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胡來
第126章 胡來
遊湉好不容易把霍文肖哄回病房。
她自己留在門外守著。
不知過了多久, 遊湉抱著肩膀都有點昏昏欲睡了。
突然聽到關門的聲音。
她抬起頭,看到一個英氣挺拔的背影向著走廊盡頭走去。
隻是看著有些落寞。
她快步跟了上去。
傅舟昂在水房門口停下腳步。
他靠在窗邊, 從口袋裏摸出煙盒, 在遊湉眼前晃了一下。
“想抽根煙,介意嗎?”
“不介意。”遊湉擺擺手,又說, “但是最好不要。”
她指了指一旁的“抽煙有害健康”的指示牌。
傅舟昂笑笑, 並沒接受她的意見。
他摸出根煙來叼在嘴裏,歪著頭把火點燃。
遊湉向旁邊站了站, 避開煙霧。
她仔細打量著他的臉。
真的好端正的五官。
但是氣質上,又是妥妥的校霸臉。
大概是他那頭幹淨利落的寸頭, 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可他健康的膚色,手臂線條分明的肌肉,一看又是經常健身, 生活自律的好少年。
總之遊湉看出,這小孩也挺有個性的。
大概比源野還拽。
傅舟昂個子很高,比源野還高半頭,起碼一米九打底, 遊湉打量他的時候還要時不時地昂著頭, 顯得瘦瘦小小的一隻。
傅舟昂偏頭吐了口煙, 再微微側過身來, 問遊湉, “看完了嗎, 舅媽?”
遊湉收回目光,尷尬地咳了咳, “你怎麽也喊我舅媽?”
“看過照片。”他回的很隨意。
遊湉點了點頭, “所以你是?”
“傅舟昂。”
“源野的同學?”
他頓了頓, 語氣很淡,“算是吧。”
緊接著問,“醫生怎麽說。”
遊湉把源野的情況大概給他講了一下。
當聽到源野的腿有可能保不住的時候,傅舟昂掐著煙的手緊了緊。
他嗤笑一聲,“他是傻逼麽?”
遊湉:“……”
她想安慰他什麽,想告訴他,源野的腿不是一定保不住,他有個很厲害的舅舅……可這時,傅舟昂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眼,背過遊湉,按了接聽。
“張秘書。”
大概不小心按了免提,遊湉都聽到了對麵的聲音。
“少爺,您讓我調查的,已經查到了。”
“能弄死嗎?”
“不好交惡。”
傅舟昂:“那就半死。”
那邊頓了幾秒,“少爺,司令叫您不要胡來。”
傅舟昂突然拔高語調,惡狠狠的模樣,把身後的遊湉嚇了一大跳。
他幾乎朝著電話裏的人吼道,“那你告訴他,如果他不幫我,我就自己動手!我死了,他這輩子也別指望有人給他送終!”
傅舟昂掛了電話,手裏死死攥著手機。
遊湉看著他的整個後背都在發抖。
他用力吸了口煙,喘著粗氣,走到垃圾桶前,把煙頭狠狠碾滅。
隨後大步走出了水房。
水房門外,一直倚在牆上的霍文肖伸手攔住了他。
遊湉趕緊追出來,就見他倆以對抗的姿勢正對峙著。
霍文肖:“聽你家大人的,小孩不要胡來。”
“大人有大人的計較,小孩沒有,我隻知道,挨打就要還回去,被人搶了糖果就要搶回來,心愛的玩具被人毀掉,就要十倍百倍地還以顏色。”
“所以,小孩的事情大人少插手!”傅舟昂揮開他的手。
他的力氣很大,霍文肖的手甩到牆上,有點微微發紅。
遊湉趕緊過去,捧起他的手來看了看。
“疼麽?”
“疼。”霍文肖的眼睛還盯著傅舟昂的背影,看著他推門進了源野的病房。
他的眉心突突地跳著。
遊湉揉了揉他的手,“那我給你吹吹?”
霍文肖收回目光,看向遊湉時,瞬間又變回水一般的溫柔。
他無奈對她笑笑,“是頭疼。”
……
又三天,源野還是沒有醒。
傅舟昂一直賴在病房不肯走。
白天就坐在病床邊玩手機,打遊戲,晚上累了困了,隨便丟個枕頭到地上,打個地鋪,就睡在病床下。
寸步不離。
遊湉看著還有點心酸。
畢竟人家也是個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大概還從沒體驗過睡地板的生活。
但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有時候,遊湉看著,他在地板上睡的又很香。
霍文肖倒是沒再趕過他。
主要還是他太忙,英國的專家小組過來,每次開會,霍文肖都會旁聽,一起研究方案,畢竟有些方案太過鋌而走險,務必經過家屬的同意。
做決定是件很磨人也很痛苦的事,霍文肖沒有精力再去管其它。
遊湉原本是一拖二,傅舟昂來了以後,雖然表麵上是來照顧源野的,可實際上又讓遊湉變成了一拖三,因為這一大兩小,可以說,沒有一個會照顧自己的。
大的就不說了,本身還在住院,有醫生照顧,主要還是這兩個小的。
遊湉歎氣。
傅舟昂這幾天也沒怎麽好好吃過飯。
遊湉有心讓他休息休息,就讓他出去找個酒店吃點飯,再開個房間好好睡一覺。
傅舟昂頭也不抬,“不餓。”
他玩的遊戲是俄羅斯方塊,遊湉看他玩的很認真,好像一直想超越積分榜第一的位置。
這個遊戲,源野以前也經常玩。
“再不餓也得吃飯,不然你怎麽長這麽高的?你要是不吃,病了的話,我怎麽跟你家人交待?”
“舅媽你有點囉嗦啊。”傅舟昂歪頭看她,“源野怎麽這麽喜歡你?”
遊湉真的是……
傅舟昂笑了,“那舅媽去給我買個賽百味吧,辛苦舅媽了。”
遊湉拿上包包就出去了。
走到門口,回頭問他,“還吃別的嗎?”
“不要了,對了,我不吃蔬菜,也別給我加洋蔥和橄欖,我隻要燒烤醬,多放一點芝士……”
遊湉聽完火上頭,但是關上門就笑了。
這毛病,還真是跟源野一樣一樣的。
遊湉走後,傅舟昂把手機丟在一邊。
他彎起身來,湊到源野身邊,摸了摸他的臉。
“你他媽的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呢?”
“遊戲都給你丫打通關了……”
手指在他的眉尾輕輕刮了刮,傅舟昂愣了一會兒,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後自言自語道,“竟然把我拉黑了,哈,你他媽的對我是真的一點留戀也沒有啊……”
說著,鼻子一酸。
他把手收回,別過頭去,不想再看他。
……
遊湉進來的時候,傅舟昂正歪在椅子上,舉著手機看視頻。
聲音很吵,遊湉走近看了一眼,發現那些都是源野演出的視頻。
網上都是可以找到的。
她收回目光,收拾好桌子,把吃的放在上麵。
“快吃吧,都是嚴格按著你的要求做的。”她買了好多,自己先拿出來一個。
傅舟昂把手機立在桌子上,遊湉擠出點免洗洗手液給他,他看著視頻,搓了搓手,然後拿起三明治吃了起來。
又咕咚了兩口冰鎮神仙水。
視頻裏的源野正在舞台上唱著歌。
真的很耀眼。
視線平行,是窩病床上的那張安安靜靜的小臉。
好像枯萎了一樣。
遊湉咬了一口三明治,卻怎麽都咽不下去。
傅舟昂卻吃的很香,一邊吃一邊劃著視頻。
他看的是源野的演出特輯。
有一首歌,他來回聽,聽了好多遍。
那首歌,遊湉在現場也聽源野唱過一次。
“是《星星月亮》,曾軼可的。”
傅舟昂輕輕嗯了一聲,視頻到頭,他又拉回去,重新聽了一遍。
他大口大口地咬著麵包。
源野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聽起來虛虛幻幻,在這樣特定的場景下,顯得是那麽不真實。
遊湉想到源野出車禍的那個晚上,在交警大院兒的畫麵,她回憶道,“源野喜歡星星。”
隻是可惜,她答應了要陪他一起爬山露營看星星的。
他所有的願望,似乎都沒有實現。
“不,他不喜歡。”傅舟昂說的很絕對。
“嗯?”
“他喜歡月亮。”傅舟昂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站起身,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你要去哪兒?”
“出去一趟!”說著,傅舟昂便衝出去病房。
……
傅舟昂回來的時候,身後背著一把吉他。
他調好音,在靜悄悄的病房裏,給他唱歌,唱他最喜歡的。
唱完《星星月亮》,傅舟昂抬起頭來,盯著心電圖看了看。
沒什麽反應。
他失笑一聲,默了半響,把頭靠過去,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左右晃了兩下,“退票。”
近在咫尺的臉,慢慢浮現了一層光暈。
那是傅舟昂第一眼見到他的瞬間。
……
樂隊內訌,鼓手跑了,主唱擺爛。
泳池轟趴開了三天。
違禁藥品滿天飛。
最後,連僅剩的鍵盤手也被拷走了。
一個個的全都等著他去撈。
他一個吉他,又要招工,又要撈人。
真的好煩。
躲在音樂教室的長椅上睡大覺。
臉上蒙著一張紙。
是剛剛貼剩下的樂隊招聘啟示。
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成了透明狀。
淡淡的墨水味,讓他頭痛。
好不容易進入到了淺表睡眠。
耳邊突然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音。
是鋼琴聲。
悠揚的音調。
傅舟昂以為自己做了個思鄉的夢。
思鄉?他?真他媽見鬼。
那首曲子是《月亮代表我的心》。
傅舟昂緩緩睜開眼,卻沒動。
臉上的那頁紙輕飄飄地滑落,掉在地上。
無聲無息。
他躺在最後一排的長椅上。
微眯著眼,望著頭頂的天花板。
陽光好曬。
靜靜聽著那曲子,直到進入尾聲。
他終於歪過頭來,透過桌椅層層疊疊的縫隙。
看到了一個少年。
“好聽嗎?”話音和琴音同時靜止。
萬籟俱寂。
“一般。”他懶洋洋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走到少年麵前。
一手撐在琴身。
他歪著頭,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中國人。
不稀奇。
稀奇的是他的那張臉。
嘖,真合他心意。
彼時,還不知道他是一隻披著羊皮的小狼。
他的指尖,在黑鍵上,毫無規律地跳躍。
成了恐嚇他的背景音,“這是樂隊的資產,樂隊是我的,亂動我的東西,是要被剁手的。”
少年輕輕笑了。
他轉過身,把他塞在口袋裏的招聘啟示抻了出來。
那一卷傳單,剛剛沒有貼完,還剩了幾張,被他囫圇卷成一卷,塞進了褲子口袋。
睡覺的時候,被壓的亂七八糟。
露在外麵的那一截,上麵的四個大字卻很顯眼。
少年隨手抖開一張,掃了兩眼。
頃刻間,被他攥成廢紙一團。
他直視著他的眼睛,而後,伸出食指,勾過他襯衫的領子。
將手中的紙團一點點地塞進他領口的縫隙裏。
“現在是我的了。”
這是他這輩子聽到別人放過最狠的話。
……
傅舟昂從回憶裏抽離。
他抬起手,在領口的位置揉了揉。
越揉,越覺得難受。
真他媽的難受。
這樣想著,他又拿起了吉他。
前奏響了起來。
他彈的很慢,很慢很慢。
是那一首把他從地獄拉回人間的曲子。
是他的第一次心動。
……
遊湉陪霍文肖吃了飯,在小花園裏散了散步。
然後來看源野。
走到病房前的時候,遊湉突然刹住腳步。
病房裏,傳來隱隱約約的吉他聲。
霍文肖抬腳上前,剛推開門。
被遊湉一把拽了回來。
又把門關好。
離門近了,裏麵的聲音就格外清晰。
遊湉聽出了那首歌的前奏。
幾乎同時,她也看到了霍文肖瞳孔裏的劇震。
她使勁拉著霍文肖來到一邊。
霍文肖還要上前,遊湉直接上手按住他,把他按在牆上。
維持一個壁咚的姿勢,把他禁錮起來。
她凶巴巴地警告他,“別搗亂。”
霍文肖的眼神甚至有點委屈,他盯著遊湉,默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不行。”
遊湉:“不是你說不行就不行的,你沒資格。”
霍文肖:“我有。”
“不,你沒有,哪怕是親生父母都沒資格。”遊湉看他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真不知道他這些年吞下去的洋墨水都去哪了。
“先不說源野,就說你,你父親那邊你搞定了嗎?他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了嗎?你也知道自己的感情被父母插手是件多麽惱人的事情,所以做人不要太雙標,總之不管源野是怎麽想的,他喜歡女孩也好,男孩也罷,這些都跟你沒關係,你更沒有權利插手,知道嗎?”
遊湉不相信他不明白,“何況喜歡男孩和喜歡女孩沒有任何區別。”
霍文肖輕輕喘了口氣,“男孩無所謂,但是他不行。”
“為什麽不行?”
“就是不行。”
“你!”
霍文肖立刻把她抱在懷裏,頭埋下去,蹭著她的肩窩。
“對不起寶寶,別生我氣。”
“我沒生你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固執?”
“好,我不固執。”他用鼻尖來回蹭她的耳朵,嘴裏重複著,“我不固執。”
像是在說服自己,但最終好像還是沒辦法說服。
遊湉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一切等他醒了再說吧。”
霍文肖“嗯”了一聲,抱著她點了點頭。
遊湉聽到背後的走廊裏有腳步聲在靠近。
霍文肖從她身上把頭抬起的時候,那腳步聲恰好停止了。
緊接著,周燁的聲響從她身後傳來,“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遊湉愣了幾秒。
她沒想到夜大會出現在這裏。
霍文肖感覺襯衫的後擺緊了緊。
是她的手在下意識用力。
很快,她推開他,迅速轉過身來。
“夜大……”她沒意識到自己語氣裏的心虛。
周燁對她笑了笑。
這笑容像是與她回到了初次見麵。
正式的,畫廊裏的那一次。
很濃烈的距離感。
她有些無所適從,隻能把目光轉向他懷裏捧著的那束鮮花。
看望病人的水仙。
周燁把花遞給她,“新鮮的,希望他明早醒來能夠看到。”
霍文肖搶先一步接過,“借你吉言。”
但還是把花給了遊湉。
遊湉抱著這一大束水仙,幾乎遮住了她的臉。
她歪過頭看著周燁,“謝謝。”
周燁的語氣淡了一些,“瘦了點。”
不知道說給誰聽的。
遊湉尷尬地咳了咳。
霍文肖則沒什麽表情。
“學校那邊幫你請了長假,不忙了也不必著急過去。”
遊湉再次道謝。
是真心實意的。
即使聲音輕的像蚊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莫名的羞愧感從何而來,但是這種感覺令她真的很難受。
她明明……也沒有答應過他什麽。
霍文肖開口,“你們先聊。”
他說的是“先”,但似乎沒有人聽的這麽細致。
遊湉剛想說可以,她確實,有好多話想當麵和夜大說。
雖然不知道意義在哪裏,但總感覺隻有說開才能讓自己不那麽難受。
周燁卻道:“不了,也沒有什麽好聊的。”
他的嘴角始終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很淺,遊湉迅速低下頭,沒有再看他,轉身去房間裏放花。
等門被輕輕碰上。
周燁收回目光,看向霍文肖,“在哪兒聊?”
是他把他約來醫院的。
自然,他也沒有很多時間浪費給別人。
霍文肖:“先把她支走。”
遊湉放好花出來,兩個人還杵在門口。
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
隻是感覺周圍的溫度又冷了一點。
霍文肖看向她,語氣依舊溫柔,“有點餓了,幫我買份炒烏冬來好不好?昨天嚐了嚐你點的,很好吃。”
倒是難得他主動提這種要求。
遊湉點的炒烏冬,就是醫院對麵小吃街裏的快餐,十五塊錢一份。
每到飯點人爆滿,所以隻能點外賣。
平時的話,遊湉肯定不會猶豫,但是這會兒夜大也在,於是她提議,“夜大應該也餓了吧,不然我們一起出去吃?”
遊湉看向周燁。
這會兒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
不過經過了剛剛的“拒絕”,她不確定夜大現在是否還願意賞她這個臉。
是他之前的偏愛和特殊對待,讓她忽略了夜大本身之於她就是朵遙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是他的甘願折腰給了她錯覺。
讓她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依舊站在她無法企及的世界,曾經是,以後也會是。
遊湉斂去了一瞬間的神色。
自然恢複到初遇他時的儀態。
可周燁接下來的回答,卻讓她有些意外。
“我倒也想嚐嚐霍總剛剛提過的那份炒烏冬,能否辛苦你幫我也稍一份?”
遊湉狐疑地看了他們倆一眼,“你們確定?”
“確定。”他們幾乎同時應聲。
遊湉說好吧。
很快她就走了,並且連頭也沒回。
沒問他們吃不吃辣,因為他知道這不重要。
她在想自己要出去多久才合適。
以及,給屋裏那個小孩買點什麽才好。
等遊湉一走,霍文肖轉過身,“去我房間還是外麵?”
“外麵吧,有小花園之類的地方吧。”
霍文肖帶路。
周燁看了看時間,“雖然我不是很想見你,但是又有點好奇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說快點,我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
他很忙,並不是在誰的麵前都願意扮演一個閑人。
霍文肖和他站在假山頂上的六角涼亭裏,涼亭很小,他們站在對角線的兩側。
山不高,但有風。
相比較周燁,霍文肖的氣色就顯得不是那麽好。
但是盡管氣色再不好,他的氣勢,永遠也不會比任何人矮半截。
“幫我個忙。”他開門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