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
朝堂之上,四相的臉都黑了。
這道旨意,謝含英顯然絲毫沒有透露給他們。他們也甚麼都不知道。
然後就和其他人一樣,在今日才終於知道了謝含英的打算。
四相自然立刻就出言阻止。
「此事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人身份貴重,如何能上戰場?此事萬萬不可,聖人定要珍重自身才是!」
「正是如此。聖人千金之體,如今又未曾留下太子,如何可以行此危險之事?恭請聖人三思,三思。」
「臣附議!」
「臣等附議!」
諸臣皆在勸說謝含英,根本無人願意謝含英在這種時候去冒險。畢竟,雖然這幾年天災不斷,如今三王和邊境蠻夷一同開戰,讓大慶朝頗有些手足無措。但是,大慶朝因先帝的積累,本就有不少準備,且能打仗的將士,大慶朝也頗有幾個。可以說,只要謝含英一直清醒理智的繼續做明君,那麼,大慶朝大約也只需要幾年時間,便能將三王都好好的收拾完。就算不能一次將三王的野心打破,卻也能至少收拾得了一個半。到時候,收拾了一個半,剩下的人,哪裡還敢有所動作?如此,大慶朝便也可以安穩下來。
因此,在這種情形下,諸臣當然不願意謝含英去冒險。尤其,謝含英的確是不錯的皇帝,脾氣也好,行事頗有君子之風,對待士人也極其的尊重。即便這位聖人還在朝中開始考試取官,收攏了一些寒門之人,但同時,這位聖人也允許世家中那些沒有得到蔭官的子弟參加,用來得到做官的機會。諸臣對謝含英,還是十分的敬重,不願意這樣早早的就換皇帝。
謝容英在一旁呆了好半晌,亦跪下來,請謝含英收回成命。言道:「聖人身份貴重,如何能上戰場?若是聖人願意,臣弟願意代替聖人出征。」
四相皆皺眉。
讓謝容英代替聖人去安撫百姓,這種事情,謝容英上次做的都僅僅是勉強;現下卻又讓謝容英去做帶兵打仗的事情,哪怕只是掛個名而已,他們也不覺得這個容王能將這件事做的妥當。
當然,如果是換了昭王,昭王十二歲就上了戰場,小小年紀就自己為自己立下戰功,並獲封侯爵,戰功赫赫。讓昭王代替聖人出征,其結局必然是好的。四相心中也能安心。
但是,如今昭地之北,有突厥侵襲,昭地東,有高麗、扶桑聯合攻擊。之前朝廷又將守護昭地邊境的江白和江白的十萬精兵帶走,昭王如今,只能靠著自己和自己的兵對付那些人,又哪裡來的機會來幫聖人出征?
退一步說,就算昭王還能有閑暇,以他藩王的身份,只怕朝中也要好生的鬧上一番。
至於容王……四相哪裡肯?自是連忙開口勸阻,言道寧遠侯江白經驗豐富,只要周遭的支援不斷,江白遲早能帶人將定、顯二王打退云云。
謝含英沉默了許久,卻是將四相和諸臣的話,全部當做沒有聽到,只一意孤行道:「朕意已決,眾卿不必再勸。唔,謝相留一下,其餘人,退朝。」
諸臣皆被噎了個仰倒,奈何謝含英這一次極其的強勢,諸臣想勸卻也不能勸,只能都將目光全都看向謝相,指望著謝相能把「一時糊塗」的聖人給勸下來。
謝相今日也是難得來上朝,看到這種情形,也是皺緊了眉頭。
謝容英微微有些失神。
自從上次之後,他就有種阿兄和四相,在聯合起來算計他的感覺。而這一次……是否也是阿兄和四相想要算計他,讓他代替阿兄上戰場呢?
不過,就算是如此,謝容英心裡也是願意的。他本就想要上戰場為自己掙功勞,不求其他,自皇后小高氏*而死,太后高氏便令容王妃不得再出門應酬,並將他喚了過去,跟他細細談了一番,謝容英以求娶兩位家世好的側妃為條件,抱住了容王妃的性命。但是,高氏也慎重的告訴他,最好不要令容王妃生子。
謝容英雖不知其中內情,但也希望他求來的王妃能過得好一些,就算不能生子,也能以容王妃的身份出門應酬,再有……他還是希望能得到一個藩地,因此便想著,若是可以,能像謝遠一樣,在戰場上掙得一些戰功,他也是願意的。
只是,四相會願意的,阿兄,也會願意的,是么?
謝容英想到此處,便回了容王府,容王妃的院子。
謝含英留下了謝相,卻是和謝相併排朝著紫宸殿走去。
謝相這一路上,想了無處要勸解謝含英的話,可是,等到了紫宸殿,謝含英很快揮退了宮人,殿中只留下了他和剛剛趕過來的張老太醫和寇大夫時,謝相就是一皺眉。
謝含英道:「兩位聖手且幫曾叔祖瞧一瞧,朕若說了實話,曾叔祖可會受不住?」
謝相聞言眉心直接擰成了個疙瘩。
張老太醫和寇大夫分別為謝相把脈,並看了謝相最近三年的脈案。
張老太醫摸須道:「富潤屋,德潤身,謝相心廣體胖,身上雖有些上了年紀的人都有的小毛病,但總體來說,很是健康。」
寇大夫依舊不怎麼喜歡謝家皇室,因此哼了一聲,道:「保養的很好,大約一個不小心,還能活到一百歲!你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你自己!」
謝相活到了耄耋之年,當然不會輕易跟人計較,聞言心思一轉,就皺眉道:「聖人?聖人可是生病了?若是生病,那就更該好生將養著,如何能再想那些親自御駕親征之事?簡直荒唐!」
寇大夫和張老太醫互相對視一眼,都沒有開口。
謝含英咳嗽了一聲,對張老太醫微微頷首。
張老太醫這才站了出來,將謝含英的身體生病,以及是何病症,還有治療的幾率有多少,謝含英有多少存活可能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謝含英只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寇大夫這次卻也不再諷刺這謝家皇室人,只正坐席上,心中飛快的想著謝含英這幾日的脈案,還有接下去的針灸方案等等。
謝相卻已經聽得傻住了!
謝相何等人也?他能活那麼多歲,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女一一死在他前面,老妻早逝,甚至有的孫子孫女都比他去的早,卻還能精神矍鑠,站在朝堂之上為謝含英出謀劃策,當初還尤其有先見之明的投資了先帝,其中心計,自不必多提。
他對著謝含英能贏過三王,心中也是自信滿滿。
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料到的是,謝含英……竟是命不久矣!
謝相心中掙扎許久,終於道:「當真,沒法子了?」
張老太醫苦笑:「謝相,聖人是咱們的聖人,若是聖人能好,老夫是傻了,才會不治好聖人。」見謝相看向寇大夫,張老太醫解釋道,「若是聖人能好生將養,老夫與寇大夫聯手的話,自是有七八分可能治好聖人。但是……」
大慶朝戰事不斷,朝中諸事繁多,三王爭權,這種情形下,聖人如何有機會好生將養?怕是日日都不得安寢,何談好生將養?
謝相也沉默下來。
他這次沉默的比之前還要久,良久,才終於緩緩開口,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看向謝含英:「聖人,這件事,是真的?」
謝含英輕輕頷首,認真答道:「曾叔祖,朕從不玩笑。」
謝相又沉默下來,這一次,他卻沒有沉默太久,深吸了一口氣,便道:「既如此,聖人,便下聖旨,退位讓賢,請容王登基罷!」
無論如何,即便知道,如果容王登基,天下將有很多事情將會變化,甚至,三王很有可能真的把謝含英和謝容英趕下去。
可是,那又如何呢?
謝相終究是看著謝含英出生、長大、做皇太孫、蛻變成為一個真正的君主的。
這樣的人,今歲才區區二十二歲,這樣的年紀,謝相是謝含英的嫡親的長輩,如何能看著謝含英就這樣去死?他於心何忍?
因此謝相三次沉默,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讓謝含英讓位,讓謝含英……活下去。
張老太醫和寇大夫眼中都有些驚訝,顯見是沒有料到,謝相會說出這句話來。
謝含英微微失神片刻,才苦笑一聲,擺手令張老太醫和寇大夫退下,才道:「曾叔祖疼我,可是,若我退位,這樣一個天下……容英他,擔不下來。」見謝相還欲開口,謝含英輕輕一嘆,目光悠遠而堅定,「我九歲時便被立為皇太孫,此生所學,皆是為君之道。心中所願,是此生不愧對天子之稱,不愧對天下百姓,不愧對對我期望頗深的阿翁和阿爹。若我退位,容易能代替我,讓天下人繼續相信阿爹和阿翁的眼光,那麼,我甘願退位,從此只做一田舍翁,亦是好的。可是……曾叔祖,容英他,做不到。這樣一個幾乎混亂的朝廷,以容英的本事,他無法接手。」
謝相幾度欲要開口再勸,卻終究沒有再勸。
是啊,若是謝含英當真退位,躲去深山老林去休養,讓容王即刻登基,那麼,等待容王的,只剩下了被三王推翻這個結局。
謝相微微閉目,半晌才聲音嘶啞的道:「那聖人,是想要御駕親征,鼓舞將士士氣,這一次,將顯王直接收拾了,若是可能,也對定王有所傷害。爾後再趁此機會休養生息……」待回來后,好生教一教容王,待再撐上個一兩年,再安心離世么?
這次輪到謝含英沉默了。
他似是在思考,好一會,才抬眸看向謝相,似是猶豫,似是踟躕,開口道:「若是容英可以,我自擇容英。若是容英不可以……一二年後,待我將這國家收拾的能見人一些了,謝相覺得,昭王如何?」
謝相登時面色大變。
謝含英瞧見謝相的臉色,哪裡還有甚麼不知的?微微苦笑,嘆道:「連曾叔祖都是這樣的反應,孟相其他三相,想來也定然不會同意此事。」
謝相道:「若論才幹,昭王的確合適。但是……聖人當知道,昭王的生父,乃是敬王。若昭王繼位,要如何對待敬王?若是敬王一直老實,便也罷了。若敬王依舊要反,昭王與敬王父子對上,單單是天下的文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沒了昭王。且,容王乃是聖人的親生兄弟,聖人若不選他,那麼天下臣民,又該如何看容王?聖人與容王是親兄弟,自該知曉,容王的心眼……並不是那麼的寬廣。若到時候,容王被人故意挑撥離間,再從中做了些甚麼事情,昭王到時,又該如何對容王出手?要知道,昭王一旦出手,指責昭王的人,只怕會更多。而史書之上,縱然昭王將來功績再多,畢竟不是正統出身,亦會遭來諸多非議。」
更何況,誰又能真的確定,昭王,便不是故意和敬王疏離的?若是如此,豈非狼入虎口?
謝含英道:「曾叔祖忘了,阿遠已經過繼到阿爹名下了。」
謝相仍舊搖頭:「聖人,昭王與容王,都是臣的曾侄孫,臣尚且都不能允許這件事的發生。那麼,聖人以為,諸臣之中,又能有幾日願意這件事情?更何況,聖人之上,還有太后,朝堂之外,還有人言,此生之外,還有世人的筆墨。聖人縱然是仍舊一意孤行,那麼,臣敢問聖人,若昭王來了長安,昭地當如何?昭地北鄰突厥,東鄰高麗扶桑,到時候,昭地又該由誰來守護?容王……他雖心中向武,卻並未上過戰場,又有心胸狹小之故,聖人以為,容王,能代替昭王么?」
謝含英不語。
謝相嘆道:「若是容王登基,昭王定會輔佐容王;若是換了昭王……容王必然與昭王心生嫌隙,甚而做出大錯。其結局,不是死,便是被一聲圈禁。聖人,若擇昭王,想要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結果么?」
謝含英沉吟許久,才長長嘆道:「曾叔祖,我欠阿遠良多。」
謝相只目光幽幽地道:「這是天意,是他的命。他的命,便是如此,要麼背棄先帝與你,和敬王一道反了;要麼,就是這一生,都是你們兄弟的馬前卒。這就是命。」
謝含英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左手鮮血直流。
昭地。
謝遠剛剛下了戰場。
這一仗他打得頗為酣暢淋漓,直接將這次前來的三萬突厥軍,殺了個七七八八,甚而還俘虜了一位突厥王子和幾千突厥軍。這樣的結果,由不得謝遠心中不高興。
待回到軍帳,他先收到了殷守寫來的滿是思念的信,接著又看到了之前他因擔憂糧食不夠,便派了十隻大船,前去天竺等地採買糧食。
而這些船,都回來了。
並且不是單獨十隻船回來,後面還帶了十隻天竺等地的船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