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8.97.96.1
謝秋然在謝容英霍然離開后,就站起身。
謝遠正好站在他身側,謝秋然便拉了拉謝遠的衣角,低聲道:「阿兄,那我能走嗎?」
謝遠點頭:「你先回昭王府休息,讓玉壺去敬王府把你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待明日,你便啟程回北地。」
謝秋然愣了愣。他當然是相信他的阿兄的。只是,就這樣就要走了么?謝秋然看了看他的阿兄,就見他的阿兄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就開始與其他人寒暄起來。
遊刃有餘,溫和有禮。
和方才那個逼迫新帝的昭王,仿若兩人。
謝秋然眼睛亮亮的。
可惜,阿兄已經叫他走了,謝秋然在阿兄身邊沒站多久,就被阿兄身邊人帶走了。
謝遠自然是留了下來。
他之前因有著諸多顧慮,不願意和其他朝臣結交,唯恐落下個有謀逆之心的名聲。
可是現在……
謝遠有了新的想法,卻不再像從前那般,將諸臣都拒之門外,只肯做點頭之交。
不少朝臣見昭王難得待他們如此親切,便也隨著昭王往外走,不知怎麼,不但答應和昭王一同去用午膳,還統統接受了昭王三日後的賞花之約。
再說另一廂。
謝容英怒氣沖沖的回到了紫宸殿後,臉色都鐵青了。
四相緊隨而來,正要相勸,謝容英就開口道:「他在逼朕!他身為臣子,今日朝堂之上,他竟然再逼朕按照他的心意下旨!這樣的昭王,這樣的謝遠,阿兄生前,竟讓朕信任他!朕亦想信任他,可是,朕如何做得到?昭王如何給過朕做到的機會?」
謝容英當真是氣得狠了,拿起身側的茶壺,直接就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四相臉色也不好看,互相對視了一眼,卻知曉這位新帝再惱,朝堂之上,昭王卻是說得有理有據,且又佔了先機,更糟糕的是,這位新帝親自說了兩個「好」字。因此哪怕是這位新帝心中再想反悔,卻也沒了可以反悔的機會。
「可是,聖人已經答應昭王了。」謝相不疾不徐的開口,道:「君無戲言。」
謝容英驀地看向謝相,目光中有著濃濃的不可置信。
然而片刻后,其餘三相也同時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
孟相嘆道:「此事已經再無可改。聖人該想的,是如何挽回昭王忠心。」
張相因年歲最小,知曉其餘三相有些話不好說,於是只好自己捏著鼻子上陣,道:「正是如此。之前,咱們之前總以為昭王脾氣溫和謙遜,其忠心日月可鑒,既如此,自然可以提出讓昭王將其弟在長安為質,如此,既可以令朝臣和聖人安心,可以越發放心的信任昭王,亦可以讓昭王之弟不必回去北地,以免遭到北地心懷不軌之人的算計。」
張相幾乎是昧著良心說完上面的那番話的,然而他畢竟是經歷了諸多事實,清咳一聲,就將尷尬掩飾了過去,接著道:「只是現下看來,昭王忠心是有的,但是,脾氣卻並沒有那麼好。昨日太后那番言語,定然是惹惱了昭王,也讓昭王覺得,將其弟安置在長安城,若有一著不慎,萬一敬王做了甚事,太后再次遷怒到敬王世子身上,那麼,彼時昭王已然回到自己的藩地,鞭長莫及,到時候,又要如何護住敬王世子?昭王心焦之餘,定然是想要將敬王世子護好。而這種時候,昭王親耳聽到了昨日太后的那番話,如何能信得過朝廷?信得過聖人?敬王縱然有種種不是,終究是敬王世子的親生父親。昭王今日心急之下,想要將其送回北地,卻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反倒是今日早朝前,我等與聖人說的那番話,倒是顯得是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將昭王殿下,推得越來越遠,越發不肯信任朝廷能護好他所在乎的人,更越發的不肯信任……聖人。」孟相開口,聲音有些嚴肅,「之前是我等錯看了昭王的脾性,也錯看了昭王的忠心。昭王平素瞧著溫文爾雅,然而細究起來,昭王天生過目不忘,聰明絕地,年幼時就曾以想出冊書一事而聞名天下,后被留在長安為質,亦能與先帝交好,更能令元朔帝心中歡喜,愛之如珠如寶,十二歲時,就有勇氣跟隨寧遠侯上戰場,小小年紀,立下赫赫戰功,並能封侯。待得如今,更是在抵禦邊境外族之餘,還幫扶先帝,將前顯王與北川王皆除去……此等人才,焉有不高傲之理?而此等高傲之人,聖人若要將其馴服,自當尊之重之,以誠心相交,如此,才可令昭王心中對聖人忠心不二,效忠聖人。」
細細回想起來,從前的先帝,不正是這樣與昭王相交,從而讓昭王將自己的鋒芒全部收斂起來,並真心的效忠先帝的么?
先帝仁義,昭王也厚道,平時半點氣勢不露,也不和朝臣相交,看起來簡直就溫和極了!不說旁人,就是他們,也全都看走了眼,覺得昭王頗有些……溫善可欺,也這才有了他們之前對昭王的種種毫不客氣。
然而現在看來,那統統都是昭王的偽裝罷了。
想想也是,那樣能文能武的昭王,當年七歲入長安為質,就能讓元朔帝喜歡不已,讓彼時的太孫將之視為兄弟,到了後面,更是將之視為知己,這樣的昭王,如何能是善茬?
從前種種,不過是昭王自己覺得做一藩王足矣,將其全部的鋒芒都收斂了起來。
而現在,太后高氏昨日說了那等折辱昭王和昭王親弟的話,聖人卻沒有半分表示。到了今日,昭王更是一眼看穿他們想要將敬王世子留在長安為質的想法,然後提前開口,以先帝從前將質子送回的事情,逼得聖人不得不開口說一個「好」字。
謝容英現下仍舊糊塗著,然而四相卻是冷汗連連,心中擔憂更甚。
其餘諸事皆好說,但是,如果這一位昭王當真被朝廷所傷,認為朝廷已經不再信任他,不再值得他依靠,那麼,這位昭王一旦倒戈,朝廷只會大亂!
四相此刻,已然回過神來,暗惱自己之前對這位昭王的誤會,竟會以為這樣的昭王,終究是個武將而已——而武將,素來是不比文臣聰慧多智,只要摸清了他的脾氣,就容易拿捏。
這位昭王,根本就不是他們能拿捏的人。
四相心中後悔,可又不好在謝容英明說自己當初看走了眼,只能這般含蓄的解釋了一番,期盼謝容英能夠聽懂他們話中的意思,將來也能緩過來,知曉要拉攏昭王。
可惜,謝容英聞言怔了好一會,才冷笑一聲:「所以,諸位的意思,是阿兄有本事讓昭王臣服,為其所用,朕卻沒有本事讓昭王臣服,為我所用嗎?」頓了頓,謝容英又道,「還是說,那個昭王,朕的遠哥,他根本從來都沒有將朕放在眼中,所以,根本就不會臣服於朕,甘心為朕所用?」
四相心中暗叫不好,只能將事情掰開來碾碎了講給謝容英聽,只恨這謝容英比起謝含英來,著實愚笨了太多,讓他們許多事情,連含蓄些說,都不敢——唯恐謝容英聽不懂。
謝容英聽罷,臉色卻更難看了起來。
半晌,他才盯著四相,道:「所以,現下是朕要依靠昭王了么?」
四相亦不知該說些甚麼。
先帝在時,很能鎮得住場子,也因與昭王感情極好,是以願意將整個後背都交給昭王,並給了昭王極大的權力。
可是現在,昭王最初是願意忠心輔佐新帝的,然而新帝回報給昭王的卻並非是信任,就連他們四相,也將之前昭王的忠心當做了毫無原則的愚忠,現下的昭王,卻未必願意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回饋給新帝以忠心了。
「時移世易。」顏相輕輕一嘆,低聲道,「聖人只需與他虛與委蛇,爾後靜待來日。」
顏相的話一說完,謝相三人皆瞪向他。
顏相苦笑一聲,半點不露怯的回看向三人。
沒有辦法了。以這位新帝的腦袋,他們現下也就只有用這個理由,讓新帝對昭王服軟,並對昭王示好。若不這般說,這位新帝,根本就會立刻將昭王越推越遠。
可是,新帝已然沒有任何的依靠。他們不能讓新帝這樣做。
至於這位新帝當真採納了顏相的建議,將昭王當做是一個先利用待利用完了再扔的存在,那麼,將來新帝當真要捨棄昭王時,四相卻也不能再為昭王說話。
只能嘆一句昭王運氣不好,碰上的不是先帝,而是新帝。
雖說有些對不住昭王,但是,若不如此,他們當真是教不好這位新帝。是以……他們也只能嘆一句無奈,不得不讓昭王頂了這樣一頂心懷不軌的帽子。
新帝謝容英聽得這些話,神色尤其複雜。
他心中想,果然,他沒有料錯。謝遠果真是早有反心,只是這些丞相被謝遠從前的面目所擾,一時間不曾猜到謝遠的心思。直到今日,這些人才終於和他一樣,猜到了謝遠真正的叵測居心。
想到此處,謝容英的心反而安定了下來。
他很是認真的看向四相,道:「朕已明了昭王的司馬昭之心,將來,在朕羽翼豐滿之前,都不會在昭王面前露出行跡。」他神色略微複雜和沉重,「忍辱負重四個字,朕,明白。」
謝相聞得此言,轉頭狠狠瞪了顏相一眼。
顏相摸摸鼻子,心中卻想,不這樣,又能如何呢?這位聖人原本就容不下昭王,現下,他只不過是為聖人尋了一個容不下昭王的理由。而在這個理由之外,這位聖人只要肯做一個合格的帝王,於天下,於他們來說,也就足矣。
至於那個昭王……
每一個帝王背後,都是踩著無數的屍骨走來的。昭王,只是那些屍骨之一而已。
這廂謝容英已然將謝遠當做了「惡人」,並下定決心要隱忍下來,先依靠謝遠除去定、敬二王,然後再想方設法除去謝遠,為此,謝容英甚至讓自己變得格外清醒和聰明。
而另一廂,謝遠與諸臣一同去長安城裡的茶樓喝了茶,又一同用了一頓膳。不少臣子在發現這位昭王不但英武非常,戰功赫赫,就連文采也是格外的出色后,不禁對謝遠好感更甚。
——畢竟,無論如何,昭王七歲獻冊書與遠山先生,令天下文人得以攜帶輕便冊書,讀書越發方便;永和帝繼位之初,昭王獻曬鹽之法於帝,鹽價大降,令天下百姓受益;后又以考試取官,使寒門子得以有做官的機會……如是種種之下,其餘武將暫且不提,但是,諸多文人對這位昭王的印象卻是極好的。
待到真正和這位昭王說上話,再發現這位昭王年幼聰慧過人的名聲果然是真的后,不少文人都甚是遺憾昭王乃是藩王,他們雖對昭王印象極好,也一同用了膳,但是,昭王畢竟是藩王,他們乃是朝廷臣子,自然也就不好和昭王走得太近。
但是,在這些人心中,卻是覺得,這位昭王,當真是文武全才的翩翩君子,真真不愧先帝將其視作君子。
只是可惜,如今這位新帝,心中似乎不是這樣想的。
當晚,宮中果然傳出聖旨,允敬王世子擇吉日回藩地。
謝遠當夜便著人給謝秋然收拾了東西,兄弟二人第一次同榻而眠。
謝秋然以為自己會高興的睡不著覺。
結果,他的長兄見給他講了三個故事催他睡覺而無果后,就開始考問他的功課……於是,謝秋然很快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謝遠帶著謝秋然進宮給新帝辭別,爾後,就親自送謝秋然出長安,目送著謝秋然以及隨身三百名侍衛,一路北行。
宮中。
謝容英則是在聽取了四相的諸多意見后,想了想,覺得這些意見還不夠。
他還要對謝遠「示好」更多一些。
只是,謝容英著實想不到其他的主意,也不願意在四相面前露怯,於是,他在自己的宮中徘徊許久,想了想,於是朝著太后高氏的宮中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