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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南辭麵上笑容一僵,倒是妙樂搶著接話,“小姐。您忘了?我上次就跟您說過了。夫人重賞了王嬸,她現在已經回家頤養天年了。以後我伺候您,您有什麽事情跟我說便是。”


    南歡兀自沉默。


    高門世家素重清名,她已經被趕出家門,奶娘上門都未能叩開南府的大門,讓父母接她回家,怎麽會一覺醒來就稀裏糊塗的回了府。


    偏偏奶娘還不在身邊,想找個人問一問都沒處去問。


    或許是她多心,但她直覺其中恐怕……另有什麽緣由。


    南辭笑道:“等你身體養好了。兆安哥哥帶你去西郊的莊子玩,我這兩年又新修了幾個園子,有一個鄰著衛河,引了活水,種了一池子水蓮,你見了一定喜歡。“


    南歡長睫低垂,柔順的點了點頭,彎起唇角,“多謝兆安哥哥。我會快些好起來的。”


    這個妹妹幾年未見,性子似乎又沉穩了不少,心事藏得很好,情緒不露分毫,像是一顆被打磨去棱角的石子,雖已經摸不出有什麽銳利邊角,但稍稍用力一捏就會徹底碎得拚不起來。


    南辭不由得心底長歎了一口氣。


    “那你先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走出院子,烏雲堆疊在天空,天色昏暗。


    南辭迎麵撞上站在院外的南筱。


    他似乎已經在這裏站了不短的時間,見他出來,方才低聲問道:“如何?”


    南辭有些詫異會在這裏看到南筱,這個點按照他的了解南筱應當還在宮門巡視才是。


    不過一瞬,他便了然,明知故問道:“什麽如何?”


    南筱麵色平靜,定定的注視著她,“三小姐如何?她醒了嗎。”


    “三小姐,原來你問的是三小姐。”


    南辭話音頓了頓,“既然想知道她怎麽樣,二哥你都走到這裏了,怎麽不進門親自去看看。”


    南筱不答反問,“她有說什麽嗎?你送了她東西,她可還算開心?”


    南辭唇邊笑容多出幾分苦澀,“開心倒是開心的,隻是我覺得她已經起了疑心,這樣一直瞞著也不是事情。若她哪一日出了院子,隻消在府中轉一圈,遲早都會發現。”


    “能瞞一日就再瞞一日,瞞到她能夠下地,自己走出院子的時候再說其他的話也不遲。”


    南筱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袋拋予南辭,“明日你將這一袋金瓜子給她,就說是你給她的。”


    細雨滴滴答答的落下來,浸濕了雪白的梨花瓣。


    宋暮跨過門檻,全安撐著傘迎上來,低聲道:“殿下,南家那邊送來一女。說是黃門侍郎南嚴,南大人的女兒。您看,怎麽安排?”


    四姓十望,驟然看去隻是四個姓氏。


    但即便相同的姓氏,卻又因出身地不同,分成了不同的郡望,出身同一個姓氏與郡望的家族之內又細分出不同的嫡脈與旁支。


    四姓之間大多同氣連枝,世代通婚。


    這位南嚴南大人,正是出身安州南氏小房的旁支,年少好學,起家千牛衛,十數年步步高升到了黃門侍郎,善巧言,一向頗得聖意,算是聖上身邊的紅人。


    他的幾個女兒在京中素有美名,曆來求娶者甚多,一位嫁予了長樂王之孫,一位嫁了柳氏的貴子,皆是正室妻子。


    如今南大人膝下隻剩一個女兒,按理來說也是要嫁予王侯為正室的。但半月前,這位南大人已被越恒拿著幾個證人當殿告了一個貪贓之罪,獲罪去職,擒拿下獄。


    “南嚴的女兒。”


    宋暮話音微頓,瞥了他一眼,“你再說一遍,誰送來的?”


    全安意識到自己的話沒說清楚,他小心翼翼道:“南家,是白馬公府的南袤,南大人府上送來的人。”


    越恒與南嚴可以說不僅素無仇怨,還因著同在聖人麵前當差,可以說頗有幾分交情。


    這家夥之所以翻臉不認人,說來緣由簡單。


    時人以與四姓結親為榮。


    越恒這樣市井之徒的出身,既無才學傍身又無寸功,卻聖眷優厚,便也生了心思,想要一位世族貴女為妻。


    更何況,這位南氏女還素有美名,越恒一向好色,怎麽能不動心,為此他甚至休棄了糟糠之妻。


    南嚴平日裏願意與越恒虛與委蛇,臨到這無賴上門求娶,卻是說什麽都不願意。


    越恒這麽一番不過是為了逼娶南氏女,南袤這時卻將燙手山芋送來了他這裏。


    宋暮冷笑一聲,“他倒是挺會送。”


    全安等了半響,不見宋暮下一句,隻得揣度著問道:“要不我將人給南府送回去?”


    宋暮推開書房的門,“留下來,暫且安置在見星樓。”


    全安鬆了口氣,收了傘,又想起另一件事,“殿下,沉月回來了。”


    宋暮,“帶他來書房。”


    全安一扇一扇的關了窗戶,躬身又退了出去。


    沉月步入書房,門外守著的小太監立刻將門合上。


    他走到桌前,一撩衣擺,直挺挺的跪了下來,“殿下,南小姐已經回南家了。我還要跟嗎?”


    宋暮把玩著白玉的鎮紙,垂眸看著他,“我有說過不用再跟嗎?”


    沉月,“卑職知道了。”


    宋暮的手指輕叩桌麵,“這兩日將胡之行送去南府,話要怎麽說,你自己掂量。下去吧。”


    沉月起身對他鞠了一躬,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一日又一日,馨園的上空始終飄散著淡淡的藥香味,一碗又一碗的苦藥流水般送進南歡口中。


    柳夫人三兩日便總要來探望一番,同時送來各色各樣的釵裙,零食,對她好生關切一番。


    因著柳夫人的關照,每日妙樂提來的膳食都十分用心,全是她舊日愛吃的菜式。


    南筱自她回來,隻來見過她一次,南辭來得多,幾乎日日都要來,送點東西,或者說上幾句笑話與見聞的趣事逗她開心。


    隻有父親一直沒來見她。


    南歡寬慰自己,父親許是太過於忙碌了。


    再者說,隻有晚輩去拜見長輩的道理,沒有讓長輩來見晚輩的道理。


    父親既然肯鬆口接她回家,已經是對她格外寬宥了。


    她現在就在府中,以後多得是時間去見父親。


    許是藥湯中加了安神之物的緣故,也有可能是那一碗一碗的補湯起了效果。


    南歡從回到南家起,再未做過噩夢,睡得十分安穩,不會半夜驚悸而醒,也不會一閉眼就是滿腦袋讓人難過的回憶。


    她很少會再想起不該想的人,卻偶爾會看著窗外梨樹枝上開謝的殘花想起望月山行宮中那些開得正好的槐花。


    送她下山時,她答應宋靈,若是公主得閑來酒舍找她,一定會拿出最好的酒招待。


    也不知道宋靈最近有沒有去酒舍,又是否知道她回了南家。


    這一走太匆忙,店麵的租期還未到,酒水還剩不少,林林總總的還有些用慣的舊物也未曾來得及帶在身邊。


    就連奶娘也沒見上一麵。


    想到那間經營了一段時日,耗費她不少心血的酒舍,還有陪伴多年的奶娘,南歡心底湧出幾分惆悵。


    但她也明白父母就在身邊,有人陪著她說話幫她解悶,有人日日關照著她的生活。


    這樣好的日子是該懂得知足,若再說有什麽憂愁,未免太不知好歹。


    大概是休息好了,不喝酒了,加上那一碗又一碗的苦藥的功勞和柳夫人精心照料。


    數日將養下來,南歡總算恢複了些精神,麵上養出了些許血色,不再如同之前一般蒼白的嚇人,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終於這一天,她手撐著床榻坐起來,讓妙樂拿了鞋子,想要下地。


    妙樂麵上有幾分擔憂,“您現在的身體好全了嗎?要不,咱們還是在屋裏待著吧。”


    南歡,“我病的沒有那麽嚴重。日日躺著骨頭都要躺軟了。妙樂,勞煩你幫我拿一雙鞋來。”


    妙樂猶豫道:“姑娘若是想要出去,還是先容我去知會一聲夫人。”


    南歡的嗓音溫和,卻很堅持,“我就在院子裏走一走,不出門去,不用知會了。”


    妙樂隻得拿來一雙繡鞋讓南歡穿上,又幫著她換了衣物。


    推開房門,滿院的翠綠映入眼簾。


    酷夏的日頭正烈,照得她這個久不出屋見光的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妙樂勸道:“小姐。我扶著您回去吧。這會兒太曬了。”


    南歡卻是笑道:“不礙事,曬曬太陽也好。”


    她慢吞吞的沿著石子小徑走著,眼含喜悅的欣賞著園中的景致。


    繞過假山,樹影幽幽。


    兩個婢女立在樹下談笑,“你們說,今個真是奇了。咱們府中是什麽樣的門第,老爺平時多看重清名竟偷偷用一頂小轎將那位又接回來了。你說老爺是怎麽想的呢?”


    “日日熬著藥,也沒見那位出來走動走動。我猜這位恐怕是活不了了,好歹是親生的女兒,接回來也就是讓她最後過上幾天好日子罷了。一頂小轎連夜接回來,這意思不就是明麵上咱們南府仍舊沒這個人嘛。”


    這兩道聲音驟然聽起來十分熟悉。


    南歡細細思量片刻,方才想起,這兩個人原本就是她院中的婢女,也侍候過她一段時日。


    一個喚作雲月,一個喚作雲霞。


    妙樂麵色一白,急著上前製止兩個人。


    南歡卻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頭。


    她立在山石之後,靜靜聽著傳來的談笑之聲。


    雲月了然道:“也是。我聽說馮管家這幾日正在準備薄棺,就是不知道這位什麽時候才能咽了氣。我可不想在這馨園日日守著一個算不得正經主子的病秧子了。”


    雲霞有幾分不滿的長歎一口氣,“若是能夠調回朱苑便好了,那位歡姑娘如今才是咱們府中正經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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