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獵(一)
陽光透過樹葉,在青石板地面上印出斑駁的光影。
南喬收起了長劍,稍稍調息片刻。
自幾個月前,她除卻聽女先生講課外,又請了一位教她功夫的師父。
每日天未亮她便早起練劍,而後再溫習功課,聽先生教授史書,偶爾還會學些基礎的琴棋書畫,不至於一無所知。
她每日都是從天未亮忙到太陽落山,竟沒有什麼可以偷懶的時間,甚至都沒有再出宮見過柳初年。
將要進殿之前,她恰好看到有幾個小太監小宮女搬著好幾盆菊花送了過來,想來梁帝特地吩咐人送來的。
南喬叫住了他們,倚在殿門前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一遍,看似不經意地指了兩盆菊花吩咐靜槐:「派人將這兩盆『鳳凰展翅』與『千丈珠簾』送到綠猗閣。」
說完,她便轉身進了殿內換衣服,準備用早膳而後去聽課。
靜槐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
自從數月前南喬帝姬出宮送了白卿離開,就再也沒出過宮門。
雖說無論有什麼稀奇精緻的東西,她都會指派人送去綠猗閣,但她卻絕口不提柳初年,彷彿已經忘了有過這樣一個人。
若按著以前,靜槐大抵就要問一問緣由了,但如今她卻也不敢隨意說些什麼。
這些天,她能明顯地感受到南喬帝姬長大了,脫胎換骨彷彿變了一個人——南喬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需要她事事操心的小姑娘,而是一個看起來隨和但實際上不怒自威的皇室帝姬。
對這一切,靜槐有些欣慰卻又有些擔憂,總覺得南喬轉變得太過突然。
她曾借著送東西的機會請教過柳初年,而柳初年只是淡淡一笑,讓她放寬心。
今日女先生講的是《世家》,她所教授的有些想法南喬雖不甚贊成,但卻並沒有反駁。
眼前的女先生早已過了不惑之年,性格也並非是柳初年那種可以商量得有來有去的,故而南喬對於不認同的東西默不作聲,並不似以前一樣非要與人爭個高低——她已經不再是那時候,一定要別人認同她的人了。
待到用午膳之時,南喬意味不明地抬頭看著靜槐。
靜槐愣了片刻,方才笑道:「那兩盆菊花已經送去綠猗閣了,我聽宮女說,柳姑娘已經從雁盪回來了。」
南喬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喜悅。
前些日子她派人送東西到綠猗閣時,齊竹告訴宮女說柳初年去了雁盪。可馬上就要秋獵了,她還以為柳初年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任何事情了。
如今柳初年卻在秋獵前夕回了京城,是不是可以認為她是……
還沒來得及想完,南喬便自嘲地笑了笑。
「她可說了旁的什麼?」或許是不死心的緣故,南喬出門練琴之前又問了這一句。
靜槐有些詫異她為何突然又提起此事,回想了一下,茫然地搖了搖頭。
南喬面無表情地出了大門,心中又將自己唾棄了幾分。
自白卿離開后,她的確將自己對柳初年的感情想了又想,不得不認同白卿最後的說法,或許的確是依賴吧。
可如今依賴得不到回應,也難免有幾分羞惱。
翌日,秋高氣爽。
南喬按著規矩行事,沒出半分差錯,令梁帝十分滿意。
按著南梁的規矩,年滿十二的皇室宗親都得開始參加秋獵,浩浩蕩蕩地一大支隊伍向著裕山獵場而去。
南喬騎在馬上,安安靜靜地隨著隊伍前行,難得的沒有與湊上來的思安郡主插科打諢。
待到到了獵場,已是日頭高懸,眾人行禮之後便回自己的營帳中稍作休整。
南喬打馬而去,卻迎面撞上了雁瑜郡主,她也騎在馬上,但身後卻跟著一輛馬車。
「嗯?」南喬有些疑惑地看向馬車,詢問雁瑜郡主,「姐姐你帶了什麼人嗎?」
雁瑜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南喬還沒品出她笑容裡帶的什麼意味,便看到一隻纖長白皙的手掀開了車簾。
南喬原以為這幾個月來,自己已經足夠清醒,再不會像最初那般見到柳初年便緊張的不行。
但如今柳初年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感覺自己的心仍是不可抑制地動了一下。
柳初年仍是素色衣衫,青絲綰成一個尋常閑適的髮髻,鬢角有一縷青絲垂下,悠悠抬眼間彷彿能攝走人的全部心神。
「師傅。」南喬低下頭,問候了一聲。
柳初年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開口:「我本以為你會邀我來秋獵,卻沒想到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你開口,所以少不得求了雁瑜郡主帶我來了。」
南喬猛地抬頭,有些無措地解釋:「不是……我還以為師傅你不想來的……」
南喬這些日子的轉變,雁瑜一一看在眼裡,還以為自家妹子終於長大懂事了。可如今她往柳初年面前一站,那手足無措的模樣讓雁瑜覺得自己又看到了最初的南喬。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一物降一物。
南喬怔了片刻后終於撿回了自己的理智,她從容地找借口:「我聽聞師傅你前些日子去了雁盪,還以為你還未回來,故而沒有邀請你。師傅既然來了,不如去我的營帳歇息吧?」
柳初年微微挑眉,聽從了她的建議。
南喬也下了馬,牽著韁繩與她一道同行。
方才南喬在馬上倒不顯得如何,如今兩人并行,柳初年突然發現南喬這幾個月居然長高了不少——以前南喬最多不過到她的眼睛,現在居然與她差不多高了。
柳初年的身量本就算不得高挑,按著南喬現在的「長勢」,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比她還高了。
最初的詫異過後,柳初年微微一笑:「你昨日送去的那兩盆菊花不錯,那盆『千丈珠簾』我很喜歡。」
南喬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便僵在了原地,她聽出了柳初年這句話里的意思。
昨日她派人送去秋菊,綠猗閣的人已經轉告了她柳初年從雁盪回來了,她方才所找的借口實在是拙劣至極。
南喬忍了忍,強笑道:「師傅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