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0.79.78.77.1
長安城。
謝含英端坐席上,見已經來了宮中幾日,日日為他把脈,並且還貼身跟在他身邊看他飲食起居的這位寇大夫,終於肯開口說他的病情了,這才將手上的摺子放下。
老軍醫姓寇,單名一個善字,其意便是家中令他行善積德。只是,寇家和他一輩子行善積德,行醫救人,但偏偏寇家現在,只剩下他一個老不死的了。
然而或許是習慣,或許是希冀那些死後的寇家人,來世能過得更好,因此寇善依舊繼續從醫,濟世救人。
而今日,他要救得人,是眼前這位萬萬人之上的人。
然而寇善卻覺得,這個萬萬人以上的人,已然沒有救了。
寇善看了眼周遭之人,微微躬身道:「聖人還是先遣了這些人出去罷。唔,不過,可以請張老太醫過來。」
謝含英微微頷首。
蘭墨幾個就都走了出去。
蘭墨雖心中不喜這位寇大夫,畢竟,這位寇大夫第一次見郎君時,便不肯跪,後來也不肯行般禮,也就是這兩日里,這位寇大夫許是當真瞧出了他們郎君是一位好聖人,這才對郎君越發恭敬起來。
只是,不喜就不喜了,只要這位寇大夫醫術高明,至於其他,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蘭墨這樣想著,就快步去傳隔壁的張老太醫過來。
張老太醫這幾日也一直都待在謝含英身邊,只是他做得大多是在側殿查詢醫書罷了。
待張老太醫到了,謝含英這次看向寇善,目光里沒有絲毫的著急和焦慮,只淡淡開口:「寇大夫若是不願為朕治療今日之病,但說無妨。單單憑著寇大夫是阿遠舉薦來的,又曾在戰場上,救了我大慶朝將士無數,朕也絕對不會勉強寇大夫。畢竟,生死有命,朕雖年輕,卻也能接受。但是……」他話鋒一轉,忽而目光凌厲的看向寇善,道,「若寇大夫故意在針灸或是在藥方上故意出錯,便是你已全家都入了輪迴,朕也定要令人擾了他們的輪迴!」
寇善心中一跳,這才發現,原來,這位仁善溫和的帝王,卻也是當真有著帝王之勢的,頓了頓,便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大禮,道:「聖人放心,寇某來之前,昭王殿下便以天下萬民的安樂說服了寇某。寇某既來,便絕對不會墮了寇家的名聲,做出那等卑鄙無恥之事。」
謝含英這才微微笑道:「是朕糊塗了,寇家百年名聲,自然是只有救人之心。」爾後又做了個手勢,淡淡道,「如此,寇大夫,請講。」
寇善面色一凝,這才緩緩說出他的診斷。
謝含英神色淡淡的聽著,一聽便知寇善與張老太醫的診斷結果基本相同,只是張老太醫於治病之上,無甚辦法,卻是不知,這位寇善,可有法子?
寇善待說完了謝含英的病症,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長長一嘆,道:「若聖人並非聖人,即便只是安貧樂道的窮苦之人,以寇某的本事,卻也有七分把握,為聖人治癒此病。但是……」
謝含英不語。
張老太醫卻急道:「寇兄,究竟如何?」
寇善嘆道:「張兄之前的診斷,應當與寇某一般無二。若是聖人願意放下諸多事務,心懷放寬,多寄情山水書畫這些怡情之事的話,那麼,以我的針灸術和張兄的方子,應當有九分把握,為聖人延壽七八年,也有六七分的把握,能將聖人的病症,徹底治癒。但是……」
但是,他這幾日,一直跟在謝含英身邊,哪裡還能不知道,這位少年天子,乃是真正勤政愛民之人,於政事上,更是果決明斷,只是謝含英的運氣的確十分的不好,因為他接手的皇朝,乃是一個有著想要謀取他皇位的皇朝,而這個皇朝,這幾年中,還在不斷的發生各種天災。又有謝含英一連死了三女一子,其中對謝含英的打擊尤其之大。
這樣的謝含英,若是身體足夠康健,只要能繼續支撐下去,繼續頭腦清醒下去,身邊又有忠臣相佐,藩地除了糊塗的北川王,但是,還有忠於他的昭王和殷王在,而那位很懂得識時務的安陽王在,那麼,只需要幾年的時間,謝含英便極有可能做這一次最大的贏家。
可是,命運弄人,偏偏謝含英年紀輕輕,就生了這種病。
而生了病的謝含英,卻並沒有機會將政事放下,特特休養。
寇善將諸事說了一通后,心裡又是一嘆。
如此情形下,以他和張老太醫的醫術,最多也就是延緩謝含英的病情而已。謝含英,必然會死。
謝含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那麼朕,究竟是得了甚麼病?」
張老太醫與寇善對視了一眼,前者道:「老臣只能診斷出,聖人有反胃之症。」
後者接著道:「寇某比張老太醫看出的多一些,若是沒錯,聖人胃部,當有瘤。正因有瘤,聖人有時才會覺腹部疼痛不已。」
謝含英再次沉默下來。
他終於知曉,為甚這兩位神醫,都會對他的病如此棘手了。
寇善終是勸道:「聖人如今才二十有二,若是聖人願意退位養病,或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謝含英就苦笑著打斷了他,嘆道:「朕之前卻也是想過這件事情的。」見寇善二人皆是一愣,謝含英才繼續嘆道,「如今局勢危急,容英雖也有些聰明,但是……他性子不夠堅韌,其妻又是高氏女,若是讓他現在做了皇帝,那麼,只怕阿翁與阿爹的心意,皆會毀在我和容英手中。至於……」
至於謝遠,謝含英自知已經有太多的事情,對不起謝遠。若是他真的讓位於謝遠,那麼,論起身份,謝遠已經過繼到阿爹名下,是他嫡出的弟弟,原本也無妨。
但是,謝遠的生父卻是敬王。縱然已經過繼,世人也絕對會令謝遠對敬王行父父子子的孝道。若是讓謝遠來做皇帝,那將來一旦父子二人對上,謝遠豈非要被無數世人所非議指責?到時候,無論謝遠是對是錯,在外人眼中,謝遠都是錯。謝含英並不願意讓謝遠在接手了這個他留下的爛攤子后,再被世人的流言和文人的筆墨以及後世的指責所傷。
而且,謝含英還沒有忘記,阿翁臨終時留下的那道詔書。雖然謝遠如今堅持不肯成親,一心想要和殷守過一輩子。可是,兩人都是男子,且如今還天南地北的分離著。謝含英並不認為,這樣的兩人,感情會一直始終如一。
既是早晚有分開的一日,謝含英便認為謝遠將來會成親生子。既要留下孩子,若他讓位,那麼,將來繼承皇位的,也該是謝遠自己的孩子。可是,謝含英唯恐阿翁那時留下的那道由他的親生子繼承謝遠藩王位的聖旨,到時再被人翻出。那個時候,謝遠所面臨的種種壓力和質疑,將會更多。他到時,又該如何面對謝遠?
他已經有很多的地方對不住謝遠,謝含英並不希望再將這樣原本不該屬於謝遠的責任推到謝遠身上,讓謝遠接手這個爛攤子,結果……卻得不到一句的好。
而且……謝含英很早便做了皇太孫,待阿爹故去后,謝含英便也一直以繼承人自居,一直以為,自居會老死在皇位之上。
謝含英的心中,對皇位自然也有野心和獨佔之心,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如果現在當真讓出了皇位,將來有一日,他的身體調理好了,會不會心中又生出將這個皇位搶回來的心思。
謝含英想到此處,微微閉目,不肯再說下去。
寇張二人雖是大夫,卻也知曉權力一事,絕非說放就能放的,因此也不再多說,只低聲商量著為謝含英減緩病情的事情。
謝含英也不打擾他們,只沉下心來,靜靜的思索著甚麼。
寇張二人卻也沒有說太久,就將二人的打算說給了謝含英聽,並道:「聖人終究年輕,還是保重性命更要緊。若是……」接下來的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如今外敵虎視眈眈,三王又有二王公開反了,敬王雖沒有明確說反,卻也一直在等待時機。大慶朝這兩年又天災不斷……就算謝含英想要休息,只要他一日在這個位置上,便一日不能歇息。
謝含英靜默了一會,便道:「無妨,二位儘力便是。朕……既是朕接手了這個朝廷,便該對這個朝廷負責。盡朕所能,令天下安穩。若是朕沒有這個命完成這件事,也要盡量將這件事處置好,再擇一位明主。爾後,才敢赴死。」
寇、張二人皆不知該說些甚麼。
然而謝含英卻已經打定了主意,他的病,是要繼續治的,但是,朝廷,他卻也不能放下。
他沒有時間。
永和三年四月,三王世子被永和帝遣返回藩地。永和帝下旨,考試選官,並再次徵兵。
六月,福瑞郡主謝念出嫁,與夫君孟十二郎,一同遷居昭地。庶弟謝恭然隨同。
七月初,定、顯二王再次聯手北攻,敬王以「為天子安天下為名」,直接佔領敬王封地以南的一座城池,同時,突厥、吐蕃、高麗與扶桑,同時對大慶朝邊境出手。一時之間,大慶朝戰亂不斷。
永和帝謝含英再次下詔令徵兵,同時,令容王謝容英暫時監國,留守長安,他則是御駕親征,要親自會一會要反他的二皇叔與四皇叔。
舉朝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