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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風禾盡起(三)

  第131章 風禾盡起(三)


    遊湉蹲在地上緩了半天。


    齊放也呼哧帶喘地跑了過來, 他一手搭在周燁肩膀,看著遊湉, “怎麽了這是?”


    周燁一臉焦急, 就要去扶遊湉,“我送你去醫院。”


    遊湉搖了搖頭,“不用……我沒事兒……”


    最後還是被周燁和齊放左右扶著站了起來。


    遊湉臉都是白的, “估計是快來大姨媽了, 你們男的不懂,不是什麽大事兒。”


    她每次來大姨媽之前肚子都會痛。


    大概是之前折騰的, 最近這段時間她的內分泌就一直不太正常,大姨媽有兩個多月沒來了。


    可能因為在酒會喝了點涼飲, 加上剛剛從樓上下來時跑的太猛,大概就把大姨媽“召喚”了出來。


    女人的事兒,遊湉沒打算給他們解釋那麽多。


    “真的沒事兒?”齊放看她這樣, 小臉都沒血色了,可不像沒事兒的樣子,“看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周燁也堅持:“女孩子生理期痛經也不是小事兒,更要好好對待, 我送你去醫院。”


    “真的不用。”遊湉這會兒已經不是很痛了, 也就剛剛那一陣兒, 她推開他倆的胳膊, 讓自己站穩, “看, 我現在真的沒事了,你們要真不放心, 一會兒路過711幫我買點東西吧。”


    齊放:“沒問題, 買什麽, 你說。”


    “買包暖寶寶,再來盒紅糖薑茶。”遊湉想了想,對齊放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讓齊老師再幫忙捎包衛生巾不會介意吧?”


    齊放當然不會介意:“為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


    “牌子,尺寸,日用夜用?有要求嗎?”齊放向她眨眨眼。


    遊湉真是佩服死他了,“齊老師,你好懂啊!”


    “這難道不是一個好男人應該知道的?”


    “怪不得我齊老師能年年成為最受歡迎男老師,這樣的暖男誰能不愛?”


    ……


    倆個人就這樣逗著嘴,往停車場走。


    這過程,周燁就一直走在遊湉的側後方,眼睛始終盯著她下意識地捂在肚子上的手。


    心裏還是有些擔憂。


    ……


    齊放買好東西塞到周燁車上,又對囑咐遊湉幾句,這才離開。


    他一走,車裏的氣氛頓時就冷了下來。


    沒有人再故意調節氣氛,遊湉身上的那點沮喪一點一點地冒了出來。


    她緊緊抓著手裏的袋子,別過頭去看向車窗外。


    深夜的都市流光溢彩。


    可那些霓虹無論怎麽閃耀,好像都照不到她身上一點。


    她太失敗了,從來沒有一次覺得自己這麽失敗過。


    “你已經很拚了,不要給自己給自己太大壓力。”


    周燁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但他知道她現在一定很需要鼓勵。


    “遊湉,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


    “不,我沒有很拚,我也一點都不勇敢。”


    遊湉緩緩地搖了下頭,“我要是很拚,當時在舞台上就應該全部脫光,如果我——”


    “遊湉!”周燁心痛地看著她,“其實你知道,你就算那麽做了,他也不會改變主意,況且你不會那麽做。”


    “對,我不會那麽做……”遊湉像個木偶一樣,機械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周燁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最後轉過身去,發動車子。


    “送你回家。”


    到了她家樓下,遊湉推門下車。


    周燁最後喊住她。


    不等他開口,遊湉就朝他笑了一下,她臉上的難過、疲憊清晰可見。


    “我沒事的,夜大,你放心吧,我隻需要睡一覺,就一覺,等明天醒了,我肯定會滿血複活的。”


    她說完,攥起拳頭,朝他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也是在給自己打氣。


    周燁的話卡在喉嚨口,酸酸澀澀,不上不下。


    他看不得她的咬牙逞強,一眼都看不得。


    最後,他隻是歎了口氣,囑咐她好好休息。


    “你也是。”


    “Marko這個態度,應該是不會改變的,我回去再想想別的辦法,你身體不適,就不要想別的了,好好睡一覺,沒有什麽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


    “我會的。”


    遊湉和夜大告別,轉身走進了樓洞。


    周燁開車駛出小區。


    這一夜,遊湉並沒有睡好。


    大姨媽沒有像她所想的如約而至,不過她還是給自己煮了一壺紅糖薑茶。


    就像夜大說的,沒有什麽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


    她要是垮了,就沒辦法去照顧那一大一小了。


    所以她不能垮。


    遊湉喝了紅糖薑茶,就去泡了個熱水澡。


    脫掉內'褲的時候,還發現上麵有一點點紅色。


    果然是月經快來了。


    收拾完自己,遊湉就躺回了床上,關掉了房間的燈。


    黑夜裏,她摸著脖子上的項鏈,想到那一年的春節,他從英國連夜飛回國內看她,那時他們的關係還沒有挑明。


    她為了給自己要個名分,故意氣他,連著放了他三天鴿子。


    最後他出現在她麵前的雪地裏,隔著一扇透明的落地玻璃,表情肅穆的像是一尊雕像。


    他穿著一件灰黑色的風衣,挺括的肩頭落滿雪花。


    他站在天地間,那一刻,萬物俱寂。


    他的眼裏隻有她。


    ……


    遊湉閉上眼睛,黑夜裏,偷偷地,抹掉了眼角那思念的淚水。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她的半張臉。


    埋在被子裏的唇,親吻著手心裏的那枚“小宇宙”。


    耳邊響起他為她把項鏈帶上的那一刻,俯身在她耳邊說過的話——


    “有星星的夜晚,一般都會有好夢。”


    她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祝你好夢。”


    隨後她閉上眼睛,虔誠地許下一個願望,“今晚,讓我們在夢裏約會吧。”


    一定會是個好夢。


    ……


    淩晨四點,遊湉在夢裏驚醒。


    她並沒有做噩夢,確切地說,也不是驚醒。


    她隻想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她想到躲在大門後麵偷聽到的Marko和酒會主人的談話。


    Marko抱怨這邊的飯菜不合口味,連早餐也吃不下去。


    他深受水土不服的困擾,看起來是真的很不好受……


    靈光一閃,遊湉伸手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翻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


    她衝進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家裏所剩的食材,又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鍾。


    再有一個多鍾頭,農貿市場的早市就能開門了。


    遊湉火速回房換了身衣服,把頭發紮了起來,她提上菜籃子就衝出了家門。


    早起的菜是最新鮮的。


    戴蒙科是南方人,南方人的早點一般都是清淡的。


    他長年定居在港城,大概普通的早茶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吸引力。


    可他的祖籍好像是徽省,所以他的口味一定不僅僅是早茶那麽簡單。


    ……


    遊湉的腦子裏迅速過濾著戴蒙科的每一條對他有用的信息。


    她在淩晨的巷子裏狂奔。


    她必須在七點之前到達V店。


    在酒店的餐車進入戴蒙科的房間之前。


    帶著她做好的早餐。


    ……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穿越了,穿回了最初的那個自己身上,曾經為了拿下紅酒街的信念和拚勁,在她身上又熊熊燃燒起來。


    買好食材,她回到家裏,沒有多想,就把自己最拿手的那些菜式稍微改良了一下,弄的淡口一點。


    也沒有花裏胡哨的技巧,當然她也不會,因為她知道,什麽樣的早餐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能夠看到她的誠意。


    這就足夠了!

    六點半,遊湉一手提著一隻保溫盒,準時坐上了出租車。


    他給齊放提前打了個電話,問他認不認識V店的老板。


    結果他還真的認識,還是鐵瓷的那種。


    還是老一套,遊湉讓他幫忙準備一套侍應生的衣服和一輛餐車。


    齊放雖然不是很想她這麽拚,不過還是答應了。


    兩個人分頭行動。


    遊湉沒有告訴夜大,也是不想讓他再擔心。


    她把目光放向窗外。


    瑰麗的朝陽,此刻正在冉冉升起。


    七點鍾,車子抵達V店。


    齊放在大門接應她,也幸好有他,不然她是絕對進不來的。


    “1007。”戴蒙科的房間號。


    “知道了!”遊湉進了員工電梯,被齊放一把拉住。


    他整個一剛從床上爬起來的狀態,黑眼圈特別明顯,連頭發上的毛都是翹著的。


    他沒說什麽,隻是拍了拍遊湉的背,算是囑咐,“悠著點幹。”


    “我知道了!”遊湉轉身進了電梯。


    “他那一層,除了他的房間,周圍住的都是保鏢,情況不對就趕緊撤,千萬別讓自己吃虧,有事及時給我打電話,我在樓下等你!”


    遊湉朝他擺了擺手,電梯門同時合上。


    樓上有客房經理接應她,齊放提前打好招呼的,他倒不是很擔心。


    當然,遊湉要是半個小時內沒有出來,他也會上去的。


    見電梯抵達十樓,齊放無奈搖了搖頭,也轉身走出了電梯間。


    ……


    遊湉換好衣服,把早餐仔細擺好。


    原本的侍應生比她還緊張,遊湉有心安慰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別緊張,跟你沒關係,出了事你們老板擔著。”


    小姑娘聽完臉更綠了。


    當然,她教她的那些專業術語遊湉一個也沒記住。


    她也不想記。


    整了整領結,遊湉深呼一口氣,推著餐車邁向了腳下的法蘭絨地毯。


    ……


    遊湉按響門鈴。


    隔了好久,房間裏才傳來聲音——“誰?”


    遊湉想了想剛才那個小姑娘教她的那段話。


    您的專屬管家?早餐服務?

    最後,她清了清嗓子開口——


    “送早點的。”連聲音都沒裝。


    剛剛來的路上,她緊張的不行,這會兒反而出奇地平靜。


    戴蒙科沒有回話,也沒有開門。


    她便站在門外靜靜地等。


    二十分鍾後,門開了。


    戴蒙科戴著一副金絲框的眼鏡,一邊係著睡袍的帶子,站在門口正中。


    他打量完她,才平聲開口,這時睡袍的帶子也已經係好,“遊小姐,你若是懂點法律常識,就應該知道我現在完全可以告你騷擾。”


    遊湉立刻對他露出一個單純無害,甚至甜的有些齁人的微笑,“沒問題!您可以告我,也可以拒絕我,但是食物您總不會拒絕吧?”


    她說著微微俯身,打開餐盤上的蓋子,戴蒙科看到那滿滿一餐車的小吃,倒是品相誘人,看起來也蠻精致的,他微的挑了下眉。


    確實成功勾起了他的一絲食欲。


    遊湉看出來了,她趁熱打鐵,“這些都是我親自給您做的,當然和V店的比不了,但保證會是很特別的味道,幸運的話還能讓您終身難忘。”


    她就是有這個自信。


    說著,遊湉就要往裏推,卻被戴蒙科伸出胳膊攔住。


    他重新審視她兩秒。


    鏡片掩飾了他內心此刻真正的情緒。


    片刻後,他沉聲道:“你真的不用再費力氣,我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我。說真的,我一直都很欣賞你,不然之前在遊輪上也不會出手幫你們解圍,你要知道,那次沒有我,你們絕不會那麽順利地離港。”


    “既然你送我一餐心意,我不妨也告訴你一句實話。”


    戴蒙科神色晦暗地把手收回,背在身後,他對遊湉道:“其實無論最後鹿死誰手,結局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等遊湉開口,他又說:“因為獵手是誰不重要,獵物才重要。


    你要知道,我做霍文肖的生意是做,做霍文東的生意同樣是做,無論獵手是誰,鹿最終都會送到我手裏,既然如此,我為何又要出手?


    我主動出手的話,反而是給自己斷了後路。”


    戴蒙科說完,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霍總是個體麵人,我想他的女人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去,遊湉小姐,我想你懂我意思了吧?”


    遊湉機械地後退兩步,撞在了走廊對麵的牆上,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此時此刻,她有點發蒙……


    戴蒙科最後看了她一眼,他收回目光,把手放在門把手上。


    可就在他甩上房門的那一霎,五根蔥段似地手指猛地出現在了門框上。


    是那樣堅決,那樣義無反顧。


    真是一秒鍾的猶豫都沒有。


    房門撞在了她的指骨上。


    瀛弱的五根,頓時浮現一道血紅的印子。


    戴蒙科倒吸一口冷氣。


    他甚至都沒有聽到遊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她隻是死死咬著牙關,緊繃的下頜線像冰刀一樣堅硬。


    她太白了,因此汗濕的額頭暴起的紫色血管就顯得格外明顯。


    很細很細的一根。


    連接著她此刻沸反盈天的心髒。


    “有區別……”巨大的疼痛侵噬下,她緩緩地抬起頭來。


    她眼含熱淚,一字一句。


    “有區別……有區別!”眼淚沿著下巴滴落,她的眼神卻更加堅決,“區別在於……良心。”


    她又哭又笑,早已忘了十指連心的痛。


    “是,掙的都是錢,錢和錢沒有任何區別,但是錢的來源有區別,錢有黑的,也有白的,那些黑錢怎麽來的?貪汙受賄,非法集資……那些錢,可能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民辛辛苦苦的血汗錢,他們可能是在高空走鋼絲的建築工人,可能是烈日下插秧的農民,那些錢,可能是一個寒窗學子的未來,也可能是讓一個癌症病人活下去的最後的希望……


    錢對於你們來說,隻是一個冰冷的數字,你們都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高端玩家,隨意玩弄的一個動作,就有可能改變他們的一生!你掙壞人的錢,就是助紂為虐!黑錢可以洗白,洗白後流入你們口袋裏,可是他們呢,可是我們呢!他們的人生黑了,誰來給他們光明?

    為什麽你說沒有區別……怎麽可能沒有區別?這就是區別,是良心的區別!”


    這些話,好像是對他說的,又好像不是對他說的。


    是她對憤怒的呐喊。


    遊湉後退兩步,把受傷的五指背在身後,攥成了拳頭。


    手腕都在顫抖。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戴蒙科,看他用一種諱莫如深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看,看了好久,突然輕笑。


    戴蒙科道:“遊湉小姐,我是個商人,你跟商人講良心?嗬嗬,你很特別,也很有趣。”


    遊湉搖了搖頭:“可是你隻是個商人嗎?不,至少我不覺得。”


    她頓了頓,又說,“其實那天在甲板上,並不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麵。第一次見麵,是在樓上的法國餐廳,有個保潔阿姨不小心打碎了盤子,她是中國人,左腿微微殘疾,餐廳經理斥責了她,還要說要扣掉她本月的獎金。那個阿姨離開的時候,是你喊住了她,並在她的口袋裏偷偷地塞進去了一遝港幣。”


    “我想,真正一點良心都沒有的人,是不會這麽做的,這也是我為什麽會來求你幫忙的原因。”


    戴蒙科看了眼站在遊湉身後的保鏢,隻淡淡說了兩個字,“送客。”


    保鏢沒有驅趕她,給出了她這兩個字應有的待遇。


    一左一右,把她請到了電梯前。


    拐出走廊的時候,遊湉還巴著拐角的牆壁,探頭向裏麵大喊一聲,“我哪兒也不去,就在樓下等你!等你同意!”


    這句話成功惹怒了保鏢,把她粗魯地塞進了電梯。


    不過遊湉卻覺得很痛快。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遊湉猛地把手抽到前麵來,哎呦哎呦地痛地呲牙亂叫起來。


    是真他媽的痛死啦。


    幸好手指沒斷。


    電梯“叮——”地一聲到達一樓。


    遊湉可憐巴巴地捧著小手邁出電梯,齊放正在前台撩妹,看見她出來,火速衝了過去。


    遊湉:“你還沒走啊?”


    齊放看著她這張梨花帶雨的臉,就知道肯定是失敗了,也沒再細問。


    “你手怎麽了?”


    遊湉剛要說什麽,前台妹子就掛了電話,提著個醫藥箱朝她走了過來。


    “小姐您好,1007的貴賓交待的我們為您包紮一下傷口。”


    遊湉二話不說,感激涕零地把手遞了過去。


    ……


    最後,遊湉堅持在大廳等戴蒙科。


    她把齊放趕走了,正好他白天還有課,也就沒再多呆。


    齊放和她可不一樣,人家是正兒八經的老師,遊湉當然不能讓人家一天天地陪她耗。


    齊放本來是想把周燁喊來的,可偏偏遊湉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各種威逼利誘,甚至把孟晴搬了出來,就是不準他告訴周燁。


    他最後實在沒轍,就沒喊周燁,不過也留了個心眼,跟他鐵瓷交代了幾句,算是有人替他看著點她。


    齊放走後,遊湉一個人在大廳的沙發上坐著。


    手這會兒已經有點腫了,小姐姐給她包好紗布,遊湉道了聲謝。


    一會兒有個經理模樣的人過來,說有人給她開了間房,要她進去休息休息。


    遊湉問誰。


    經理說那人姓齊。


    遊湉擺擺手拒絕了。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戴蒙科一定會同意的。


    所以她一步也不能離開。


    但她沒有想到,戴蒙科一整天都沒有出來。


    她就在大廳裏這麽幹坐了一整天。


    從天亮到天黑。


    戴蒙科沒有等到,倒是把榕城百年難遇的大暴雨等來了。


    她早晨從家出來的時候太過匆忙,除了帶飯,就是帶著她的包,因此現在兩手空空,一點有用的東西也沒有。


    好在酒店裏什麽東西都不缺,遊湉從前台借了個充電寶,又花錢買了瓶依雲水。


    她坐的沙發後麵是整麵的立地窗,窗外風雨飄搖,整顆的羅漢鬆晃的厲害。


    有點張牙舞爪。


    烏雲極低,有種黑雲壓城的即視感,這種感覺太過壓抑,遊湉轉過頭來,不想再看。


    她也是累了,向裏靠了靠,靠在沙發的一角。


    酒店空調開的很足,她穿的又少,外加大雨降溫的關係,這會兒就覺得有點冷。


    她雙手環著肩膀,窩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小小的一隻,不仔細看,也不容易被發現。


    她坐在這裏,倒是也沒人過來驅趕,遊湉迷迷糊糊地想,可能也是因為齊放的關係吧……


    半夢半醒的時候,有人在她身上蓋了一層薄毯,遊湉睜開眼睛,發現麵前的茶幾上還擺著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就在托盤裏,連熱氣似乎都能看到,一看就是廚房剛剛做好的。


    小姐姐把餐具給她擺好,對她友好地笑了笑,“盡快吃哦。”


    “謝謝。”她抓住毯子,又問,“請問這是?”


    “老板吩咐的。”


    是誰吩咐的老板,她沒說,遊湉也沒問。


    這碗麵下去,她的身子暖和了不少。


    後半夜多虧了這點暖和勁兒,她才勉強睡了一會兒。


    ……


    戴蒙科出來的時候,她還在沙發上閉著眼。


    他一眼也沒往旁邊看,在保鏢的護送下,彎腰鑽進了早在酒店門口停好的車子。


    保鏢收起撐在他頭頂的黑傘。


    外麵的雨還在下。


    遊湉一睜眼,就看到戴蒙科正彎腰抬腳往車上邁。


    她猛地站了起來,由於速度太快,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她迅速扶住沙發,晃了晃腦袋,等她緩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啟動了。


    她立刻衝了出去,毯子都掉在了地上,車子從她麵前緩緩駛過,她用力拍打著車窗,可戴蒙科坐在裏麵,連一個餘光都沒有給她。


    遊湉甚至感覺到車子一腳油門提了速。


    “戴先生!”她追了兩步,追到馬路上,眼睜睜地看著車子匯入車流,最後連尾燈都不見了。


    遊湉打了個哆嗦,又迅速跑回了酒店大廳。


    短短幾分鍾,渾身就已經被大雨淋透了。


    ……


    這一等,又從天亮等到了天黑。


    也許是淋了雨的關係,肚子又痛了起來。


    而且這次,好像比上次來的更劇烈。


    上次她還能忍,這次怎麽都忍不住了。


    就像有一把小錘子在不停地敲著她的肚子。


    遊湉想找前台小姐姐借點止痛藥,後來又覺得自己太麻煩人家,於是拿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叫了個跑腿兒,買來一盒布洛芬。


    她就著礦泉水喝下,完事兒又借用下員工衛生間,用熱水洗了把臉。


    鏡子裏她臉色蒼白、憔悴,但眼神卻無比堅定,像是有火在燒。


    她凝望著境子外的女人,兩個人同時咧開嘴角,握起拳頭,給彼此打氣。


    ……


    遊湉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戴蒙科正好從外麵回來。


    依然是在保鏢的護送下,大步往電梯間走。


    “戴先生!”遊湉當然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她見縫插針地擠進去,卻被保鏢一手揮開,遊湉這身量在高大的保鏢麵前就像個弱雞,這一掌過來,差點沒把她揮倒。


    戴蒙科同樣一眼都沒有看她。


    他低頭玩著手機,直到電梯門緩緩閉合。


    遊湉還在外麵大喊,“戴先生,您考慮的怎麽樣了?我一直在等您回複!”


    電梯門關上,他才抬起頭,把沒電了的手機塞進口袋。


    遊湉被保鏢撞了好幾下,有一下磕到了牆角,後腦勺直接磕了個大包。


    手還疼的動不了,腦子也嗡嗡響。


    她回到沙發上,感覺整個人天旋地轉。


    尤其是肚子,明明吃了止痛藥,怎麽又……


    眼前突然變成雪花一樣。


    她顫顫伸出手,竟然傻到以為好像天花板上真的掉雪了。


    指尖就要碰到雪花的一瞬間。


    她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倒在了沙發上。


    ……


    遊湉暈倒後,酒店經理第一時間通知不是齊放,而是1007的客人。


    “送她去醫院。”戴蒙科掛了電話。


    他踱步到陽台,望著遠方灰蒙蒙的天,點了根煙夾在指尖。


    沉默了好久好久。


    之後他給周燁打了個電話。


    ……


    周燁深夜趕到醫院,遊湉正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掛吊瓶。


    她這會兒人已經醒了,就是眼神還是有點發蒙,周燁坐過來的時候,她也沒有主意,一直呆呆地望著頭頂的吊瓶發愣。


    “醫生說你低血糖。”周燁是跑過來的,排隊進醫院的車子太多了,他等不及,直接把車停在了對麵的馬路上,那裏不能停車,他下車的時候,交警已經在朝他揮手了,他置若罔聞,連車子都不要了,直接衝上了斑馬線。


    臨進急診室的時候他才把氣喘勻,把汗擦掉。


    他偽裝的很好,非常好,一絲一毫的慌張都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遊湉也沒有看他,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我這兩天沒怎麽吃東西。”她平靜地說。


    “你自己也知道。”


    遊湉苦笑了一下。


    周燁看她這樣真的好難過,他幾乎就要偽裝不下去了。


    第一次,對她說話的語氣,帶了份乞求,“別再這樣了,好嗎?”


    遊湉絕望道,“我還是沒有說服他。”


    周燁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當初就該聽霍文肖的,不該把她往這條路上引。


    他隻知道她堅韌,但沒想過,她會堅韌到這種地步。


    不撞南牆不回頭。


    頭破血流也沒關係。


    隻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Marko改了行程,他今天就會回香港,在香港轉機,直接飛紐約。”


    “早上六點的飛機。”


    他的話音剛落,遊湉就緩緩閉上了眼睛:“知道了。”


    周燁隔著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想到她還沒有吃飯,於是又囑咐她兩句,要她好好輸液,他出去給她買飯。


    他說完,她也沒有回複。


    臨出門的時候,周燁回頭看了她一眼。


    病懨懨的一張小臉,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了。


    就在前天,她還鬥誌滿滿地站在他麵前,眨著亮晶晶眼睛對他說,一定會成功的。


    天知道這兩天她到底經曆了什麽。


    周燁別過頭去,快速走出了急診室。


    ……


    醫生拿著剛剛出來的化驗單,剛一邁進急診室,就發現15號病床已經空了。


    “這張床的病人呢?”醫生問過來的護士。


    “不……不知道啊……”小護士也納悶,“剛才還躺這輸液呢!奇怪,人哪兒去了?”


    醫生臉色鐵青,“真是胡鬧!懷著兩個月的身孕,都有先兆流產的傾向了,還到處亂跑呢!現在的父母真是越來越沒有責任心了!”


    ……


    而此時此刻,遊湉一腳邁進剛剛攔下的出租裏,“師傅,V店!麻煩您快一點,車費我付您雙倍!”


    天上的雨還在下。


    她焦急地看了眼手表,此刻是淩晨四點。


    從醫院到V店要半個小時,從V店到機場要一個小時。


    如果提前半個小時登機的話,戴蒙科離開酒店的時候,就是她剛剛到達的時間。


    她沒有一分鍾的時間可以浪費。


    遊湉雙手死死攥著懷裏的包,手機在包裏不停地響,她直接將手機關機。


    然後她看向窗外的狂風大作。


    好在淩晨的馬路上車子不多,一路暢通無阻。


    四點半抵達V店。


    但是出租車不能進入院兒內,遊湉就在門口立刻下車,她甩上車門,一路狂奔,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但卻還是晚了一步。


    遊湉在噴泉旁邊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戴蒙科的車隊沿著另一個方向駛出了大門。


    不過她一秒也沒有猶豫。


    她立刻追了上去,追了兩步沒有追上,左右看了看,這個時間點,出租車又很少,打快車又來不及,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慌,然後拿出手機,迅速查看了一下地圖。


    果然,和她記憶裏的一樣,要想從酒店去機場,最近的路線是繞過酒店後麵的步行街,走榕北高速。


    想要繞過步行街,車子需要在輔路繞個大圈兒,所以她隻要趕在車子繞完步行街前衝道街道對麵的馬路上就可以!

    遊湉半秒鍾都沒猶豫,她把手機塞好,立刻就往步行街衝。


    迎麵刮來的風,砸在頭上的雨,甚至於磨腳的船鞋,一切都不是阻力。


    為了節省時間,她一步三個台階,邁上橫在步行街的青石橋,從高處直接蹦下,膝蓋磕到了地上,也不覺得痛。


    她拚命地跑,呼呼吸吸,耳邊是獵獵作響的風聲,是沙沙作響的雨聲,是自己給自己搖旗呐喊的打氣聲,是她深愛的男人事後俯身在她耳邊說愛她時的喘息聲。


    那聲音實在太性感太誘人了。


    誰他媽的受得了呢?


    行吧,她想,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誰讓她就這麽沒出息,看上了他的這張臉呢?


    在這麽好聽的蠱惑聲中跑死也值了。


    於是跑的太快,什麽都顧不得了,疼痛?不存在的!


    她的腦海裏回想起了上學時候的四百米比賽,她從小到大,連一個完整的四百米都沒有跑下來過,每到最後一百米的時候就像個廢柴一樣擺爛,要不就走,要不就被同學拖著走,鬥誌?沒有的。


    而如今,她覺得自己幾乎就要飛起來了,如果有台戰鬥機出現在她麵前,她一定會毫無猶豫地跳上去,衝上雲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像明日香一樣美炸天的女戰士。


    而如果有一首戰歌是為她寫的,不需要歌詞,也不需要多麽隆重,最好是在大街小巷都能燃起來的歌曲,那麽她會選擇0.8倍速的起風了,前奏響起,她要飛。


    遊湉衝出步行街的那一刻,戴蒙科的車隊正好從她身邊駛過。


    她朝他招手。


    他看見她了。


    一晃而過的瞬間,男人的眼神震撼得無以複加。


    可車隊仍然沒有減速。


    正好眼前就有一輛停著的出租車,遊湉迅速上車,“師傅,跟上前麵的車隊!錢您隨便坑我!”


    遊湉說著,調出付款碼先給師傅掃了五百。


    師傅二話不說一腳油門就衝了出去!

    緊緊跟在最後一輛車的後麵。


    遊湉的呼吸起起伏伏,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小腿正在流血。


    腿上的傷口是她剛剛衝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人家的小吃車,被上麵的鐵鉤子劃的。


    好奇怪,明明是這麽火辣辣的痛,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還是師傅掃了她一眼,勸說,“姑娘,要不是十萬火急的事兒,先送你去醫院吧?你這腿上口子看著不輕啊,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留疤就不好了。”


    “是十萬火急的事兒!”遊湉左右看了看,沒在師傅車上看到什麽有用的東西,最後脫了自己外麵的針織衫,擰了擰水,咬著牙在自己的小腿狠狠地綁了個死結。


    好歹先止住血。


    師傅看著小姑娘這股子狠勁兒,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於是車把甩的更快了。


    車子到達機場,遊湉一秒衝了下來。


    戴蒙科已經進去了。


    匆匆忙忙的安檢,遊湉沒有行李,所以很快擠了進來。


    但是等到進了航站樓的大廳,她卻傻了。


    入目望去,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


    沒有看到戴蒙科。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她像個落湯雞一樣,立在那裏,承受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好奇的目光。


    小腿上,萌黃色的針織衫已經染成了淺紅色。


    而世界一旦安靜下來,之前所有咬牙扛下的痛,便都會以摧枯拉朽之勢,排山倒海地砸下來。


    狠狠砸穿她疲憊不堪的生命和信仰。


    她抱住了自己。


    一點一點地蹲了下去。


    讓那不曾被命運眷顧的渴望有了極致的爆發。


    曾是不願掉下的淚,


    也曾是不想體現的狼狽,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崩潰的徹徹底底。


    一雙棕色的布洛克德比皮鞋出現在她模糊的視線下。


    戴蒙科手裏握著一杯咖啡,與她緩緩抬起的視線憑空對視。


    他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相當奇怪的眼神在打量她。


    帶著十分嚴肅的,重新研判的意味和審視。


    隨後他轉過身,留給身後女人極淡的三個字,“跟我來。”


    ……


    遊湉走出航站樓的時候,外麵的天空已經放晴了。


    很多拉著行李箱的旅客停下行色匆匆的腳步,抬頭望著遠處的彩虹。


    一架飛機躍過彩虹,飛向了霞光萬頃的雲層深處。


    遊湉微笑著收回視線。


    她拿出手機準備請罪,可這會兒小腿的痛使她連打字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她還是攔了輛出租車先去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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