝起身,將錦書擲在桌上,滿臉冷厲之色,“出去。”
嘉妃一怔,她很快反應過來,得意的看向容妃,“姐姐為什麽還站在這裏?沒有聽到聖人的話嗎?”
皇帝盯著她說道:“容妃留下,你帶著你妹妹出去。”
嘉妃變了臉色,卻因為幾年來深受寵愛,連低頭都不願意,甚至還要開口質問。
“有過而不懲,陛下這是什麽道理?”
皇帝的麵色鐵青,看向她的眼神沒了半分柔情,一如看向其他人一般孤高冷傲,渾身威嚴深重。
嘉妃心頭一顫,卻又因為心頭的激憤而強撐著與對方對視,隻是眼底已露出慌張。
她懷中的少女似乎被嚇到,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
嘉妃攬著她的肩膀站起身,一甩袖,“我們走。”
竟然真的就這麽帶著妹妹揚長而去了。
守在房內的太監,眼角抽動,隻覺得這一位的脾性未免太大了一些。
六宮中不知多少美人,哪有一位敢像這位一般對聖人甩臉子。
皇帝目光掃過房內的侍者,目光寒涼,“你們也都出去。”
所有人都離開,這行宮的臥房之中便隻剩下一盞孤燈,兩個人。
皇帝沉默的注視著眼前的女人。
容妃靜靜的站在原地,接受對方的打量,神態嫻靜。
哪怕剛剛經曆過一個比她年紀輕得多,更受丈夫寵愛的妃子的欺辱,她看向他的目光中仍舊沒有一線的怨懟與憤怒。
那雙眼睛就跟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一般清澈而沉靜,好像是一泓永不幹涸的清泉。
這些年前朝的局勢變化,他變得更加蒼老,她的容貌也有了歲月的痕跡,但她看向他的目光從未變過。
皇帝的神色慢慢變得柔和,“從你入宮至今已有二十餘載,蘭兒,這二十餘載你可曾怪過朕?”
容妃,“陛下對我如此厚愛,能夠陪伴在陛下身側已經是我的福分,我怎會怪陛下。”
這樣的話讓旁人來說,會讓人覺得是假話,是阿諛奉承,巧言媚上。
但由她這般平淡而溫柔的說出,卻會讓人覺得這的確是一句從心底說出的實話。
她不計較,皇帝卻不由得開始計較了,“你不怪朕方才沒有替你懲戒嘉妃?你不覺得朕太縱容嘉妃,嘉妃也做的太過分了嗎?”
容妃微微抿了一下唇角,垂眸靜思片刻,方才低緩道:“陛下這般做定然是有陛下的用意。”
這便是容妃不同於其他人的魅力了。
後宮中的妃子太多,多得是得了一點聖寵就喜形於色的人,也多得是見旁人得了聖寵就滿眼妒忌的人。
太多妃子想要事事掐尖,力求在皇帝這位江山之主麵前搶到關注。
隻有容妃什麽時候都不爭不搶,不驕不躁,雲淡風輕。
皇帝看著她秀美的麵龐,一時忍不住感歎道:“白麟這孩子怎麽半分都不像你呢?”
容妃抬眸,麵色微動,眼中含著擔憂,“陛下,白麟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自己的孩子是什麽秉性,容妃自己是清楚的。
從小到大,她都習慣了宋暮三五時的闖點禍事出來。
隻是這幾年她本以為宋暮已經日漸成熟,不會再像是小時候那樣輕狂不懂事,到處闖禍惹事了。
眼下父母離京,沒人看著他。沒想到他這個架勢倒像是憋了幾年準備闖個大的?
想到方才嘉妃的控訴,她心中愈發猶豫不定。
一方麵她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不是嗜殺之人。另一方麵她也太了解宋暮的性格,膽量,闖禍的能力……
皇帝麵上多出了一點笑容,輕哼了一聲,“你可是為我生了一個好兒子。這混小子膽子不小,現在連先斬後奏都學會了。”
容妃察覺到聖人口氣中並無怒火,反倒有幾分笑意,心口微鬆,知道事情大概沒有她所設想的那般嚴重。
皇帝寬慰道:“今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嘉妃會這般輕狂無禮,朕也是未曾料想的。日後她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容妃聽出皇帝口中的嗬護和歉意,安靜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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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氣衝衝的離開了皇帝的居所,一出門,便有幾個人急忙迎了上來,就連伺候嘉妃的太監和宮女都慢了一步。
“哎呦,這是誰呀。這不是娜爾,我的好妹妹嗎?”
“娜爾,你這身衣服可真好看!”
領頭的男人頭發編成兩股,垂在胸前,耳墜金鉤,一襲花袍,他抬手製止了其他人繼續亂糟糟的說話。
“娜爾,那老頭子可信了你的話?”
嘉妃見到族人麵上氣憤的表情少了一些,腳步一頓,目光隱晦的掃向一旁的侍女和太監。
見他們個個都因為聽不懂異族語言而一臉懵,這才放下心來,同樣以蠻語回答道:“他當然信了我的話,我看他非常生氣。”
她轉過頭一臉輕蔑的瞥了一眼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用官話說道:“去去去。沒看到我正在和我的族人說話嗎?都滾開!”
一眾宮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領頭的大太監先行了一禮,轉身向後退去。
雖然退開了,但宮女和太監其實也沒有退開太遠的距離,這種退讓更像是象征性的服從。
如果不是因為這位主子的脾氣一向是後宮眾多妃子中數得著的不好惹,性格跋扈張狂,稍有不順心意就鞭打宮人,甚至她自己還能使鞭子。偏偏平日又很受帝王寵愛,連這種象征性的退讓都不會存在。
雖然這不是在宮廷,但按照中原的習俗,妃子娘娘入了宮就不應該再和外男見麵了。
太監和宮女們當然不可能放任他們獨處。
嘉妃能夠感覺到明裏暗裏還是有很多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她煩躁的緊皺著眉頭,用蠻語罵道:“真煩人。這些人就跟蒼蠅一樣,到處都是。走到哪裏都被盯著。”
男人一臉急切的開口問道:“那個老頭子有沒有說怎麽懲罰萬人敵?”
嘉妃眉心微皺,“沒有說。”
男人聽到這話,麵上毫不掩飾失望,“老頭子這麽晚把你趕出來,是不是已經開始懷疑你了?”
一旁的人也說道:“對啊。娜爾,你怎麽這麽晚被趕出來。難道你還搶不過一個老女人?”
嘉妃不耐煩的大聲叱責道:“你不要再胡說了!怎麽可能!”
男人見嘉妃生氣,麵上很快露出安撫的笑容,伸手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
但他的手剛抬起來,便感覺到有數道目光芒刺一般緊緊盯著他,還有人低聲咳嗽。
男人的動作一僵,默默收回了手,隻能笑著對嘉妃說道:“你也別生氣。我可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娜爾,你是我們部族最漂亮的姑娘,沒有男人會不喜歡你的。你要好好抓住老頭子的心才行。”
旁邊有人幫腔,“中土的女子都很溫柔,娜爾,你也不要太驕傲了。改一改性格吧!”
“雖然你很漂亮,但老頭子畢竟是皇帝,不要跟他吵架嘛。娜爾。萬一他真的生氣了怎麽辦?”
嘉妃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的說道:“她們都是綿羊,一群蠢貨。我用得著學她們嗎?不過是一個老頭子而已!”
男人隻能點頭,順著她的話說,“娜爾你當然跟她們不一樣。魏大人當初第一次見到你就誇獎你。你比所有姑娘都聰明,官話學的這麽好。這一次是魏大人的親人遇到了危險,娜爾,你多對老頭子吹一吹枕邊風,多鬧一鬧他。萬人敵不能再留了,魏大人的侄子你也一定要把人救出來。”
嘉妃聽到對方提起魏大人,她不由得正色起來,低聲說道:“放心吧。我會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