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病

  顯王反了!


  消息傳到長安的時候,比容王謝容英高燒卧床,疑似沾染了瘟疫的消息還要快上一刻鐘。


  因此謝含英剛剛鐵青著臉將朝中重臣招了來,就聽得又有人來報,容王高燒卧床,似是感染瘟疫,還未曾確診。


  謝含英怔了好一會,就見得四相和幾位朝中重臣都已經到了。


  他臉色又難看了一些,才道:「去後面,告訴太后和皇后,令她們挑選二位太醫和一些藥材,速速趕去瘟疫地,無論如何,救回容王!」


  來人立刻單膝跪地,答應下來。


  緊接著,他就被兩個小宮人攙扶著往外走。


  諸臣這才上前,與謝含英一道商討起顯王反了的事情。


  謝含英沉吟道:「郁達已經十日沒有消息傳來。朕原本就打算令人去顯地察看,現在看來,怕是郁達已死。朕放在那裡的兵大概也被顯王收為己用。」


  孟相道:「聖人英明。應是如此。只是,那到底是幾萬大軍,沒有朝廷虎符,他們如何敢動?只怕顯王現在,也只能將將調動的了他們就是了。」


  謝含英搖了搖頭:「顯王雖年輕,但到底比朕年長許多。身邊也跟著世家劉家。從前的劉皇后……雖然身子不好,但也是聰明人,顯王亦不愚笨。更何況,他現下.身邊尚且有北川王相佐。他既想了這麼個主意來對付朕,呵,那軍權一事,他定然也是商量好的了。」


  顏、張二相對視一眼,張相才開口道:「既如此,聖人想要哪位將軍前去支援。現在的歐陽老將軍雖然能對付顯王和有可能幫忙的北川王,但是,如果定王此時也出手的話,歐陽老將軍那裡,怕是會守不住。」


  隨即其他人也都應和起來,請聖人再擇將軍,並帶援軍前去支援。


  謝含英頓了頓,道:「歐陽老將軍雖然年邁,但帶兵經驗卻足。此次便先派三位年輕將軍前去,也好讓歐陽老將軍調.教.調.教。」


  四相互看一眼,微微皺眉,還是顏相開口道:「聖人,一旦顯、定二王聯合,再與北川王相勾結,南方若無強悍的將軍守著,勢必大亂。歐陽老將軍今年已經六十,雖能統領大局,但終究年邁,倒不如……將寧遠侯江白從昭地邊境調回,令其在南北方邊界守著,再令歐陽老將軍回來,若將來敬王再有了旁的心思……也好令歐陽老將軍鎮守長安。」


  至於守護著吐蕃邊境的幾位有本事的將軍,大多與殷王感情甚篤,而吐蕃人素來戰力強悍,殷王素來對聖人忠心,這殷地的幾位將軍,卻是該留到最後。


  而其他曾經立下諸多戰功的老將軍,早已死的死,老的老,現下卻沒有幾個能上戰場的。


  再論年輕一輩,雖有些有戰功的,但這其中,一些人戍守邊境,不能離開,一些人則是太過年輕,實戰經驗也不夠豐富,更是不曾做過主帥,如此情形下,能真正被安排去南方代替歐陽老將軍的,卻並沒有幾個合適的人。


  而這次前來的朝中眾臣,一部分人認為,顯王這次來勢洶洶,必須要有強勢之人,首戰便給其一個大教訓,如此,歐陽老將軍年邁,並不合適;另一部分人則以為,歐陽老將軍的確年邁,但歐陽老將軍有著許多的實戰經驗,本身也願意教導後輩,如此,依照聖人的想法,先派幾個能幹有潛力的年輕人去跟著歐陽老將軍打仗,既可多學些東西,也能趁著顯王手段還沒有徹底顯現的時候練練手,對朝廷長遠來看,顯見是有用的。


  畢竟,朝廷里年輕一輩的將才,的確太少了。


  只是四相這次的意見難得一見的一致,俱都認為顯王此次必定來意堅決,既堅決,那麼,顯王這一次,必然自開頭開始,就會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以此來令顯王的謀反原因更加理直氣壯——看,天子非天子,顯當替之,第一仗,顯王就漂漂亮亮的打贏了,到時候,他就更有理由向百姓宣告,看,天子果然並非天子。


  四相苦口婆心,又將他們的話潤色了一下,四人都開口勸了許久,才終於將謝含英勸得有些鬆動。


  謝含英頓了頓,只道:「那麼,若請寧遠侯回來,昭地邊境當如何?援軍當從何處出?」


  諸臣均低下頭去。


  末了還是孟相心裡一嘆,站了出來,道:「用兵自然當用訓練多年的兵。寧遠侯在邊境多年,自當從邊境帶兵回來。數量上……十萬足矣。令,朝廷亦可派出五萬兵支援,再有歐陽老將軍那裡本就有的十五萬大軍,自當足矣。」


  謝含英忽而道:「昭地北鄰突厥,東面臨海,常有海盜、高麗與扶桑人侵襲,朕若將震懾突厥的寧遠侯召回,再從昭地帶走十萬大軍,那昭地又當如何?難道朕來日收拾了顯王等人,還要面臨昭地失守這等局面?」


  諸臣心中,顯然是明白這樣的做法,就是在挖昭王謝遠的牆角,令昭王此番必然自顧不暇,前後為難。


  可是,諸臣還是齊聲道:「請聖人以大局為重!」


  「昭地既是昭王藩地,昭王也並非荒唐之人,前番昭寧侯的爵位,更是昭王小小年紀,憑藉自身打出來的。觀其能力,定然能夠抵禦住突厥和扶桑等。就算不能完全將其擊退,定然也有法子頑強抵抗,待來日,聖人再出兵幫昭王,到時……昭地自身,卻也該……」


  說話的人沒有將剩下的話說完,其餘人心中卻都明白這人的話中之意了。


  事實上,今日能被謝含英緊急召來的眾臣,皆是忠於謝含英之人,在他們心中,當然是一切以謝含英為要緊。


  至於昭王謝遠……呵呵,一個連自己的兒子都當不了藩王的人,又有甚好可惜?

  只是昭王的確是有本事的人,而這等有本事的人,若是能護衛昭地到聖人將一切都結束,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將來昭王之位不能廢,朝廷卻可派人去昭地與昭王分權,架空昭王。


  謝含英面色又寒了幾分。


  諸臣心中以為,謝遠只是阿翁留給他的一顆棋子而已,待幾十年後,用過便可丟棄;可是謝含英心中清楚,阿翁會如此,其實是將謝遠當成了他最後的依靠,令將來無論他是否能贏,都能因謝遠而保住一絲血脈。且謝遠的確是有本事的人,而這樣有本事的人,也當得他的依靠,而非棋子。


  因此謝含英努力將胸口的怒火壓了又壓,才面無表情的開口:「既如此,朕既從昭王那裡,帶走十萬人,便許昭王,再徵兵十萬人。」


  諸臣一怔,俱都跪地道:「此事不可!昭王雖已過繼給文睿帝,但昭王卻的的確確是敬王親子。父子親情,血濃於水,更何況其母江氏,還在敬王藩地,昭王縱然對其生父感情不深,然而對其母之情,人人可見。聖人,切勿給昭王與您反目成仇的機會和能力!」


  謝含英依舊沉默,良久,才道:「五萬人。」


  其餘人還在發愣,有些回不過神來謝含英這三個字的含義,孟相卻已經看向謝相。


  謝相咳嗽了一聲,嘆道:「聖人既如此堅持,那麼,寧遠侯帶走的十萬人,必須要是實數。」而不是喊話十萬人,實則至多只有七八萬人,其中還包括各種伙夫等等。


  謝含英「嗯」了一聲,道:「可。」


  爾後便和諸臣商討其接下來的應對三王的事情,直到中午時候,後宮太后催了好幾次,謝含英才終於道:「諸位辛苦,今日便在宮中用膳。」頓了頓,又道,「只是太後有事相請,朕卻是不能陪著諸位了。」


  眾人自是道不敢。


  謝含英擰緊了眉頭,走路虛晃了一下。


  他身邊的宮人立刻將他扶住了,擔憂道:「聖人,可要宣太醫?」


  謝含英知曉自己是這段時間太過勞累,且因前些時候,又是乾旱,有事蝗災,之後還有五次祈雨不成后的地動,以及現在的南方水患和瘟疫,才費了太多心神,加之近日胃口不好,常常到了飯時,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便只能勉強自己吃上幾口,便會放下筷子,身子也漸漸瘦弱了起來。


  原本清婉知曉了他胃口不好,日日在後宮做了清淡的吃食令人送來,謝含英還能多吃上一些,至少,他能將清婉送來的那碗湯喝個乾淨,再吃些菜,倒也能應付過去。


  可是近日不知太后又怎麼了,竟是以防止後宮女子媚主為由,不許後宮女子往前面送膳食,謝含英原本也就只能吃下些清婉做的飯食,現下沒了清婉送來的東西,謝含英自然越發的沒了胃口,身子當然也就不太好。


  只是謝含英只當他還年輕,待過些日子胃口好了,便也就只擺手道:「無妨,上些清淡些的補湯也就是了。」


  宮人臉上立刻露出了愁悶之意——上補湯並不難,可是,聖人胃口不佳,看到那些補湯,也就是象徵性的喝上一兩口,隨即就撂下不喝,其餘東西,也吃得甚少。如此下來,聖人的身體又該怎麼受得住?

  偏偏聖人不喜皇后,也和太后關係不是那麼好,而婉貴妃現下已經被太后斥責之後,被罰禁足,宮人眉頭擰的死緊,也不知這些事情該說與誰聽才是。


  宮人徑自發愁,謝含英離開了前殿後,卻是直接往後宮行去,奔到了太后高氏的寢宮。


  高氏正在發火,怒道:「太醫院的張老太醫,因何不肯去南方?我兒千金之體,尚且去得,他如何去不得?縱然年紀大了,他到了那裡,就算生了病,水土不服,但只要腦袋是好的,手還能用,就能為我兒把脈!我兒是代替天子出行,如此生病,張老太醫是太醫院最好的太醫,憑甚不去給我兒看病!」


  謝含英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就聽到了高氏的這般惱怒之語,後面還跟著小高氏柔聲細語的勸解聲,以及容王妃的低泣聲。


  謝含英的腳步頓時頓了頓,才抬步繼續往裡面走去。


  高氏瞧見了謝含英,雙目越發赤紅,怒道:「你果然是做了聖人,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顧了么?自今日你阿弟那裡傳來消息,你竟是只問了一句,就把人打發到我這裡來,自己卻只是招了人來,討論甚麼國家大事?這世上,甚麼國家大事,能有你親弟弟的性命重要?」


  高氏說著,怒從心頭起,撿起案上的茶盞,就朝著謝含英砸去。


  眾人驚呼出聲。


  謝含英卻是側身躲過,直直的看向高氏,道:「阿娘,顯王反了。」


  高氏面上的怒容一僵,隨即愣住。


  小高氏和容王妃也呆住。


  是了。這世上,的確有比謝容英的性命要重要的國家大事。


  譬如,顯王反了。


  而顯王和北川王的封地就在男方,一旦顯王反了,首先要奪取的,就是謝容英現在所待的那座瘟疫城緊鄰的南面的一座城池。而那之後,若顯王成功,接下來,便是要奪取瘟疫之城,也就是謝容英所待得地方。


  高氏忽然捂住臉,痛哭出聲。


  高氏和容王妃俱也哭了起來,而其餘宮人,也都面露哀戚之色,雖不敢哭,但也絕對不敢露出坦然自若的表情。


  謝含英聽得嫌煩,心中既擔憂南方諸事和謝容英的身體,又覺對謝遠極其愧疚,只盼謝遠能夠少怪他一些。


  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幾步,身子便是一晃,忽覺眼前一黑,隨即,就直直向後一倒,摔倒在地。


  地上還有高氏剛剛砸過來的茶盞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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