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少年
第125章 少年
霍文肖換上無菌服。
醫生告訴他, 最多隻能在房間裏呆十分鍾。
他說好。
推開門的時候,他調整了一下呼吸。
房間裏, 隻有機器運作發出的輕微聲響。
源野躺在病床上, 戴著氧氣罩,窗外夕陽的餘暉灑在雪白的被子上,映紅了他恬淡的睡顏。
他身上插了幾根管子, 從身體牽扯出來的每一根, 連接著的每一個血袋,都深深地刺痛著他的心。
他彎下身來, 伸手撫摸上源野的小臉。
慢慢地,他俯平身子, 將嘴唇貼在他的耳邊,輕聲問他,“還怪舅舅嗎?”
說完他又笑了, 就那麽笑著,把額頭抵在了源野的額頭。
“對不起,舅舅不該打你。”
他蹭了蹭他的額頭。
“舅舅更不該貪睡,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
他緩緩睜開眼, 就那麽看著他, 看了好久好久。
想象他還是個小不點的時候, 是如何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地搗亂的。
直到醫生進來喊他。
他才把頭抬開。
“睡吧。”他把窗簾替他拉好。
“好好睡一覺, 什麽都不要想。”
他又過去, 摸了摸他的臉。
“不會讓你有事的, 舅舅向你保證。”
最後,他拉著他的小手, 放在心口起誓。
……
遊湉醒來的時候, 天都黑了。
她聽到房間裏有人在小聲的說話。
隨後她輕微地嚶嚀一聲, 動了動眉毛。
那談話聲又刹那間消失了。
她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察覺到一雙帶著溫度的大手攀上了她的脖頸。
在她的下巴處輕輕地摩挲,打轉兒。
有一點點癢。
更多的,卻是暖,是安心。
她覺得這個掌心好熟悉。
遊湉的鼻子用力往這個味道裏鑽。
她的唇貼上了他的掌肉。
還想舔他,想咬他。
小巧的牙尖在他的掌心廝磨。
他不避,也不躲。
怕她咬不到,又主動將手送至她唇邊。
她終於滿意地啃了他一口。
不好吃。
她輕輕哼了一聲,嫌棄地推開他的手。
然後她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
隻有心跳如擂鼓。
他看到了她的眼角悄悄逼出的淚。
霍文肖喉頭一熱,低頭吻住了她。
氣息癡纏,她的手纏繞上他的背。
天雷與地火。
無法呼吸的那一刻,遊湉如夢驚醒,猛地將他推開。
她指著他大罵,“你混蛋!”
揚起的巴掌,狠狠抬起,最終又柔柔落下。
沒有打下去。
又怎麽忍心打下去。
被他的大手裹在掌心。
拉至臉龐,聲音幾近失控。
“我混蛋。”
牽著她的手,往自己的臉頰打去。
她往回縮,淚眼模糊。
“我混蛋……”他不斷重複。
她失聲痛哭,終是撲進他的懷裏。
他將她牢牢裹住。
……
遊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
但是,醒來以後的霍文肖,總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
遊湉想要下床,被他輕輕按住肩膀,“你睡。”
遊湉眨眨眼睛,“我不困。”
霍文肖耐心把床為她搖平,“那就躺著歇會兒。”
“可是我餓了。”
“我去給你買飯。”
“吃外賣就可以。”
“好。”霍文肖聽話地拿出手機,開始點外賣。
遊湉就看著他認真地滑動著手機頁麵。
心裏的感覺很奇妙。
像是和他分開的這段時間,並不存在一樣。
一切都還停留在當年那個夏天。
她第一次在家裏點外賣,他一臉嫌棄,但還是張開嘴巴,滑稽地向她討要壽司。
“點好了。”他把手機扣在一邊,坐過去,動作輕柔地碰了碰她的小手。
片刻後,他又去衛生間打來一盆熱水。
遊湉看他卷起袖子,認認真真地投著毛巾。
“我自己來。”她撐著胳膊坐起,又被他單手固定在床上。
“我來。”
“你身體不好。”
“已經好了。”
他把溫熱的濕毛巾卷好。
認認真真地擦著她的小臉。
瘦了。
擦著擦著,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他好心疼,“你比我累。”
遊湉緊抿著唇。
霍文肖又抬起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擦著她的小手。
半天,遊湉才再次開口,“源野……”
他扣住她的手背,讓她安心,“有我,不要擔心。”
像是魔法,她心裏的石頭終於墜地。
擦完手,他又捏了捏她的耳垂,“想去外麵吃還是床上吃?”
遊湉愣了一下,“就這兒吧。”
“好,”他起身,為她把病床前的小飯桌搭好。
Davies把外賣拿進來。
很多,很多很多。
各式各樣都有,都是遊湉曾經下單過的。
遊湉吃驚地看他一眼,“我吃不完。”
“沒關係,每份買的都少。”他把餐盒一一擺好,“每樣隻吃一點。”
遊湉覺得他變得好奇怪。
她剛要拿筷子,就被他輕輕按住手腕,“我喂你。”
說完,便戴好手套,拿起一隻雞翅,遞到她嘴邊。
下麵拖著一張餐巾紙。
遊湉啃了一口,有點不太想吃。
她隨口一句,“你吃吧。”
“好。”霍文肖拿過雞翅,坐在一邊吃了起來。
遊湉反應過來。
她震驚地看向他。
他以前,打死也不會吃這種垃圾食品。
就連她吵著鬧著非要自己單獨吃,也會被他一通鄙視。
給她點外賣,已經讓她覺得很意外了。
他很快吃完,又繼續喂她。
“霍文肖。”遊湉按住他的手。
霍文肖靜靜地看著她。
“你別這樣。” 她從他手裏搶過筷子,“我自己吃。”
她咬了兩口菜,又提醒他,“你也吃。”
“嗯。”霍文肖吃一口,抬起頭來看她一眼。
他吃的很慢,這一眼又很長。
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一樣。
遊湉真的很受不了他這個樣子。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她的手機就放在床邊,因此來電顯示的名字,他們兩個都同時看到了。
是夜大。
霍文肖放下筷子,悄悄垂下目光。
他一聲不吭,反而這個樣子,讓遊湉想接電話都不敢接了……
鈴聲還在響,遊湉到底拿起手機,“我接個電話?”
霍文肖:“都聽你的。”
遊湉:“……”
她抓著手機下了床。
霍文肖看著她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
遊湉進去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拿起蓋子,為她把剛剛喝了一半的粥蓋好。
……
遊湉這個電話打的有點久。
霍文肖怕飯涼了,又叫Davies把保溫箱拿過來。
“那邊什麽情況?”他淡淡問。
“消息已經放出來了,靳總問我們什麽打算時候動手?”
霍文肖將合上的餐盒一份一份地裝進保溫箱,他抬頭,向衛生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容我一周吧。”
“靳總說最好盡快。”
“知道了。”霍文肖把保溫箱的蓋子蓋好。
“醫院那邊怎麽樣了?”
“聯係好了,隨時可以接收。”
霍文肖點了點頭,“我先走,你留下,如果我失去消息,你也不必等我,聽醫院安排,盡快帶源野轉院。”
這次Davies倒沒應聲。
“聽到了嗎?”大概是著急,霍文肖突然咳了兩聲。
Davies的手,立刻撫上他的背,“Boss……”
“照顧好源野。”
“明白。那遊湉小姐……”
沉默幾秒,霍文肖:“我自有安排。”
遊湉出來後,Davies笑眯眯地看她一眼,便推門走了。
遊湉一臉狐疑。
小飯桌上,霍文肖還是那副鬼樣子。
他從保溫箱裏給她拿飯。
遊湉製止他,“算了,我不吃了,飽了。”
“那就不吃。”霍文肖起身收拾小飯桌。
“一會兒找護工幹吧。”
“我來。”
遊湉手裏還握著電話,想著剛剛夜大在電話裏告訴她的。
李瀟瀟近日大量拋售NG股票。
“他想跑?”
“還有一種可能,他上了別人的套兒。”
誰的套兒?夜大沒說。
她最近幹了什麽,周燁其實一清二楚。
遊湉回憶著錄音裏的那些內容,此刻,才是終於明白了霍文肖一直以來的顧慮重重和如履薄冰。
才是真正體會到他的艱難和阻力。
她姐姐的日記放在桌子上最顯眼的地方。
很顯然,那是她的遺書。
她在遺書裏寫道,“人這一生,萬般皆苦,無人渡我,唯有自渡。”
日記裏的最後一句話,遊湉以前一直都不明白。
她說,她將帶走所有的恨,於是,這也是她能給予的,唯一的愛。
在海邊的那幾天,她突然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原來這句話,是姐姐對蔣湛說的。
她選擇將一切銷毀,向死神獻祭她卑微的愛。
到頭來,隻有一個目的。
保住他,這是她臨死前唯一的願望。
遊湉問過夜大,我該怎麽處理手裏的u盤?
於公於私,她都必須交上去,讓一切有罪的人伏法。
可是這樣做,又有悖於她姐姐的遺願。
她真的好糾結也好痛苦。
夜大隻是問她:“你相信霍文肖嗎?”
那時,她還不明白夜大這句話的意思。
現在,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
遊湉走過去,走到他身邊。
“幹嘛一直看我。”
霍文肖把她拉進他懷。
他的鼻尖輕輕蹭著她的發絲。
他低聲道,“感覺不真實。”
“嗯?”
“怕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來,你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我倒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夢,這樣,夢醒來,源野還能活蹦亂跳地站在我麵前。”
霍文肖緊了緊懷抱,“他會活蹦亂跳地站在你麵前的。”
他低頭,含住了她的耳垂。
遊湉在他懷中動了動。
她一隻手撐開他的胸膛,仰麵的姿勢,眼神覷著精光,“你有把握嗎?”
他知道她問的是什麽。
他向她保證,“我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遊湉沉默半響,在他的下巴輕輕親了一口,“我信你。”
……
三天後,源野轉入普通病房。
霍文肖雖然安排了護工,但依舊堅持親自照顧他。
他的身子本來就沒好,遊湉自然不可能讓他這麽累。
“你去休息,今晚我來。”
“我來。”
遊湉故意凶她,“你又不聽話?”
“聽話,”霍文肖用指尖揉了揉她的眉心,他不想她皺眉,“但是今晚,我來。”
遊湉叉著胸脯,剛要說什麽,病房的門便被猛地一下撞開。
幾乎都快散架了。
遊湉轉過身,震驚地張大嘴巴。
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男孩猛地衝了進來。
由於太快,腳下的速度都沒有收住。
他大口喘氣,幾乎暴汗,衝進來的瞬間,差點沒有站穩,好在一手抓住了門把手,才勉強刹住腳步。
在站穩的那一刻,看到病床上的少年時,他肩上的雙肩包“啪”地一聲從肩膀滑落。
掉在地上。
他個子很高,戴著口罩,遊湉看不清他的具體樣子,但能感受到這個少年身上強大的氣場,這種氣場,和霍文肖身上的感覺很像,都像是與生俱來的能量。
霍文肖無聲斂了下眉。
男孩的眼睛細長,明明是好看的眼型,但是微微眯起的時候,看起來又有點狠。
像是一隻小豹。
那雙眸裏的精光,從一開始,就沒有病床上那少年的臉上移開過。
他喘著粗氣,走到病床前,稍微打量下四周的儀器,在看到心電監護儀的時候,悄悄愣了一下。
那上麵亂七八糟的曲線,他看不懂。
但他知道一點。
傅舟昂把目光放回源野臉上,他一把扯下口罩,伸手胡擼了一把大汗淋漓的寸頭。
“沒死就行。”
那一刻,遊湉睜大眼睛,她看到了一張驚為天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