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委屈

  這一廂,三王聚在一起,或商討或試探,另一廂,昭王府中,敬王妃江氏終於有些緊張的獨自過來。


  先前江氏也是來過昭王府的,畢竟,就算過繼了,謝遠也是她生的,謝遠私下裡頭,也還是喚她阿娘,而不是喚嬸子的。


  只是那時,她身邊不是跟著謝念和她養著的兩個小娘子,就是謝恭然、謝秋然,又或者是被那馬氏歪纏著跟了來,江氏自進長安來,竟還不曾獨自前來。


  因而謝遠瞧見江氏獨自來了,身著一身月白色衣裳,面上早早被養出些肉來,身量豐腴卻並不過胖,顯見是一個被照看的很好的婦人。


  可縱然如此,江氏面上的一絲憂愁還是被謝遠看出來了。


  謝遠立刻笑道:「阿娘可是想兒了?若是想了,也該打發人來,讓兒去見阿娘,何必勞動阿娘過來一趟?」


  江氏聽得謝遠這一聲「阿娘」,心中想,不管在外頭怎麼樣,她的阿遠認她,便也足矣。


  於是只任由謝遠扶著她的手臂往前走,側頭微微笑著打量謝遠:「你這幾日,怎麼瞧著又瘦了些?之前我瞧你雖因先帝故去而傷心,但到底有藩地之事忙碌,倒也不至於太過傷心。怎的今日瞧來,阿娘的阿遠,心中可是有事煩擾?」


  謝遠微微驚訝,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知曉,自己現下這模樣,全然是被那個狼崽子給氣得。


  自那日他將殷守給趕走後,說是要自己好生思量幾日,那狼崽子白日里便不說甚麼,偶爾見到了他,也只做尋常。孰料到了晚間,那狼崽子卻是想盡了各種法子往昭王府中鑽,還愣是美其名曰要為他「暖床」。


  二人自然甚麼都沒有發生,只是謝遠卻也不得不更加慎重的思索起他和殷守的關係來。


  只是這諸多事情,自不好說與江氏聽,於是只搖頭笑道:「阿娘,我現下正與朝中諸臣爭吵呢。雖說藩地是我的藩地,我要怎麼處置,當然也是我的權力。可是,那朝臣多古板之輩,一聽到我要招女兵,那些人,卻也是要給我使些絆子。他們固然知曉此計根本妨礙不到我甚麼,卻也要噁心我一場。這才讓我覺得厭煩。」頓了頓,又道,「不過,聖人自是偏向我的,我也至多是被噁心上一場罷了,其餘諸事,自然還是由我自己做主,阿娘不必為我憂心,自該好生照顧好自己,讓兒女在身邊綵衣娛親才是。」


  江氏聽罷,對謝遠的擔憂就少了幾分,笑道:「你與秋然好了,我便知足了。」想了想,又道,「當然,你幾個阿姐也該要好才是。」


  謝遠素來知曉江氏性子軟綿無主見,自幼又是在這樣的世間長大,還曾經因為沒有生齣兒子,而經歷過諸多磨難,更以為自己是因這種緣故,而被丈夫當眾捨棄,因此對江氏來說,無論任何時候,兒子,都要比女兒重要。


  可是,在前幾年裡,謝雲屏、謝寒盡、謝念幾個因諸多事情,開始慢慢疏遠江氏之後,江氏卻又慢慢的想起了這幾個女兒的好,那原本偏到底的心,竟也拉回來了一些,開始也將幾個女兒也記掛在心中,卻也是奇也怪哉,人之本性。


  謝遠道:「阿娘忘了,還有七娘和八娘呢?她們兩個雖小,但能在阿娘身邊逗阿娘開心,瀲姨娘能在家務上位阿娘分憂,兩位阿妹,我與阿姐們也是記在心裡,阿娘也可多疼她們幾分。畢竟,阿娘既費心養了她們,那便再多費一分心思,將她們徹底養熟,豈非更好?」


  江氏聞言,若有所思。她之一生,未嫁時一味聽從父兄,出嫁后便聽夫君的話,待得夫君拋棄了她們后,江氏便想拿捏兒子,卻不料兒子並不肯讓她拿捏。待得如今,兒子長大了,且還有這等本事,拿到昭王之位——雖說已然過繼出去,私下裡也依舊認她,江氏便覺,她將來便可以聽兒子的話了。


  謝遠見江氏聽進去了他的話,便不再多言,只等著將江氏請入花廳,喝了半盞茶,才又問起江氏來意。


  江氏端著茶盞的手就微微一抖。


  謝遠見狀,微一皺眉:「可是阿娘在府中過得不快活?是那馬氏又猖狂了?若當真如此,兒……」


  江氏卻看一眼周圍,見謝遠將眾人驅退,這才雙目一紅,清淚流下,抓著謝遠的手道:「阿遠,你三姐、你三姐她、她或許沒了!」


  說罷,更是淚流滿面。


  縱然是她偏心,可是,謝若錦卻仍舊是她的嫡親女兒,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又陪了她這麼多年,江氏心中,如何又當真能不惦念?

  謝遠怔住,良久才一面為江氏拭淚,一面鎮定的道:「阿娘,您先冷靜一些,再將事情說與兒聽。若不然,有那個奴僕知道些的,讓她們說與兒也是一樣的。」


  江氏只一味搖頭哭泣,良久待哭夠了,方才緊緊抓著謝遠的手道:「就是前些時候,你四姐傳信回來,說是六郎又病了一場,險險才救了回來,只是縱然如此,大夫也悄悄說與你四姐,六郎的身子,必是要好生養著,於功課之上,卻不要過於嚴苛。你四姐信中與我想的一樣,六郎已經是世子,知曉如何御下便是,於其他事上,還是再過二年,六郎身子再好些再說。你大姐也傳信來,說是身子已經將養好了,沒過多久,你大姐的公爹剛剛去世,又恰好能讓她歇上三年,將來再生第二個兒子,便是生不出來,生個小娘子也是好的,但身子要緊,她決定再生一胎,便不再自己生了。你大姐也說,她也怕了,怕自己真的沒了,幾個兒女無人照料,幾個弟妹無法惦念,寧可將來多弄些婢妾代她生子,卻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為先……再然後,你三姐,便開始不對勁了。」


  江氏又哭了一會,才接著道:「她平日里還會彈個琴,寫個字的,心情好了還會教一教七娘,可是自那以後,她卻每日只看著窗外,神神叨叨,不知再想些甚麼。我只道她是年齡到了,既恨嫁又想要自己的孩子,便想岔了,便又請你阿爹為她擇婿,還特特求了他,讓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該為她擇一門夫婿身體健康的人家才是。結果、結果……」江氏恨聲道,「你阿爹面上答應的好好的,待又為你三姐擇婿,擇的卻仍舊是一家病怏怏的人家,且還是一戶寒門出身剛剛發家的軍戶!」


  謝遠瞭然。以謝若錦此時的年紀,還有「剋死」了四任未婚夫的功績,尋常人家,就算是想要衝喜的,也絕對不敢要她。反倒是軍戶出身的,倒是不太在意這些了。


  「那一日,你阿爹令人來與我和你三姐說了那件事,你三姐就急急跑了出去見你阿爹。」江氏泣道,「當日你三姐就被你阿爹關了禁閉,說是誰也不許見,往日侍奉的人也都打發了出來。待到一個月後,你三姐就病了,還是會傳染的病症。每隔上好幾日,你阿爹才會讓我去瞧一瞧她,還需是大部分時候隔著帘子說話。我那時就覺得不對。待到後來,我帶著七娘過去瞧了她一眼,七娘回來便與我說,三娘變了,記性也不好了。我細細問過她,才知道七娘機靈,眼明心細,直接就瞧出了那榻上的女子掌心略微粗糙——那種粗糙,平常人瞧不出來,只覺並沒有甚麼。但七娘也好,三娘也罷,都是王府的小娘子,養的自是精細,只一眼再一摸,也就覺出不對來了。」


  她忍不住繼續哭道:「阿遠,是我不對,是我害了三娘,是不是?是不是?」


  謝遠心中驚濤駭浪,良久才道:「阿娘且莫哭,再與我說說,那幾日,三姐是如何不對勁的?自她被關禁閉時,阿爹神色如何?可是對阿娘說過甚麼奇怪的話?還有外院之事,阿娘又知曉多少?瀲姨娘呢?阿娘這次,不是帶了瀲姨娘來么?便讓人往敬王府去,讓瀲姨娘帶著三姐六郎他們過來府中,說是我這裡有聖人新賞賜的幾隻孔雀,讓他們來瞧個新鮮。」


  江氏緩緩恢復過來,一面自拿著冰袋敷眼睛,一面慢慢回憶彼時不對勁的地方,一一說給謝遠聽。


  另一頭,謝遠也令人回敬王府請了人來。


  待到這一日傍晚,謝遠才親自送了人回去。


  江氏的眼睛已經敷好了,雖還有些腫,卻也正常——自己生的兒子被過繼了,難過一些,不也正常么?

  待到了敬王府門口,恰好敬王也帶著些微的酒意回來,眯眼瞧見了謝遠送江氏他們回來,微微頓住,坐在馬上,道:「怎麼去了這麼多人?」


  謝遠卻不能不下馬,答道:「回三皇叔,家裡有聖人賞賜下的孔雀,見阿娘來看我,便又請了阿姐和弟妹過去,也算是看個新鮮。」


  敬王對謝遠的稱呼也不甚苛責,只點了點頭,趁著醉意,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的道:「你既已過繼,家中事,你便無需多管。你幾個阿姐……本王自會替你好生照料,你,照拂好你自己便是。」爾後便直接策馬進府。


  謝遠站在原地不語。


  牛車裡的江氏忍不住又雙眼發澀。


  謝念見了,忙道:「阿娘這是怎的了?」


  江氏卻又掀了帘子,招了招手讓謝遠過來,終是一狠心,小聲卻又堅定的道:「既你阿爹這般說,那,那些事情,你便無需管了。生死有命,那便是她的命!只要、只要你與你阿弟好好的,其餘諸事,我便安心了!」


  謝遠頓了頓,才微微笑道:「阿娘,兒心中有數。倒是您,想一想六郎和七娘八娘,他們都還小著呢。」


  江氏這才不說話了,放下帘子,自去傷心。


  瀲姨娘侍奉一旁,心中七上不下,雖不明白昭王方才詢問她那些敬王府中的諸多事情,到底是何意。但是,她卻不是傻子,又從謝七娘那裡聽來的幾句話里,拼湊一下,就知曉了其中的隱秘——或許,那北地的三娘,早已不是三娘了。只是,就算如此,昭王又詢問她那諸多事情,又是為甚?

  瀲姨娘心中不懂,謝遠在詢問過瀲姨娘諸多事情后,又聽得敬王那一聲警告,心中卻是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只怕,那謝若錦,要麼便是被人奪舍,穿了來的,穿之前,還看了一本記載這個世界故事的書,知曉後頭的事情走向;要麼,就是重生而來。


  回憶起謝若錦這些年的舉動,謝遠寧肯相信謝若錦是穿越來的,也不願意相信,謝若錦是重生而來,自己原本就是自己,然而,那樣的謝若錦,卻做出了許多讓家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從前最讓謝遠惱怒的,便是謝若錦有心取代謝雲屏一事;而現在……謝遠心頭的怒火更是止不住的。


  不管謝若錦是哪一種情形,謝若錦會大致知曉將來的大事的走向這一點,卻絕對是真的。


  而以敬王的手段,將謝若錦腦袋裡的那些記憶全部挖出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謝遠現下,卻並不擔憂謝若錦本人。謝若錦既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顯見是沒將自己的阿娘和兄弟姐妹放在心上。謝遠卻是擔憂起謝含英的皇位,是否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只是想著想著,他又記起彼時謝若錦對他的不在意。謝遠又覺,或許,他自己的結局,也並不如何才是。只是不知,謝若錦這樣一來,又會改變些甚麼?會對他、對阿娘和幾個手足、對謝含英和整個大慶朝,又有甚影響?謝若錦自己或許改變不了甚麼,但是,現在有了敬王……卻由不得謝遠不擔心。


  謝遠卻也並不騎馬,只緩緩朝昭王府的方向走去。


  結果,他才走到半道上,卻被一小娘子騎馬擋了道。


  謝遠微微眯了眯眼,抬頭朝那小娘子看去,卻見那小娘子一身乾脆利落的胡裝,很是清麗可人,而且仔細去看……還很眼熟?

  謝遠怔了一下,那小娘子已然攥緊了拳頭,端坐馬上道:「怎的?昭王殿下,如今竟是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了么?」


  謝遠已經記起了此人,微微笑道:「原是聞笛表姐,數載未見,表姐一向可好?」


  葉聞笛一張俏臉上,這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她遲疑了一下,卻並未答謝遠的話,只從後背將背著的弓箭取出,搭上箭,往天空去看去,就見葉聞笛背後的兩名侍女分別放出了兩隻鴿子。


  葉聞笛毫不遲疑,連射兩箭,將兩隻鴿子都打了下來。


  謝遠不語。


  葉聞笛卻咬了咬唇,直接拿弓去指謝遠:「謝遠!我且問你,我欲去你那藩地做女兵!你可願——要我?」


  她這話說的頗有氣勢,可心口處卻是「砰砰」直跳,手心裡頭,滿是汗水。


  謝遠微微揚眉,卻是輕輕笑了:「藩地之內,自是我來做主。只是不知,表姐,可曾做得了自己的主?」


  葉聞笛再問:「做得了如何?做不了又如何?」


  謝遠笑容不變:「若表姐能做得了自己的主,那麼,昭地,自欣然相迎。」


  葉聞笛聽罷,只喃喃道:「所以,你是肯要我了?」說罷,卻是不再理謝遠,轉身策馬就跑。


  謝遠:「……」他原本以為葉聞笛是真心參軍,心中還打算著若葉聞笛願意,或許,他可以藉此將女兵之事宣揚一番,讓他的藩地招收女兵之事,能更順利一些。


  不過,這也無妨。


  謝遠倒也沒有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中,繼續思索之前之事。


  待行至昭王府,進了書房,令清酒玉壺研磨,提筆,卻是不知該寫些什麼,最後也只是將筆擱下,凝眉苦思。


  他這一思索,卻是從傍晚一直思索到子時。


  殷守像前幾日那般,依舊去謝遠的房間「求暖床」,才發現謝遠不在。


  再思及他來之前聽說的事情,心中越發覺得委屈。


  他正想要跑去找謝遠,就聽得外頭有了些許動靜,正是謝遠在清酒玉壺的催促下回來了。


  「郎君之前還勸聖人要珍重身體,怎的到了自己,就要糊塗起來,連就寢時候,都都耽擱了這許多?郎君若還要如此,下次聖人若有相問,奴可要說實話了。」


  清酒玉壺雖這般勸著,心底卻當然知曉自己是誰的人,根本不會在謝含英面前多嘴。只是嘴上還是忍不住想要「嚇一嚇」郎君。


  謝遠無奈,只得道:「知道了知道了,再沒有下次了。」他這次卻也的確是有些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因此清酒玉壺的嘮叨,他便也只好聽了。


  只是謝遠一進內室,看一眼床上,便是嘴角一抽,忽而就轉身將清酒玉壺打發了下去,守夜也不必了。


  好在謝遠已經梳洗罷,更衣之事,除了大衣裳,謝遠也不太勞動他們,便都退了下去。


  謝遠吹熄了蠟燭,這才黑著臉站在床前道:「還不出來?」


  殷守這才從床幔裡面鑽了出來。


  明明都是九月入秋,殷守卻還是毅然決然的只著一條白色的褻.褲,便走了出來。


  謝遠嘴角一抽,正要開口,卻見殷守已經朝他撲了上來。


  「阿遠,你喜歡那個葉聞笛?你要娶她嗎?昭地可是要迎她做王妃?」


  一連三個問題上來,殷守還將他抱得死緊,謝遠只好皺眉道:「胡說甚麼?我孝期未過,如何論婚娶?且小娘子的名聲要緊,你不可多言。」頓了頓,發覺殷守現在整個人都不像狼崽子,而是像受了委屈被奪了寵愛的狗狗,想了想,才含糊的解釋了一句,「聞笛表姐是想去昭地做女兵,我有心利用此事招兵,是以……」


  可是殷守還是覺得委屈!


  他將謝遠越抱越緊,赤.裸.裸.的結實的胸.膛緊緊貼在謝遠身上,委屈道:「可是,阿兄說了要她!卻不肯要我!阿兄,哥哥,不要她,要我,好不好?要我……」


  謝遠怔住,心頭一動,正要有些感動的開口,就覺殷守的大手從他的後背滑到腰際,再下滑,下滑,雖是隔著衣裳,卻還是毅然決然的滑到了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


  謝遠:「……」枉他還以為殷守要對他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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