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6.1
「所以,阿兄,你救救我,也救救這個天下,去奪那個位置吧!」
謝秋然年紀雖小,但是說起話來卻鏗鏘有力。
然而他再鏗鏘有力,再輔以淚水勸說謝遠,謝遠也只是定定的瞧了他一會,手上一用力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就沒然後了。
「阿兄,你若不來做這件事,謝容英也容不下阿兄的!且看他今日所作所為,就知他心性!不但沒有主見,不堪大任,還被太后高氏所掌控,心胸狹窄,先帝過世才幾日,他就能將先帝臨終前的話俱都拋之腦後,我仔細瞧他,他竟是連四相都不怎麼敬重……這樣的帝王,若是天下太平時,他尚且能安安穩穩的做一無功無過的庸君,可是,現下大慶朝內憂外患俱有,他所疑心之人,還是阿兄這樣的能臣幹將,真正能在將來幫他的一起長大的人,這等人,如何擔得起家國天下的重任?阿兄,弟雖年幼,雖不曾有太多的見識,卻知曉時勢造英雄,現下庸君無能,阿兄卻有才有能有軍權……或許,還有殷王相助,有阿爹這個至少面子上還有些用的父親在,阿兄,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謝秋然說罷,又重新跪了下去,雙目異常堅毅的看向謝遠。
眸中的堅定和追隨之意,謝遠想避也避不開。
謝遠也不再去扶他起來,站在原地,半晌,才輕輕笑了起來。
謝秋然一愣,原本堅毅的目光,有片刻的迷茫。
謝遠笑道:「我知曉我的阿弟是聰明機靈的,可是,我也知道,以我阿弟現下的年紀和閱歷,再過四五年,或許能說出這些話。但是現在,應當暫時是不行的。所以,秋然,是誰教你的?孤鴻子?」
謝秋然臉上剎那間就是一紅,隨即心中只覺,那個孤鴻子說的果然是對的,而他自己的猜想也是對的——他的阿兄,果然比他更聰明,跟著這樣的阿兄,他也才能安安穩穩的放心追隨。
因此謝秋然只臉紅了一會,就拉住了謝遠的衣裳下擺,帶著點小可憐模樣的看向謝遠,小聲道:「阿兄,我錯了。」頓了頓,又道,「是我沒有提前說孤鴻子這件事情錯了,但是,我剛剛說的那番話,雖然是被孤鴻子所提醒教授,但是,我心中也是將這些話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覺得孤鴻子所說的這些話是對的,又經歷了近日這些事情,才覺既時機到了,阿兄的確應該做些事情,才說了那番話。我依舊不覺那番話有任何的錯。」想了想,謝秋然又小小聲的道,「但是,若是阿兄生氣,要罰我的話,我也是認罰的。」
活脫脫一個小可憐的模樣。
謝遠原本是真的想要罰一罰謝秋然,讓謝秋然不要再輕信於人。但是,現下瞧見謝秋然如此,他心中的怒火,也漸漸退了下去。
謝遠嘆了口氣,將謝秋然扶了起來,讓他坐在一邊的胡床上,又到外間拍了拍手,令通草送上薑湯熱食,才坐到了謝秋然對面。
謝秋然有些緊張的看著自己的兄長。雖然他心中是知道這個兄長一直都是在乎他的,但是,他和這個兄長也的的確確是沒有在一起相處過多長時間的。因此,在他說完了那番話后,急切的想要得到謝遠的答案。
「阿兄……」
「欲成大事,當知忍。」謝遠看了謝秋然一眼,道,「當然,還要一個康健的身體。」
謝秋然一怔,這才想到,現下是四月初,今日又下了雨,他們因要送殯,一路之上都不能打傘躲雨,因此今日他們不但是走了很長很長的路,還淋了一路的雨,雖說傍晚時候雨終於停了,他們也都各自換了衣裳,但是,其餘人正值壯年或許撐得住,但謝秋然是胎里就帶了弱症,自幼身體就不好,現下就算是換了衣裳,也有很大可能會生病。
謝遠這般說,是想要讓他飲些薑湯,用些熱食,再論其他。
待薑湯熱食送上來,謝秋然就看到謝遠和他一樣喝了那味道很不好的薑湯。
謝秋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謝遠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亦不該在知曉自己有可能生病時,仗著年輕或身體好,抑或是個人喜好,便不顧自己的身體,而不去做他應當做的事情。」他給謝秋然又盛了小半碗薑湯,道,「阿兄雖知曉自己身體向來很好,但是,生病這種事情,既耽誤事情,也令身體有損。既如此,阿兄雖覺自己生病的可能不及秋然的十之一二,但也不會強自支撐,不提前喝一碗薑湯,以作預防。」
謝秋然若有所思。
謝遠繼續道:「秋然身體不好,就更該比其他人都要注意保養身子。縱然有些時候,必須會令身體有所損傷,事後也要將珍重身子放在首位。唔,除了保重身子,秋然年紀還小,也要花些時間在玩上面。」說到此處,謝遠唇角輕輕上揚,「阿娘信里說,秋然很是刻苦認真,但是,秋然這般聰明,又何須像旁人那般刻苦認真?阿兄幼時,尚且會遛鳥斗蛐蛐鬥雞,尤其以斗蛐蛐最得阿兄之心。對了,阿兄還自己杜撰了一本蛐王的書,雖不曾傳出去,卻也給阿翁、先帝瞧過。今日阿弟既在,那我便將此書贈與阿弟好了。」
謝秋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謝遠果然讓桑葉去書房把他幼時寫著玩的一本斗蛐蛐的書給拿了來,十分懷念的翻了翻,才將書給了謝秋然,道:「為兄幼時也同你一樣,因記性好,又有些小聰明,便學甚麼都快。只是,每日學完了那些,又不知自己該做些甚麼,就花費了不少時間在遊戲之上。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見謝秋然眼睛瞪得更大,謝遠接著笑道,「就是現在,雖說長大了,諸事繁忙,但偶爾閑下來,為兄也會在軍中舉行蹴鞠比賽,前些時候,聽說有外族還有摔跤比賽,軍中現在也在準備……唔,不過,比起這些,為兄最喜歡的還是畫畫。」尤其是畫幼時的殷守。
謝秋然果然遲疑了,半晌才道:「阿兄幼時,也這般的……耽於玩樂?」
謝遠笑道:「你和阿兄一樣的聰明,既是如此,只將精力放在功課之上,豈非是太過無趣?既無趣,自然要找些有趣的事情來做,只要不耽誤了功課,也就是了。」頓了頓,謝遠又有些嚴肅的道,「秋然只要養好了身體,功課上不落下,能夠在北地護好自己和阿娘,間或若有餘力,能護住八娘幾個,阿兄也就放心了。至於其他……秋然還小,卻是不必廢太多精力了。」
謝秋然道:「所以,阿兄是應了,還是沒有應?」
謝遠看到謝秋然一副堅持要得到答案的模樣,心中一笑,嘆道:「阿弟所請,為兄豈能不應?更何況……在長安住的這些日子,為兄也看透了許多事情,若是依舊蒙蔽雙目,只將其當做先帝,那麼,只怕疑心一旦再有,為兄性命都要不保。」
而謝遠的性命不保了,他的阿守,豈非要痛苦而終?就算阿守會為他拚命報仇,可是其中的痛苦,謝遠只要想一想,就會十二分的不舍。
而謝遠死了,謝遠的手下,他的昭地的百姓,他的兵,他的阿姐阿弟阿娘,還有謝遠在乎的其他人,都會不得善終。
元朔帝和謝含英一直想要守護的天下,也會大亂。
謝容英沒了謝遠和殷守,是不可能守得住這個天下的。
因此就算謝秋然不提,謝遠也早就有了那樣的想法。
只是,他和敬王到底是血脈相通,謝遠,也沒打算明著反。
「總之,這些事情,阿兄來做就是了。秋然只需要護好自己和阿娘,保重自己的身體,阿兄就安心了。唔,還有,孤鴻子……你不要再和他聯繫了。他太精明世故,年紀又大,這樣的人,想要算計誰太過容易。阿兄會親自尋他,秋然就不必搭理他了。」
謝秋然得了應承,又知曉了阿兄幼時也是喜歡玩鬧的,今日又走了那麼多的路,自然也累了,吃完東西,便抱著那本他的阿兄杜撰的蛐王,去了昭王府的院子。
待沐浴之後,謝秋然任由玉壺給他擦拭頭髮,他自己則是舉著那本蛐王,興緻勃勃的看了起來。
玉壺原本就是跟謝遠一起長大了,一眼就看出了這書是謝遠寫的,見狀就笑:「大郎從前可寶貝這本書了,還說要一直留著,等將來帶到棺材里去繼續研究呢。沒曾想,竟送給了郎君。」
謝秋然今日解決了一件大事,又得了長兄的寶貝書,於是格外興緻勃勃的道:「當真?只是可惜了,阿兄只寫了這本蛐王,我聽說,阿兄從前還遛鳥鬥雞,要是阿兄也寫了這些書,就更好了。」
然後他就發覺身後為他擦拭頭髮的手一頓。
謝秋然極其敏.感聰慧,聞言立刻道:「阿兄寫了?」
玉壺低聲道:「郎君不知,當年大郎幼時,是真的聰明,過目不忘,心有七竅,舉一反三,那些宮裡的老師教一遍大郎就懂。可是,大郎那時又是質子,年紀也小,剩下的時間,他又該怎麼打發?又不好真的頂著這樣的名頭,學的比那時的太孫更好更快,於是大郎就開始琢磨別的,彼時長安城裡的紈絝喜歡的那些遊戲,大郎都拿來研究,鬥雞斗蛐蛐養鳥賭……」玉壺訕訕一笑,接著道,「偏偏大郎聰明,每每都能拔得頭籌,彼時就有不少人不樂意跟大郎玩了,因為每次玩每次輸也沒意思,大郎就開始寫書,卻也是寫著玩,打發時間的。待寫完后,大郎彼時與先帝和容……聖人關係極好,便說與了他們聽。聖人年歲小,便跟大郎討了鬥雞和選鳥這兩本書,說是借走要拜讀。結果……」
「結果,那兩本書,有去無回?」謝秋然一點就透,道,「是太后將那兩本書毀了?」
玉壺輕輕點了點頭:「太后毀了那兩本書,還狠狠責罰了聖人。可是,誰不知道,太后如此,其實是在變相的說大郎的不是?大郎於是就把這本蛐王還有一本賭……咳,」玉壺咳嗽了一聲,接著道,「給放起來了,誰也不給借,只說以後要給自己陪葬。」
謝秋然沉默了一會,忽然覺得,或許這位聖人對阿兄心中嫉妒,也不是那麼奇怪的事情了。畢竟,他有那樣一個阿娘。
玉壺心中正鬆了口氣,就聽謝秋然忽然又小聲道:「那玉壺,你說,明日我跟阿兄討那本他杜撰的關於賭的書,阿兄會給我嗎?我不要走,就拿來自己手抄一本帶走……」
玉壺:「……」大郎會不會答應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大概,他是少不了一頓罵了。
當夜,昭王府的主院。
謝遠正在寫字。
他雖答應謝秋然答應的輕飄飄的,可是,他心中實則驚濤駭浪,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要反了么?
是了,他是要反的。
不為自己,也為他在乎的人。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為了他自己。
謝遠慢慢的寫著字,壓下心中的種種想法。
等到他終於壓下種種想法,徹底定下此事之後,就發現,在他身邊為他研磨的人,早就已經不是通草,而是另一個人了。
「阿守,我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