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情何寄(五)
第二日一大早,柳初年便如往常一般醒了過來。
天不大好,有些陰沉沉的,零星飄著小雨。
她散著長發,披了件月白外衫便去了綠猗閣後園的湖心亭。
白卿尋過來時,她正倚在扶欄旁淡漠地看著湖中隨風飄搖的荷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南喬已經走了。」白卿駐足在她身旁,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她沒來找你辭別嗎?」
柳初年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
白卿一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對自己有些惱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看出來了,你想怎麼辦?」
「順其自然。」柳初年有些好笑地反問,「南喬年紀尚小所以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她對我不過是依賴罷了,這也需要擔憂嗎?」
白卿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在她又想說什麼的時候,搶先開口問道:「昨日那位溫姑娘是什麼人?怎麼我竟然不認識?
「你不認識有什麼稀奇的?」柳初年悠然坐下,手臂搭在扶欄上撐著頭,「她是息國人。」
息國,在南海以南,與八荒諸國並無往來。
相傳息國之人慣會妖術,又有成仙之道、長生之方。
幾年前,數國聯合出兵遠征息國,打著除邪衛道的名義,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們不過是為了那長生不老葯罷了。
最後息國覆滅,而那幾國究竟拿沒拿到長生不老葯已不可知。
柳初年將亭邊的竹簾放下,阻擋了飛濺而入的雨滴,想了想又道:「我幼年時曾隨師父到諸國遊歷,去過息國。溫家世代為息國的史官,執筆書青史,當初我與師父誤打誤撞地救了溫雲岫一命,我一直隨身而帶的懷袖劍便是她贈與我的。」
「看來息國國破之後,溫姑娘逃了出來。」
白卿知曉懷袖劍,八荒之中唯有當年的息國能造出此劍——此劍刃如秋霜,可斬金截玉,藏於袖中又可不露絲毫痕迹。
八荒之中流傳的懷袖劍屈指可數,諸國工匠費盡心思想要仿製,卻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成功。
「以溫雲岫的性格,她呆在息國皇宮之中,與宮殿一同被焚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柳初年依著自己對溫雲岫的了解,覺得她怎麼都不想是會主動出逃的人,「我想,大概是昨日那位搖光姑娘的緣故吧。」
她並沒有被白卿的問題繞開,話鋒一轉又挑起了方才想要說的話題:「你此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白卿心虛地躲避了一下她的目光,望著遠處近乎墨色的天空:「說不準吧,若兩三個月能治好那就兩三個月歸來,若兩三年能治好那就兩三年歸來,若……」
她略微停頓了片刻,終於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柳初年:「不管怎麼說,我總歸是會回到你身旁的。」
「你活的比誰都清醒,所以我也就不多說了。」柳初年垂眸斂去了眼中的情緒,嘆道,「既然已經離了晉國,那些事情便都忘了吧。」
白卿一笑,輕聲道:「他日我離開,你便不用去送我了,不過徒增傷感罷了。折柳亭的離別淚已經夠多了,你去了的話再惹得我落淚怎麼辦?」
「好啊。」柳初年低頭輕輕撫著自己的衣袖,片刻后抬頭笑道,「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出城十里去迎你。」
說完這句,她便起身冒雨離開了,月白的衣衫在風中飛揚,與墨色的長發糾纏著。
白卿倚在亭柱旁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又過了幾天,便是白卿離開的日子了。
柳初年果然如那時所說,並未出城送她,而是一反常態地起晚了。
直到齊竹回來稟報,說白卿的馬車已經離開了南梁,她才有些漠然地起床讓侍女幫她梳洗。
齊竹本想告退,但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低聲道:「南喬帝姬不知從何得知白姑娘今日離京,去送了送她。」
「南喬?」柳初年側頭將那艷紅色的累絲耳墜戴上,微微挑了挑眉,「她居然去送了白卿,這可真是稀奇了。」
「南喬帝姬還托我向您問安,說是因著向女先生告假的時間不多,所以還急著回宮,不能親自來見您。」
柳初年聽了這說辭,不禁搖頭笑道:「她這話說的,倒像是長大了一般,也難為她肯這麼聽女先生的吩咐。」
說完,她從侍女手中接過發梳,笑著讓那侍女回去休息。
那侍女身子的確有些不大舒服,沒想到柳初年不但看出來了,還如此柔和地給她放了假,當即便高高興興地謝恩離開了。
待到侍女離去之後,柳初年把玩著手中的檀香木梳,抬眼問齊竹:「你們現在還在收集各國的情報嗎?」
「是。」齊竹頓時嚴肅了起來,正色道,「雖說您離開了晉國,但白姑娘說為了以防萬一,仍讓我們經營著各個『情報處』,未敢鬆懈。」
「晉國現在的局勢如何?」柳初年手中的發梳有節奏地輕輕敲在梳妝台上,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齊竹整理了一下思緒:「自您離開之後,替身代替您去靈隱寺禮佛,陛下與皇太女應當還未發現……至於朝中,則是有些動蕩。先前隸屬於您的官員無一不受到打壓,或貶官或外放。白姑娘辭官之後,朝中便更加亂了。」
「可真是蠢啊。」柳初年的笑容中帶上了些不屑,「我早說過不會與她們相爭,結果她們偏偏如此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硬生生把朝堂攪亂成這副模樣。內憂外患,我都有些替她們發愁該如何收場了。」
齊竹未敢作何評價,但心中對晉帝也有些鄙夷。
她因為偏愛自己的小女兒,硬生生將勞苦功高的元熙帝姬排擠出去。如今柳初年放棄所有權利離開朝局,她居然還因為猜忌這麼亂來,真的不知她將自己的母國放在何處。
但齊竹也有些理解晉帝的感受,她怕極了自己的大女兒——就算元熙這些年為晉國奔波操勞、如今遠走他鄉,也打消不了她那深植於心的猜忌與恐懼。
「罷了。」柳初年隨手將梳子扔在了桌上,淡淡地吩咐他,「抽出一些人去保護白卿,剩下的人該幹什麼便繼續吧。」
終歸,有人要作死,她也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