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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7.96.1

  「阿守,我想好了。」


  謝遠的這句話說得格外的沒頭沒尾,可是,殷守卻立刻就聽懂了。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就抱住了謝遠。


  「好。只要阿遠願意,那咱們就去爭那個位置。」殷守低聲道,「不過,阿遠也不要難過,這件事情,本就是謝容英再逼你我。若是咱們不行動的話,謝容英早晚有一日,也會讓咱們沒有立足之地。他,不是謝含英。」


  謝遠之前就發現了,殷守從前就不喜歡叫謝含英聖人,現在更不屑叫謝容英聖人了。


  只是,謝遠到底是喜歡殷守更多一些,因此聽得殷守的稱呼,也只是沉默著沒有去糾正。


  從前不會,現在,就更不會了。


  他只聲音有些難過的道:「我從沒想過,會走到這一步。」


  從前,他剛來到長安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狼崽子一樣的阿守,跟在謝含英的身邊,看著謝含英牽著小小的謝容英,一起走進了宮中。


  元朔帝因為喜歡他,又看他年紀只比謝含英小了三歲,便讓他跟著謝含英一齊讀書,謝容英也常常在。


  他們四個也能算是真正一齊長大的。


  可是,幼時的情意,在長大后,卻變了質。


  他和殷守竟是從兄弟變成了情.人,謝含英待他如知己,卻因身份和家國大事還有種種規矩禮法,而不得不耗費心思為謝容英打算,臨終之際,對他說的也是道歉之語,而謝容英……自從元朔帝去世時冊封他為藩王后,謝容英就不肯與他親近,到了現在,謝容英坐上了那個位置,即便謝容英現在什麼都還沒有做,謝遠卻也知道,謝容英容不下他的。


  就算謝容英勉強聽從謝含英臨終前的話,容下他了,可是,太后高氏呢?太后高氏自元朔帝在時,就敢做出那樣的事情,現下高氏沒了可以制衡住他的謝含英在,有的只是一個耳根子軟的謝容英,謝遠可以輕而易舉的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謝遠想到此處,心中就是一嘆。


  殷守卻是不再想那些事情,只將謝遠抱得緊緊地,對著謝遠的耳朵吹氣。


  「阿遠,阿兄,我想要你……」


  謝遠耳朵根一紅,卻還是強自鎮定的道:「胡鬧。先帝去世才幾日……」


  殷守繼續吹氣,如果不看他那副高高大大的強壯身板,活脫脫像是一個在努力迷惑君王的禍國妖姬。


  「可是,咱們已經為他賣命那麼久,現下難得相見,難道還要委屈自己么?阿兄,哥哥,你要為著那些所謂的禮法,委屈我么?」殷守已經開始不老實的朝著謝遠的衣袋伸出手去,搗鼓了一會,就低笑出聲,「明明哥哥也想要的,對不對?對不對?」


  謝遠:「……」他還能說些甚麼?


  箭在弦上,如何能不發?


  雖然,他的箭,只會在殷守的手裡放出;殷守的箭,則會在他的身體里……


  月色正好,情意纏.綿。


  兩具年輕的身體互相交纏著,訴說的對彼此的思念和渴求……


  翌日一早,謝遠醒來后,殷守已經不在了。


  通草聽到房間里的動靜,端著水盆進來后,就低聲道:「郎君,殷王道,他先回府,然後從府中去宮中上早朝。還道,這幾日白日都會去尋人飲茶,不會再在白日來府中了。」


  謝遠正懶洋洋的躺著,還有些不慎清醒。


  聞得此言,心中就知曉殷守是去做甚麼了。


  ——既然他心意已決,那麼,殷守當然是全心全意的在為謝遠著想,打算現下就趁著還在長安城的機會,就去和長安城的人多喝喝茶,不求立刻就將人也策反了,卻也要和人打好交情,將來事情一旦有變,也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令其能幫他的阿遠。


  謝遠心中一嘆,卻是沒有再說甚麼,只起身洗漱,出了房間,就看到了正在打五禽戲的謝秋然。


  謝遠一笑,便也站在謝秋然身邊打拳。


  一刻之後,謝秋然喘著氣停下了動作,站在一旁看著。


  半個時辰后,謝遠才結束了打拳,接過謝秋然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臉,才摸著謝秋然的腦袋道:「去更衣,然後咱們吃些東西,便進宮上朝。」


  謝秋然年紀雖小,卻是敬王世子,現下也被謝容英要求必須上早朝。


  謝遠雖捨不得,但如今身份如此,他卻也只能讓謝秋然跟著他早起上朝。


  謝秋然雙眼晶亮的點頭,爾後就快步跑去更衣了。


  等換好了衣裳,謝秋然和謝遠就一起坐著牛車往宮裡去。


  謝秋然難得碰上一個願意對他好的成年男子,因此見到謝遠待他好,心裡就更高興。雖平日不喜多言,可今日倒是難得,說了許多話與謝遠。


  謝遠卻是分了兩份心思,一份心思聽著謝秋然說話,另一份心思則是想著今日他要做的事情。


  謝秋然因身子自幼不好,便極其敏.感,待說了一會,發覺長兄心中似有其他的事情,便道:「阿兄,你在想甚麼?我能幫阿兄嗎?」


  謝遠回過神來,摸了摸謝秋然的腦袋,原本不欲說,想了想,記起謝秋然的聰慧,便道:「為兄在想,今日便在朝上與聖人提及送你回藩地的事情。」頓了頓,謝遠道,「雖然在北地你也會有些危險,但是,比起在長安,你在北地卻要安全的多,也不會被敬王像昨日那樣的故意利用。」


  要知道,像昨天那種情形,敬王故意在謝含英出殯時打臉威脅,其實只要一個不小心,只要沒有人護著謝秋然,只要謝秋然再愚笨呆傻一些,謝容英昨日即便不藉機殺了謝秋然,也會狠狠地藉機責罰一番謝秋然,以警告遠在北地的敬王——告訴敬王,你的兒子還在這裡,無論如何,也該老實點才是。


  可惜,敬王根本就不在乎謝秋然這個兒子。昨日的打臉一事,敬王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第三次,謝遠也無法保證,每一次都能恰好的保住謝秋然。


  因此,對謝秋然來說最好的安置,就是將謝秋然送回北地。


  ——謝遠倒不是不想把謝秋然帶回昭地,可是,他這樣一來,謝容不會願意,敬王,也同樣不會願意。


  謝秋然是北地的世子,也是敬王的親生子,昭王唯一的同胞弟弟。有著這樣的身份,即便謝秋然如今還不到十歲,謝容英也好,敬王也罷,二人都不可能任由謝遠將謝容英帶走。


  甚至說,謝容英是想要乾脆的將謝秋然留在長安城裡——尤其是經歷了昨天的事情,謝遠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站在了謝秋然的身邊,堅定的要護住這個弟弟。那時的情形,謝容英看到了,四相和諸臣也都看到了,謝容英見到那一幕後,心中複雜之餘,自然是想要把謝秋然留在長安。用謝秋然制衡敬王是不可能了,至多是為敬王添上些不顧父子之情,沒有舐犢之情的壞名聲罷了,但是,他能用謝秋然制衡謝遠。


  謝秋然年紀小,昨日又被謝遠哄著帶跑了想法,回到房中看了幾頁自己阿兄寫的書後,就安心的睡了過去。


  可是謝遠昨日和殷守一場酣戰後,二人卻是商量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謝容英雖有些沒有主見,可他卻並不算愚笨,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四相在,因此,謝容英今日肯定會在朝堂上,將謝秋然留下來——甚至,謝容英很有可能會將謝秋然留在宮裡,不求以此制衡住敬王,卻也能讓謝遠因此而有所顧忌,方便朝廷控制昭王。


  謝遠當然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謝秋然雖聰明,但是,在北地時,謝秋然終究是敬王的親生子,還頂著世子的名頭,又有他在昭地,敬王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謝秋然死在北地;可是,如果謝秋然在長安的話,敬王卻不會再管謝秋然的死活,而一直都沒能坐到世子位的謝瑾然又會做些甚麼?馬氏又會做些甚麼?到時候,他們但凡出手,謝容英這廂,就算不處置謝秋然,卻也不會讓謝秋然好過——身為質子,寄人籬下,何曾有能好過的時候?

  謝遠無論是因著何種緣故,都不可能讓謝秋然留在長安。


  謝秋然也回過神來了,拉著謝遠的衣角,問道:「那他們真的會放我走嗎?阿兄還未曾成親生子,那個……人,他肯定要要拿住阿兄的把柄的。現下,阿娘在北地,三個阿姐都嫁了人,他能輕而易舉拿住的人,就是我。」謝秋然定了定神,道,「且我瞧著阿爹當初送我來時的意思,大約也是覺得我不會回去了,還讓府里的廚子做了我最喜歡的菜,賞了我上好的文房四寶……如此的話,阿爹應當不會向他要我回去。可是,這樣的話……」那他不就成了謝容英手上的棋子,還是用來威脅謝遠的棋子?

  謝秋然臉色頓時黯然下來。


  謝遠瞧見了,笑道:「無妨。阿兄定會讓你回北地的。」


  早朝很快就開始了。


  謝容英微微有些歉疚的看了謝遠一眼,剛剛要開口說起謝秋然的事情——今早四相提前進宮,已經跟他提了此事。謝容英聽了,覺得這也是應有之義。殷王的侄子尚且在長安為質,安陽王的老娘和兩個女兒,也都在長安為質,唯獨昭王謝遠,在長安城沒有任何的牽挂,反倒是其生母在北地做敬王妃。


  如此情形下,四相建議謝容英將謝遠的親生弟弟留下來,倒也不足為奇。


  而謝容英十分欣喜的應下此事,也不足為奇。


  畢竟,謝含英是十二分的相信著謝遠,根本無需謝遠在長安留下任何人質,但是,謝容英並不怎麼相信他。


  不過,謝容英心中想的卻是,若是謝遠這一次不再阻撓,願意把謝秋然留下為質,或許,他也能多信任謝遠一些。


  只是,謝容英還沒有開口,謝遠就站了出來。


  「先帝在世時,憐憫敬王世子年幼,父母兄姐皆不在長安,因而令敬王世子歸於北地,先帝之心善,臣今日記起,亦是敬重欽佩。」謝遠緩緩開口,繼續道,「恰好昨日敬王世子收到了北地敬王妃的親筆信,言道身子病重,望幼子能儘快回北地。敬王世子年幼,收到信后亦不知所措,因而來求了臣。臣雖已經過繼文睿帝,但聽聞敬王妃病重,又近十年不曾見過敬王妃,心中憂思不已。臣不求能前去看望敬王妃,只求聖人能從先帝所願,憐憫敬王世子,將其儘快送回北地,令其能承.歡膝下,既全了先帝生前所願,亦解了臣的憂思。」


  謝遠一番話說罷,謝秋然就跪了下來,雙目含淚,請求回北地。為此,他狠了狠心,還直接哭了出來。


  謝容英和四相臉色立刻就難看了起來。


  謝容英失望的看向謝遠,只覺在謝遠心中,或許忠心永遠比不過親情。就算謝遠並不在意敬王,可是,敬王那裡,卻有謝遠的生母,將來還會有謝遠的親弟弟。有了這兩個人在,一旦敬王開誠布公的開始謀反,那麼,他的阿兄一心信任的謝遠,是不是就會立刻倒戈,為了那所謂的親情,而將國家大義擱置一旁?

  而四相心中想的則更遠。


  四相裡面,年紀最小的張相都已經年過五十了。他們歲數大,經歷的事情更多,因此只要一眼看去,就能立刻發覺今日的昭王,與平日的昭王大為不同。


  平日的昭王,雖因上過戰場,身上的氣勢即便收斂了,卻也格外外露,顯得溫和有禮之餘,會有一點點的英武強勢。


  但是,今日的昭王,卻像是將平日里竭力收著的氣勢,全都外放了出來。


  強勢,果決,睿智,且令人信服,值得追隨。


  這是一種野心勃勃的上位者的氣息。


  四相也只在曾經的元朔帝身上看到過。


  謝相登時雙目微微眯起,看向謝遠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巨.大的禍害。


  謝遠雙目灼灼,輕飄飄的看了謝相一眼,便又看向了謝容英。


  「請聖人下旨,允敬王世子回藩地,以圓先帝生前所願,也可讓臣能安心回到藩地,為聖人和大慶朝百姓,守衛邊境,使聖人無需為邊境煩擾!」


  字字句句,雖是相請,卻更像是軟和一些的逼迫。


  謝相卻猛地回過神來。


  其他人聽不懂謝遠這番話的言外之意,他卻一下子聽懂了。


  大慶朝若是失去謝遠,就沒有可以帶兵守護住昭地以北和以東邊境的人,而昭地邊境一旦失守,大慶朝面臨的局面將更加艱險。


  先帝在時,待昭王如嫡親手足,從不相疑,昭王便回先帝以忠心,盡心守衛邊境,令先帝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專心對抗反王,甚至在先帝最後一擊,解決顯王與北川王時,立了大功;


  但是現在,新帝對昭王本就有所芥蒂,又有之前太后高氏所出的「妄言」,昭王若是只會愚忠,那麼,雖然聽到了太后高氏的那些要殺了他和他親弟謝秋然,頭顱掛在城牆上的話后,雖有些惱,但仍舊該繼續忠心不二,繼續效忠心底。


  然而,且看謝遠今日所作所為,又哪裡是愚忠之相?


  謝遠分明是就猜到了他們將要做的事情——在明知謝遠的重要之後,仍舊不放心的想要算計謝遠,想要將謝遠在意的親弟弟留在長安為質,甚至還有可能在太后高氏糊塗的時候那其出氣——這種情形下,那個曾經忠心耿耿、溫和有禮的謝遠,出乎意料又理所當然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強勢起來,不再掩飾自己周身氣勢的真正的昭王。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道。先帝雖非聖人父親,卻是先帝長兄,長兄為父,難道先帝才剛剛去了不到一月,聖人便要更改其旨意,將如今才不到十歲的敬王世子,強留長安?既不肯遵循先帝所願,也罔顧天地人倫,令敬王世子不得見其病重之母,聖人今日所作所為,著實令臣等汗顏。」


  謝遠站在朝堂中間,背脊挺直,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看著正不可置信的盯著他的謝容英,道:「還是說,聖人當真要任由太后插手朝中之事,將無辜稚童敬王世子斬下頭顱,爾後懸於城牆之上?」見謝容英呼吸一滯,謝遠接著道,「或許,除了敬王世子,太后也想將我的頭顱,一起斬下?」


  昨日太后高氏的話,雖然被一部分人聽到,但是絕大部分人都站住遠處,不曾聽到。


  今日謝遠突然將這些話說出來,立刻令朝中諸臣嘩然。


  而這也令諸臣心中終於明了,怪不得今日的昭王與平日不同,原來,戰功赫赫的忠臣被太后這番的侮辱,聖人卻無一言半語的安危,昭王反怒,著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眼看朝中諸臣看向首座的謝容英的目光都帶了些懷疑——謝遠乃是和謝容英一起長大的,且還立下了無數功勞,是元朔帝親封的昭王。這樣的昭王,還有不到十歲的昭王親弟,都能被太后肆意侮辱,一張嘴不是要查清真相再行定奪,而是立刻就要斬其頭顱,懸於城牆之上!

  那他們呢?他們這些人,若是一旦得罪了太后,聖人是不是也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太后折辱?要知道,他們可沒有昭王那樣的本事和軍權。


  謝相等四相立刻發現了諸臣眼中的懷疑。


  謝相立刻站了出來,對著雙手微微發抖、緊盯著謝遠說不出話來的謝容英道:「聖人,昭王所言有理,請立刻下旨,令敬王世子回北地,為敬王妃侍疾!」


  謝容英此刻已然心頭怒火叢生,聞得此言,盯著謝相看了好一會,才怒道:「好,好!」爾後霍然起身,一語不發,立刻朝堂。


  謝相轉頭,深深地看了謝遠一眼,這才忙忙與三相追了出去。


  好一個昭王,好一個謝遠。


  他們從前,真真是太低估了昭王的本事,也……高估了昭王的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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