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盡管這番話宋暮並未疾聲厲色, 仍舊輕聲細語,甚至是有幾分壓著性子的認真溫和。
但南歡還是能聽出他的痛心與氣惱。
他是真的相信她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 也真的想讓她活下去。
南歡看了宋暮片刻, 慢慢垂下眼睫,收回了遞出來的手,神色有些複雜。
不知道怎麽回事, 他這樣的態度,讓她心裏有些理不清的沉悶的感覺。
她本能的逃避著去想那些感覺,垂著眼,一板一眼的說道:“多謝殿下教導。”
“算不上教導, 也用不著謝。你是我的夫人,又不是我的學生。”
宋暮伸出手, “轉過去, 觀音給我。我幫你把觀音重新帶上。”
南歡抬起手臂,將紅繩纏在自己的脖子上,動作熟練的打結, “不用勞煩殿下了。”
解開一個繩結不容易, 想要打一個繩結卻不是難事。
宋暮收回手, 目光掃過她抬起手臂時露出的小臂與單薄肩線, 再到素白的脖頸。
小時候的南歡沒有這樣好的脾氣, 也沒有這樣將謝謝隨時都掛在嘴上的習慣, 不開心的時候礙於他是皇子雖然不會罵人,但很會陰陽怪氣。
他不喜歡聽她的謝謝,這種謝謝就好像在迫不及待的劃清界限一樣。
南歡能夠感覺到他灼灼的視線,她垂著眼極力忽視, 做出很平靜的表情。
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人到門外, 就連敲門的聲音也很輕,像是生怕驚醒了什麽一樣。
宋暮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你安心養病。奶娘的事情交給我。”
南歡係好紅繩,放下手臂,目送著他高挑的身影,看著他拉開門走出去,想說一聲謝,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總說謝,說的多了這謝字就有些太不值錢,還是做點什麽來表達謝意吧。
全安帶著幾個婢女與太監立在門口。
宋暮掃了一眼婢女與太監手中捧著的東西,“拿的什麽?”
全安一見宋暮的表情便知道裏麵那位一定是醒了。
從王妃昏倒起,連著這麽幾天,分明才辦完喜事,但王府內氣壓卻低到了冰點。
平素王爺是不好惹,但這幾日又何止是不好惹,硬朗的眉眼仿佛籠了一層寒霜,簡直是冷得嚇人。
禦醫一個個進進出出,王妃卻遲遲未醒。
他在王爺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心頭發怵,真是每天都提心吊膽,從心底裏希望王妃能早日醒來,恢複健康。
萬幸,此時宋暮唇邊難得掛著一點弧度,眉眼間好似從冰封萬裏到春雪初融,掩都掩不住好心情。
全安長鬆了一口氣,笑著回答,“這都是宮中送來的禮物,說是恭賀王爺與王妃新婚,東西可多了,香料,首飾,錦緞,還有太後親手抄的佛經。真真全是太後她老人家的心意。小的捧來就是想向您請示一聲,看看這些東西怎麽個處置的章程合適?”
以往宮中不是沒有往王府賜東西,聖人賜得多,太後倒是一兩年也難得一次,賜來的都是平平常常挑不出錯的節禮。
全安心中知道緣由,宋暮與宋靈的關係不睦,太後素來偏心這位養在自己膝下的小孫女,對宋暮的態度便一般了。
早年兄妹二人打起來,太後也是袒護公主的多。
這幾日卻是不同,賞下來的並非以往的定例,什麽香料,錦緞,玉器,首飾,一看就全是給王妃的,正是因此他才會捧來這裏,讓宋暮拿個主意。
“她現在身體弱,香料收到內庫去。錦緞你承進去,讓王妃挑一挑,看看她想做點什麽,至於玉器首飾這些。”
他目光落在那對乘在紅綢上的玉蝴蝶,忍不住笑了一下,“太後肯定是賞給王妃的,輪不到我做主。”
全安有些驚訝的看著宋暮的表情,這豈止是春雪消融,這分明是春花開,鐵樹到了春天開花了。
他從未見過自家主子這般說一句笑一下的樣子,總覺得有幾分不真實,忍不住定睛多看了幾眼宋暮。
片刻,他回過神來,連忙笑著附和道:“奴才這就將繡娘叫來。太後十分看重王妃呢。”
宋暮輕笑著說道:“府中各個院子的門鎖的鑰匙你都搜羅搜羅準備好。現在備車,我入宮謝恩。另外讓沉月回來等著我。”
本來按照常理,大婚第二天就應該一早入宮謝恩。
這兩天南歡一直昏迷不醒,太後跟著也擔心,前前後後讓禦醫幫著診看又賞下不少東西。
這趟入宮謝恩,剛好還能將南歡醒了的消息親口告訴太後。
全安笑著應下。
南歡聽到門外的響動,卻沒想到宋暮離開之後,門口的人卻並未離開,而是又傳來輕輕幾下敲門聲。
“王妃,奴才求見。”
南歡起身披了一件舊衣,攏了攏頭發,目光在房間內梭巡一圈卻未能找到梳子。
半響,隻能無奈道:“進來吧。”
門先半開,進來幾個婢女,幫著她又罩上一層外袍,梳洗一番,挑著首飾挽發。
南歡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麽一番收拾好之後,門外守著的人才帶著幾個小太監垂頭進來,一進門就行了個大禮。
領頭的人有些年紀了,瞧著頗為麵熟。
南歡認出他是曾經來送過幾次藥湯的太監,大婚上也見他忙前忙後,應當是宋暮身邊比較親近的人。
幾個人齊聲道:“奴才參加王妃。”
南歡驟然被叫王妃,尚且還有幾分不習慣。
一是不習慣這個新的身份,二是不習慣自己已經成了他人的妻子。
她壓下心頭的思緒,“不必多禮,你叫什麽名字?”
全安起身,眼睛恭敬的低垂著不敢亂看,麵上溫聲笑道:“奴才賤名全安,是府中的管事。這些是太後的賞賜,殿下說送來讓您瞧瞧。”
他的態度恭敬至極,甚至稱得上誠惶誠恐。
南歡心中清楚,這麽一番恭敬全因她如今已經是平北王妃,這王府的女主人。
她斂眸,起身走到幾個小太監麵前,目光一樣一樣的從他們捧著的東西上掃過,目光落在一匹錦緞上。
“這匹朱紅的錦緞替王爺做一身袍子倒是合適。”
這一次送來的錦緞全是當下京中貴女之間最時興的花色,做成男裝怕是有些過於花俏。
但王妃一片好意,這話肯定不能這樣說。
全安將話在肚子裏轉了兩遍,才笑著開口,“奴才等會兒就去將綢緞交給繡娘,王爺知道一定十分開心。這還有幾匹錦緞,花色很是好看。娘娘您看看要不要為自己做幾身衣服,咱們府中的繡娘都是從尚衣局分來的……”
南歡眉目無波,打斷他,“不必了。大婚那日我昏倒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給我講一講。”
·
宋靈一聽到南歡醒了的消息,點了車馬便撥駕王府。
宋暮尚在宮中,門房見到公主的徽記吃了一驚。
王府建成幾年,這可是從未登門過的貴客。
消息層層通傳到了南歡這裏,南歡正在吃飯。
昏迷了兩天,全靠藥湯和補湯吊著一口氣,醒來也沒什麽胃口,端上來的飯菜顧忌著她的身體一應全是清淡的藥膳。
聽說宋靈來了,她放下筷子,“請公主在門口稍等,我去迎接。”
小廝俯身行了一禮,推出門去。
全安目光掃過桌上就沒有動過幾筷子的藥膳,眉眼微動,大著膽子問道:“這菜娘娘還吃嗎?”
南歡搖頭,“撤了吧。”
全安眉心微皺,又不動聲色的鬆開,麵上笑盈盈的問道:“可是這些飯菜不合娘娘的口?要不您點幾道菜,奴才現在就讓廚房重新做一桌來。”
南歡沒有遲疑的拒絕,語氣平靜,“不必。”
全安觀察著南歡的表情,忍不住勸道:“奴才僭越一言,娘娘方才醒,身體為重,多用幾口才好。”
美人如皎月,隻是可惜眉眼間總有幾分揮之不去的病色與虛弱。
她實在太瘦弱了,讓人瞧著都不忍心。
他話音未落,宋靈已經旋風一樣衝了進來,剛好把這話聽在耳中。
她來的這樣快,倒是嚇了南歡一跳,整個人立刻站了起來。
她定了定神,“殿下怎麽不等我去迎一迎?”
宋靈大笑著走進來,一巴掌拍在南歡的肩膀上,立時將她拍的坐回了位置上。
“你我客氣那些做什麽?迎什麽迎。哪有探病還讓病人出來接駕的。我可舍不得你吹風。好好歇著吧。”
宋靈自小便身體強健,頗好遊獵,騎馬射獵不在話下,十二歲時就能拉開十力的弓箭,這手上的力氣不比尋常男人輕。
若不是這個緣故,也不能小小年紀就跟幾個哥哥打成一團。
在南歡記憶中,宋靈一貫手重,除了宋暮之外,其他小皇子在她手裏就沒討過好。
這隨手一巴掌的力氣真是一點不摻水,南歡倒吸了一口氣冷氣。
全安在一旁看得眼皮一跳。
宋靈後知後覺,慌忙收回手,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對不住。對不住。南歡你沒事吧?我,我下手太沒輕沒重了。”
全安是在宮中伺候過的,不過一向隻在容妃的殿中侍候。
不是沒見過這位小公主,也不是沒有聽說過這位小公主的霸道名聲,但他真沒見過這位在人前素來張揚,幾乎橫行無忌的小公主對人道歉。
看來傳聞中這位南小姐曾經與公主十分要好,並非虛言。
公主對他家王爺和對王妃,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態度。
南歡捂著肩膀揉了揉,笑著安慰宋靈,“沒事。殿下放心好了。我還不至於弱不禁風到讓殿下一巴掌就給拍散架了。”
這一巴掌到讓南歡想起這樣的事情在小時候也發生過幾次,一時眉眼彎彎,麵上笑意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