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4.83.82.1
自永和二年的七月,一直到永和三年的四月,永和帝謝含英說了無數次的要御駕親征,可是開頭時,還是諸臣勸說,永和帝答應,時間往後拖延一些;然後就是,諸臣發現哪裡不對勁,永和帝就自己給自己找借口,將御駕親征的日子一日日的往後拖。
於是,諸臣也好,三王也罷,心裡都默默地覺得,其實這位聖人,是並不打算御駕親征了。只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於是只能將時間一日日的往後拖延了。
因此在四月底,謝含英再次提及御駕親征的事情后,諸臣都習慣性的勸說兩句,覺得他們勸說兩句,聖人就會立刻順著話頭,將此事再往後拖,然後一直拖到戰事結束,謝含英或許就可以道一句「不巧」,然後將此事揭過了。
結果,謝含英這一次卻堅定道:「朕心意已決,此次畢竟南行,將反王定王、顯王活捉!」
諸臣立刻傻住了。
然後他們接下來又聽謝含英道:「不過,朕近日身子乏力,太醫言道不可勞累,因此南行一路,要緩緩的走,路上也要備好諸多物事才是。還有朕已經親自卜算過,婉貴妃有旺夫之相,朕將帶婉貴妃一同南行,祈求此次能得大勝。」
諸臣:「……」聖人平時,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啊?雖然之前一直拖著不肯御駕親征,但是,在處置其他事務上,這位年輕的聖人一直果決而聰慧,怎麼今日……竟像是傻了似的?
不過這些人心裡也就是這麼一想,隨即又回過神來,覺得這位聖人,大約仍舊是不願意御駕親征,但是到底話已出口,還是要走上一趟過場的。而卜算之事,或許也是真的。只是,卜算的結果,大概不算婉貴妃旺夫,而是婉貴妃可以抱他平安……
不少人自以為知曉了真相,卻也無話可說。畢竟,謝含英的確乃是明君仁主,雖然年輕,偶會會決策有誤,但是,諸臣仍舊覺得,這樣一位帝王肯惜命的話,他們的日子和百姓的日子,都會好過很多,因此倒也不覺得此事有任何異常。
謝容英也是呆了好一會,站起來勸了一通,結果被謝含英給勸了回去,才只能暈乎乎的又道:「那吐蕃與突厥議和一事,聖人以為如何?朝廷是否要派人去主持此事?」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不太願意由昭王和殷王出面,商討此事。
謝含英看了他一眼,看得謝容英直低下頭去,才緩緩開口道:「此事需慢慢的議,待議得差不多了,昭王和殷王那邊,自會有人來告知朝廷,爾後朝廷再派人過去便是。」
謝容英立刻低頭應是。
謝相看了謝容英一眼,心中嘆氣,竟是想不通,為何一母同胞,兄弟二人竟是差了那麼多?
如今殷王和昭王都佔了上風,現下這種時候,議和?可以,但是,至少也要讓殷王和昭王再將吐蕃和突厥痛打一頓,讓他們能的的確確的安穩上兩三年的時間才能休養過來,如此才好。
如何能這般急慌慌的去議和?
更何況殷王和昭王剛剛立了大功,朝廷封賞還沒下去,就要派人去監督他們,這樣做,又如何不令人寒心?
然而謝相知道這些,謝含英知道這些,偏偏謝容英,他看不懂,不能站在君王的立場之上,來分辨和決斷這件事情。
謝相想到這些,只覺眉心更痛。
這樣的謝容英,還是已經被他和謝含英一齊教導和調.教了一段時日的謝容英。
謝含英原本今日心情頗好,待聽得謝容英的話后,他的心情立刻就陰沉了下來。
這卻也由不得他。
自他和謝相那一次的談話之後,謝含英便意識到,沒有辦法的。他沒有半分讓更加出色的謝遠接手這個國家,只能由謝容英接手。
於是,謝含英就開始十分有計劃的為謝容英做出種種打算,就像當初阿翁對他做的那些。甚至,謝含英已經決定,不再留下子嗣,讓謝容英將來為難和懷疑。
雖然謝相也勸說過他,讓他不必如此,既活了這一世,還是應當留下個子孫後代的。到時候,容王和這個孩子年紀差距那麼多,總不至於對一個小孩子心中生疑。
然而謝含英還是放棄了這件事,決定不留下子嗣——這樣,謝容英便是第一位的皇位繼承人。
如此,對謝容英好,對他那些沒有出生的孩子也好。
只是,謝含英在今日的朝堂之上,聽到了謝容英的那句話后,卻又覺得,謝容英的治國之才,或許可以教導和訓練,可是,謝容英的心胸,又該如何訓練?
真正的君王,如何能連容人之量都沒有?
謝含英神色有些黯然,處理好了朝中事務,便回到了寢宮,想了想,就令人去請婉貴妃過來。
謝含英心中到底裝了那般多的事情。這些事情,他因身份之故,不能告訴謝相,不能與張老太醫和寇大夫說,更不能與其他不知道真相的人訴說。
於是,他終是將這些,都告訴了清婉。
那是他的清婉,他此生最心愛的人。
清婉聞言痛哭了一場,卻是知道,這是謝含英的驕傲。她的含英,是不可能將這樣一個混亂的國家丟下,自顧自的去將養身子的。她的含英,寧可英年早逝,也絕不會就這樣放棄這些。
清婉哭過之後,便向從前的每一次那樣,繼續支持著謝含英的每一個決定。甚至包括謝含英打算不再要孩子,也就不會再去除她之外的任何宮嬪那裡。
清婉知道,謝含英如此,還有著其他的原因。但是,這於她來說,能重新一個人擁有謝含英,她也是知足了。
情至深處,不能自救,只能沉.淪。
兩炷香后,謝含英剛剛又嘔出了一些食物,就聽到宮人道婉貴妃到了。
謝含英立刻讓人將木桶從窗戶里丟走,再漱了口,佯作無事的繼續在榻上翻看奏摺,心中則是想著一些其他的事情。
清婉進來后,瞧見謝含英今日精神還好,面上也沒有甚麼郁色,這才鬆了口氣,從她身邊的宮人手裡,接過托盤,往謝含英身前一放,道:「表哥吃些東西罷。這次的點心,還是昭王送來的幾個廚子,特特做了,我嘗了覺得應該合表哥的口味,這才去學了,給表哥做來吃。」
謝含英這才有了些興緻,看著清婉擺盤,笑道:「阿遠向來好心思,自小時候,無論境遇如何,都會想著法子讓自己過得舒坦自在。」
清婉嗔了他一眼,道:「阿遠好心,你還要說這些。」將一碗兩碟擺放好,她才笑著道,「阿遠自聽說你胃口不好,便想了法子,特特挑選自己身邊的六個廚子,去各地學些當地的特色點心和特色菜品、粥品來,若是有很出色的廚子,乾脆就請去了昭王府。如此,阿遠才送了這麼三個幾乎將各地的特色食物都學會的廚子來。還道,要是咱們不喜歡,就把廚子給他送回去。這些廚子,可是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他對他們,可是滿意的緊。若非是表哥胃口不好,便是表哥是聖人,他也是捨不得給的。」
謝含英聽了便笑,看著案几上的東西,奇道:「這白色的點心,當是山藥糕吧?這碗里的,是羊奶?怎的聞著有股子姜味?還有這餅,聞起來倒也不錯。」
清婉面上微微一紅,才道:「白色的正是山藥糕,只是做法和長安的不同,我嘗著不錯,表哥也嘗嘗。這碗里的,喚作姜撞奶,是兩廣那裡傳來的,咱們這裡倒也少見。至於這餅……喚作老婆餅。」
謝含英心思一動,看向清婉。
清婉面頰泛紅,卻還是強作鎮定的看向謝含英,道:「表哥,我欲與你生同寢,死同穴。表哥,我想做你的皇后。」
因為,只有皇后,才能擁有這樣的權力。而貴妃……僅僅是妾室而已,如何能有這般尊榮?
謝含英心中動容,卻還是道:「婉兒,你,還年輕。且我已經為你打算好了,待我去了,你便去昭地,阿遠自會照顧好你……」甚至可以安排清婉再嫁。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清婉卻已經紅了眼眶。
謝含英此生,便是赴死卻也不懼,只不願清婉流淚,手忙腳亂的就要勸解。
清婉卻揮開他的手,背對著謝含英,低聲道:「縱然我只是妾,待你死了,我也要立時跟著。你在陽間不能給我嫡妻身份,待去了陰間,你卻不能再委屈我了。且除了我,你誰也不許再有!」
謝含英只抱著清婉,低聲嘆道:「婉兒,婉兒。」終究是沒有再勸。
他是知曉他的清婉的,她既有了決定,又哪裡會聽他的話?
一時之間,謝含英只恨自己此生命不好,為何不能多活些時候,陪著他的婉兒白頭到老?
謝相道阿遠命該如此,可是,謝含英卻覺,那句話,彷彿是在說他。他命該如何,無福可享。
太后高氏已經吃齋念佛好長一段時日了,在聽說謝含英要御駕親征時,一開始是焦慮擔憂,待瞧見謝含英一直沒有走,才覺心裡漸漸踏實下來,現下見謝含英當真要走了,還是帶著婉貴妃一起走,高氏心中,就忍不住焦躁起來。
可是,她心中再焦躁,卻也無法。謝含英根本不肯見她,只是孝敬的東西,絲毫都不曾落下;至於清婉……清婉心下已然有了決定,又知曉自己當初的妻位落空和不能生育,與高氏都有著不少關係。因此清婉對高氏,卻也多了幾分敷衍,並不願意幫她傳話。
高氏雖惱,卻是不能惱——她本就對清婉有愧,從前清婉為著名聲,只將那些事情按在心裡,並不多言,但現在,高氏但凡想要拿捏她,清婉便會提及那些事情,高氏如何還能再拿捏她?只能任由清婉掌控著後宮和她的兒子。
甚至,她的兒子連其他嬪妃那裡都不再去,宮中也有二三年沒有子嗣出生,高氏心中又惱又氣,卻也只能抱著謝容英哭。
謝容英有些無奈,但他也只聽了高氏訴了一會苦而已,就被謝含英的人喚了出去——謝含英是當真打算要御駕親征的,既是如此,謝容英自然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因此也只在高氏這裡坐了一會,就不得不離開了。
高氏心中氣苦,末了只能想,既含英現下就要走,那麼,就等含英回來了,再讓含英無論如何,都留下個子嗣好了。
只是含英現下並不肯見她,高氏又不敢太過逼迫含英。至於清婉……若是清婉能生,也不是不行。
高氏想到此處,便記起謝遠不是送了一個有能耐的大夫給謝含英么?之所以會送來那人,便是要為清婉治病。而那個大夫也說有些本事的,聽說,那個敬王世子謝秋然的胎弱之症,就是那個大夫給治好的。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謝遠故意挑唆,才會讓含英起了心思,想要將清婉的身子調理好,讓清婉頭一個生下兒子,如此,含英既可以將清婉的兒子立做太子,又可以讓清婉做皇后。
高氏想,以含英對清婉的心,含英是絕對能做出這等事情的。
只是,含英會有這種心思,定然也是被那個謝遠給挑唆的!如果不是謝遠故意送來了那個寇大夫,如果不是謝遠故意提醒含英還能有這樣的法子補償清婉,含英如何會這般的不顧大局?
定然是那謝遠依舊想和敬王勾結,為了讓含英不能生下自己的兒子,才做出這等事情的!
高氏心裡這樣想著,然而這些想法,暫且也只能是想法而已。她到底欠了兒子頗多,因此,只能先按捺下來,心中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含英出征回來,就把她的這些推斷,統統告訴含英!
若是含英不信……那她就先告訴容英,母子二人一起去勸含英,無論如何,含英這樣,都能聽他們的幾句勸的。
且不提高氏這廂,如何將一切責任都推給了謝遠,永和三年,五月底,謝含英御駕親征。
只是,一路之上,走得極其緩慢,與其說是去打仗,倒不如說是去遊玩。
一時之間,朝中諸臣心下都難得對這位聖人有了些不滿,而三王聞言,則是冷笑一聲,只覺這位侄兒的性子,哪裡是溫和?根本就是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