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意
謝容英如何做想暫且不提,卻說謝遠一路到了宮中,很快,就見到了剛剛皺眉處理完一通事務的謝含英。
謝含英原本正為著諸多政務而有些心焦發愁——他雖然自幼聰慧,也跟著阿爹和阿翁學了不少作為帝王的本事,可現下終究是他登基之初,不少臣子都在試探的他的底線之中,謝含英每做一個決定,都必須要深思熟慮。
偏偏他最親信的阿弟卻不能幫他——他也好,先帝也好,雖然都相信謝遠的本事和心意,但是,偏偏謝遠是敬王親子,現下又被先帝一紙詔令放在了明顯有戰亂的地方做藩王,縱然謝含英再信任他,卻也知道謝遠現下哪怕還在長安,卻也有諸多事務要忙,根本抽不出時間和精力來幫他,於是聽得謝遠來了,臉上便露出一個笑容來,親自出門相應,卻不打算把諸多麻煩和愁苦透露出來。
結果,謝含英原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比他好不到哪裡去的忙碌的謝遠,但一出殿門,看到的就是梅花樹下,披了一身雪白狐裘,長身而立的俊美少年郎。
而讓謝含英雙目一亮的,正是少年面上的那一抹笑容,還有那雙桃花目中根本掩飾不住的溫柔。
謝含英怔了怔,隨即就覺有哪裡不對。
待他走到近前,卻見那少年還站在梅花樹下,看著遠處,眼睛里的溫柔和喜悅越發透亮。
謝含英微微驚訝。
他到底是過來人,之前離得遠些,他沒有看清楚這目光中的含義,待到近前,他要再發現不了謝遠這目光中的含義和意味,也就不是那個為了心上人而付出良多心思的謝含英了。
「咳——」
劉公公到底是得了謝遠的好處,因此瞧見聖人都來了,這位昭王還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只能清咳了一聲,用以提醒。
謝遠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轉頭就見謝含英一襲龍袍,外罩一件大氅,正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瞧。
謝遠心思何等透亮?見狀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就面上一紅,然後才是要躬身行禮。
謝含英立刻止住了他,仍是似笑非笑的瞧他,待瞧得謝遠耳朵根都要紅了,才笑著開口:「卻不知是哪家淑女,才不過幾日間,就能讓朕的阿弟如此思慕於她?」
謝遠聽得謝含英說「哪家淑女」,忍不住就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把阿守裝扮成「淑女」的樣子,「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微微搖頭,頓了頓,才對謝含英道:「並非是幾日間。」
謝含英微微揚眉,頓覺要好生審問一番謝遠,便拉住了謝遠的手,不往宮殿中走,而是一起往梅園走去。
如今已經到了十一月,最近剛剛下了雪,寒梅綻放,霎時好看。
謝含英素來喜歡這些,知曉謝遠擅長丹青,對這些美景自然也是頗為留意,便拉著他往梅園去,一路之上,將人都打發的遠遠的,才笑著問他那位「淑女」,究竟是何人。
謝遠卻是沒打算瞞著謝含英的。
雖說今日在宮中忽而想到殷守,並因想殷守而走神這件事情只是巧合,但謝遠與謝含英情分不同,更知曉謝含英的為人,再加上謝含英之前與他所言的「偷龍轉鳳」一事,因此便想將這件事情說與謝含英聽。
一來么,謝遠心中,是當真要與殷守一路走下去了,既要一路走下去,那麼他和殷守自然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永遠的兩地分隔,他守著昭地,殷守守著殷王藩地,兩人相隔數萬里,又哪裡能有個頭?他自要提前說與謝含英聽,讓謝含英心中有數,他與殷守,十年之內,遲早會有一人放棄藩地;二來么,讓謝含英知曉了此事,他和殷守也就不必擔憂其餘人在算計他們二人的婚事。有了謝含英幫他們擋著,他們自然也就好過許多;三來,謝含英現下雖然對他樣樣都好,謝遠也期盼著他與謝含英能繼續這樣好下去。然而,謝含英不會變,謝含英身邊的人卻不一定不會變。一旦那些人變了,開始輪番的向謝含英進言,他又如何能保證,謝含英心中對他和殷守不起疑心呢?倒不如提前都說給謝含英聽,讓謝含英知曉他與殷守的關係,知曉他們二人將來都會無子,如此……也無甚不好。
「他並非淑女,也非賢良之人,心眼比針尖還小,若我將來身邊有了除他以外的人,他必然會鬧個天翻地覆,甚至憤而與我分離也說不準。」謝遠每說一句,唇角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謝含英聽罷,目中露出驚訝,奇道:「這世間竟有如此的小娘子?」頓了頓,又道,「阿遠,你莫非當真應了他?」
謝遠笑著看他:「為何不應?他一心傾慕我,願意捨棄所有,也要和我在一起。我心中亦有他。先前我一直以為,我此生,大約是遇不到真心之人,便由著天意,尋一個性子還算和善的小娘子成親生子,她待我相敬如賓,我待她溫和尊重,如此,便是一生了。」謝遠說道此處,輕輕一嘆,忽而又笑了,「然而,蒼天終究是厚待我,竟是讓我遇到了他。他是最適合我的人,有此要求,有何不妥?他便是沒有這樣的要求,我也定會如此待他,珍之愛之,相伴一生。」
謝含英聽罷,許久沒有說話。
曾幾何時,他心中也是有過這樣的念頭的。他想,有了清婉,此生足矣。
只是,那樣的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罷了。
他終究是皇家出身,終究被阿爹和阿翁寄託了諸多期望,終究不能太過任性,如此,他便想著,他應給清婉正妻之位,給她更多的喜愛和尊重,至於妾室,只要清婉有了兒子,其餘人,待他將皇位坐的紮實了,便是不理也罷。
只可惜……終究是世事難料。
他竟連正妻之位都給不了清婉。
謝含英心中因有此事,是以謝遠的這番與時下頗為不合的打算,竟是也沒有反駁或勸阻,只道:「你還不曾說,她到底是誰家的小娘子?我瞧著敬王現下也想對著你的王妃和側妃之位下手,若是阿遠你不想和為兄一般,不能給心愛之人正妻之位,便該好好打算一般。如此,待你孝期過了,便可迎她進門。」
謝遠這才轉過頭,定定的瞧著謝含英。
謝含英被他瞧得微微怔住,心中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反過來看了謝遠一會,遲疑道:「你所說的,究竟、究竟是誰家的小娘子?」
謝遠難得對著謝含英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道:「他姓殷,單名一個守字,意為守護之意。不是小娘子,是小郎君。阿兄,我與阿守,在一起了。」
謝含英:「……」
謝含英被謝遠這一語,驚得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還是宮人來傳話道,這頓中午不中午、下午不下午的膳食準備好了,問在何處擺膳時,才終於回過神來,回頭狠狠瞪了謝遠一眼,才道:「就在梅園深處的那座內殿里罷。」
這頓飯,自然是謝含英聽得謝遠來時,就令人備下的。
謝遠了解謝含英,謝含英自然也知曉謝遠。心中不願謝遠餓著肚子,自然就讓人又準備了些食物。
只是沒想到,謝遠這一來,就給了他這樣一個大的「驚喜」,驚的他把這件事情都忘了個徹徹底底。
謝含英想到此處,又轉頭去瞪謝遠。
謝遠摸了摸鼻子,仰頭望天。心中卻是打算,無論如何,他這些話是說出來了,那麼,他和阿守二人的親事現下雖不能說出來,卻也需要謝含英幫他們二人把各自的婚事給攔下來——不管怎麼樣,他和阿守也算是喚了謝含英許多年的「阿兄」,既然是阿兄,自然該擔起一些特殊的責任的,不是么?
謝含英果真沒有過分為難謝遠,只認真詢問了二人「定情」的經過,末了又瞪了謝遠一會,才道:「你確定,便是他了?」頓了頓,才又道,「阿守雖好,但,為了他,你以後,便要斷子絕孫,連個女兒都沒有……如此,是否值得,你可是當真想好了?」
謝遠認真點頭:「自然。」想了想,又說了實話,「其實,阿守在這次最初見我時,便與我說了此事,我……我素來心思多,阿兄也是知道的。因我的這諸多心思和顧慮,便硬生生將此事壓在心中,思索到了昨日,才終於定下心思,決意和阿守在一起。阿兄,我並非一時好奇或感動,甚至是責任,便會委屈自己之人。我願意與阿守在一起,不為其他,只為自己本心而已。」
謝含英深深的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道:「你且先用膳罷。」
謝遠本就知曉謝含英的性子。若是他這次來與謝含英說起的人是一位可以生育的小娘子,謝含英絕對會二話不說的同意他的話。但是,謝含英終究是土生土長的這個時代的人,又受了那麼多年的子嗣傳承的教育,心中既喜愛謝遠,自然就不願意看著謝遠真的走上這條路,並且還是一條道走到黑的連子嗣都不要了。
只是謝含英知曉謝遠的性子,知道現下不能再勸,最後只好難得板起了臉,讓謝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和殷守在一起,這件事自然無妨。但是,子嗣還是要有的,他還等著謝遠把兒子送來給他和清婉養呢。
謝遠知道,這些並非謝含英的錯,只是謝含英本就生在這個時代,有這樣的地位和教育,心中有這樣的想法,至少,在這個時代,是完全沒有錯的。
日子過得越發快了。
因先帝臨終前的囑咐,七個藩王才在長安困了百日。
很快,日子到了臘月,眼看百日時候就要到,七位藩王也要很快離開長安。
謝含英的事務越發繁忙起來,只是饒是如此,孝道猶在,他自然還是至少每三日就會去瞧一眼太后高氏。
只是這一日,高氏卻是拉著謝容英,對謝含英慈愛的道:「你阿翁與阿爹素來偏心。你是嫡長,他們偏心於你,原也是正常。只是,那謝遠又算是甚麼?你阿翁寧可讓他去做藩王,竟也不肯給你親生阿弟這個機會?」
許是瞧見謝含英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高氏頓了頓,才繼續含笑道:「你阿爹和阿翁便也罷了,含英,你卻不會委屈了你阿弟的,是不是?現下那謝遠不是就要往藩地去了么?不若就讓容英跟著他去,也好讓容英在那裡看著他,防著他和敬王有瓜葛,影響了你的皇位,是不是?」
謝含英面上頗有些風雨欲來之一。
良久,他才將目光從高氏臉上,轉向謝容英臉上。
然後,他就看到了謝容英年輕的臉上的期待后,立刻轉頭看向高氏,站起身,冷聲道:「阿娘,你若是擔憂朕的皇位,那不若讓幾個阿舅和表弟,分別去其他六個封地去為朕監督他們?想來,其他幾位藩王,都定然會好好招待幾個阿舅和表弟的。」看到高氏面上倏然變色,謝含英才接著道,「至於阿遠,阿娘你不喜他便罷了,何必誣陷於他?」
爾後便去牽了謝容英的手,欲要離開。
高氏卻氣得心肺都開始疼,氣道:「你便也要如此偏心么?若有本事,你讓那謝遠做了藩王,便也讓你親弟弟也做一個藩王!」
高氏自覺這話只是她的氣話而已,卻不料謝含英面上微微一白,轉頭盯著她,聲音里都帶著寒意。
「阿娘,你便如此恨朕?竟是恨不得朕與容英兄弟鬩牆,此生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