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情劫三法
第64章 、情劫三法
滿月之夜的前一天, 鄭思禮走進後院。燕月生正在和丫頭們搓麻將。她很久沒有這麽在職摸魚過,心滿意足地贏了個盆滿缽滿。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燕月生耳朵動了動, 認出來者是這間府邸的主人。她順手將籌碼推出去, 三個輸精光的丫頭麵麵相覷。
“姨娘這是?”
“不過是賭個興致而已,何必將你們的月例都白填進去。”燕月生伸個懶腰, “我再怎麽窮,到底是半個主子,總不好貪你們的錢。拿著吧。”
原本垂頭喪氣的丫頭個個喜笑顏開, 抓起錢就跑出去, 最後一位將要離開時看向燕月生:“江姨娘今天似乎很高興?”
燕月生一愣, 隨後彎起眼角:“不錯, 我確實很高興。”
屋裏比燕月生預想的安靜。她輕手輕腳走到牆邊, 隻能聽見鄭思禮焦慮不安的腳步聲, 和師蘭言逐漸粗重的呼吸。良久, 師蘭言終於開口:“她是誰?”
“你不認識。”鄭思禮回答得簡潔。
“但我至少有權利知道她是誰。”師蘭言聲音中帶著疲憊, “你既然敢對我攤牌, 難道還不能告訴我她是什麽人,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鄭思禮沉默片刻:“她的身份暫時見不得光,所以我不能說。”
他確實不能說,傅凝寧眼下還是江渝的如夫人,一旦走漏風聲,必定會給她招致災禍。鄭思禮明麵上不能和她長相廝守, 至少要做到不給她添亂。
“這麽說來,我是輸給一個既不知道是誰又不知道長什麽樣的姑娘了?”師蘭言尖刻地指出這一點。鄭思禮吃驚地看著她。
在意識到失態後, 師蘭言倉皇地住了嘴。
“我以為你並不愛我。而今我另有所愛, 你終於能獲得你想要的自由, 應該高興才對。”鄭思禮難得不知所措,“可好像又不是這麽回事?蘭言,你現在的不快活究竟是因為愛我,還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沒有做好離開我的打算?”
師蘭言瞪著他:“那你呢?兩種說法哪個會使你好過一點?”
“都不重要。”鄭思禮斬釘截鐵地回答,“蘭言,我厭倦了這種單方麵維係的感情。從前是我執迷不悟,所以硬要嚐嚐強扭的瓜滋味。這十二年來你不快樂,我也沒能得到我想要的。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現在我找到和我兩情相悅之人,你也自由了。我會將你的嫁妝如數奉還,再補上三間我名下的商……”
“你並沒有對不起我。”師蘭言打斷鄭思禮,“當初即便沒有你,我也會被爹娘逼著嫁人。我已經十九歲,家中親眷不可能允許我做一輩子的閨閣小姐。是誰對我來說其實無所謂,而你對我還算不錯,所以你並不欠我什麽。”
鄭思禮鬆一口氣:“你能這麽想,我很高興。”
師蘭言不再說話,她終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將要失去他了。換做從前,師蘭言稍微表現出一點對鄭思禮的在意,鄭思禮必然大為驚喜。如果師蘭言坦白鄭思禮對她來說和其他求親者並沒有什麽不同,鄭思禮會在失落後打起精神重振旗鼓,笑嘻嘻地說然而你最後還是選擇了我。
到了如今,鄭思禮卻隻有如釋重負。師蘭言並不覺得她愛上了鄭思禮,然而她竟然還會為此難過,這使她有些迷惑。
“我隻有最後一個問題。”師蘭言問,“你們認識了多久?十二年?還是十二個月?你在江渝麵前發誓說會永遠對我忠誠的時候,你有沒有和她在一起?”
鄭思禮臉上微露尷尬:“事實上,我和她從第二次見麵到現在隻有十二天。你沒必要疑心我那天隻是逢場作戲,因為我那時確實對她沒有別的心思。”
“十二天?”師蘭言重複一遍,“甚至在雁月入府之後?你了解她嗎?你確定你真的愛她,而不是這十二天裏熱血上頭讓你產生了錯覺?”
令人窒息的死寂。燕月生歎一口氣,抬手正要敲門,聽見屋內傳來鄭思禮的聲音。
“夫人從來沒有愛過別人,應當不能理解這種感情。而我對這種感覺已經很熟悉了,十二年來我時時刻刻受著愛情的折磨,因為無法得到你同等的愛痛徹心扉。現在我已經不會再為此心痛,隻是每次想起她的時候都會滿懷柔情,和十二年前你應下提親帶給我的快樂一樣多。”
燕月生放下手,鄭思禮繼續說下去:“所以我能夠回答夫人的問題。不錯,我愛她,想和她白頭偕老,就和十二年前我愛你一樣。”
鄭思禮在屋子裏停留的時間不長,他隻是過來告知師蘭言一聲,並不是商量。他想和傅凝寧在一起,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扳倒江渝,眼下就得開始著手收集整理秦州刺史的劣跡把柄。師蘭言的去留,他不再在意。鄭思禮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師蘭言忽然開口:“出來吧。”
屋內寂靜片刻,燕月生在門外探出頭:“夫人是在叫我?”
命簿所載歸期將至,師蘭言的靈魂微微離體,恢複了一些感知能力。燕月生也沒打算瞞過師蘭言,她輕快地跳進屋中,身姿中有著不屬於“江雁月”的快活自在。
“你不是什麽江雁月吧。”師蘭言看著燕月生的臉,“你的這張臉……”
“自然是假的。不過真真假假,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師蘭言點點頭,又搖搖頭:“你知道鄭思禮愛上的姑娘是誰麽?”
“是有夫之婦,所以老爺不能說。”燕月生“吃吃”地笑起來,“老爺鍾情夫人十九年。想來夫人答應嫁給老爺的那日,不會想到有今天吧。”
“你在幸災樂禍?”
“隻是覺得有趣罷了。老爺半月前信誓旦旦地向江刺史陳情,他不能因為刺史大人的賞賜背叛夫人,如今選擇放棄夫人的卻是他自己。再熱情似火的人也總有熄滅的那一天,隻要有第二個人出現在他們眼前,讓他們有了選擇,他們就會選讓自己感覺更輕鬆的那一個。始終看不到回應的愛情會讓人疲倦,而一開始隻是利用老爺擺脫父母掌控的夫人卻陷了進去,難道不好笑嗎?”
師蘭言沉默片刻:“我是不是像個傻瓜?”
“陷入愛情的人總是變成傻瓜,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燕月生意有所指,“之後會發現情愛也不過如此,不足以影響未來和人生。”
“你這麽確定,我是陷入了愛情?”
當然不是,隻是失去所有物的不甘而已。燕月生想,但她卻不能這麽說。她選擇鄭思禮這個癡情種作為師蘭言情劫的幫手,便是因為鄭思禮是個足夠體貼的好人,十九年沒有得到師蘭言的回應依然能夠燃燒自己,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習慣接受別人的偏愛和照顧,一朝失去後的失落足以動搖師蘭言的鐵石心腸,然而這和愛情並不是一回事。
“當然,”燕月生半跪在師蘭言座前,安撫地拍打她的手背,“雖然夫人發現得晚了一些,但這毫無疑問就是愛情。”
師蘭言木然坐在原地,燕月生的手很軟,聲音輕柔,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師蘭言漸漸神情恍惚,眼神一會兒迷茫一會兒堅定。有時她想站起來衝出去,找到鄭思禮告訴他她愛他,希望他們可以不用分開。有時她又明白,鄭思禮對她來說並沒有重要到需要放下尊嚴,何況眼下的困境即便是放下尊嚴也無法挽回。一轉眼她想要報複,憑什麽鄭思禮想和她在一起就能在一起,想離開就能離開,還能和所愛之人雙宿雙飛。
最後師蘭言長長歎口氣,悵惘地想,不過是一段失敗的婚姻而已,何必為此丟了體麵。她師蘭言又不是離了鄭思禮就活不下去,她可是想要成為仙人的女人,不該為了一個過客放棄自己的誌向。
“師蘭言愛鄭思禮。”半跪於地的燕月生見時機已到,循循善誘。
“師蘭言愛鄭思禮。”被燕月生誘導暗示的師蘭言機械地重複。
“一朝慘被拋棄,因此心痛難以釋懷。”
“一朝慘被拋棄,因此心痛難以釋懷。”
“然而卻能心性堅定,不因失去而愧悔,不因背叛而怨恨,”燕月生取出乾坤筆,在師蘭言眉間隔空一點,“自此,師蘭言情劫已完,準許神魂歸位。”
愛慕對方卻不能得到,誤以為此生不渝卻遭受背叛,受盡磨難勘破情關最終釋然。盡管師蘭言並不具備愛一個人的能力,卻被燕月生引導著完成了情劫三要素。雖然隻有空殼並無愛的實質,然而糊弄天道已是足夠。一點紅光沒入師蘭言眉心,束縛靈芝花仙子神魂的最後一層枷鎖倏忽破碎。青年神女合上眼,身體化成無數金色光點四散,仿佛千千萬萬隻螢火蟲,衝出門去散入天際。
隱隱有花香傳來,是百花洞的輪值仙子來迎接同伴。燕月生鬆一口氣,正要起身。李貞英從梁上一躍而下,神情古怪。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你護持的每一次情劫都能成功了,合著就算當事人並沒有愛情,你也能憑空造出來?”
“感情怎麽能憑空造出來,我可是為這一天鋪墊了十九年。”
李貞英不信:“甚至不惜用月老的紅線作弊,好讓鄭思禮對傅凝寧一見鍾情?”
燕月生冷冷看她一眼:“我沒有作弊。”
“怎麽可……”
李貞英話猶未了,燕月生顯出本相。紅繩結成的麻花辮垂在胸前,淡色衣裙的少女神色漠然。
“你擅自將天界的事透露給傅凝寧,以致讓傅凝寧知道了我的計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而她複生時感染了你的仙氣,所以能跳出三界輪回看見神族的存在。”
燕月生回憶起那晚的交涉,不由得冷笑:“在我動手的那一夜,傅凝寧對我說,隻要我能幫她逃離江渝,她願意幫我將鄭思禮從師蘭言身邊帶走,和他一輩子相守。但她有一個條件,我不能為她綁姻緣線。她愛鄭思禮也好,不愛鄭思禮也罷,她需要一顆不受命運支配的心。”
李貞英想起她在傅凝寧身體裏無聊時的閑談,知道她向凡人泄露了太多天界的秘密,這是天界的大忌:“但我也幫了你很多忙,不僅複活了傅凝寧的靈魂,還在傅凝寧沉睡的時候幫忙勾引了鄭思禮。不然你怎麽能在短短十二天讓他倆在一起?”
傅凝寧靈魂未愈,一多半時間都昏睡不醒,大多數時候是李貞英設法與外人周旋。尤其是應對江渝的時候,光是在天界打手批贏來的瞌睡蟲,李貞英就用掉了十五隻,連用來配種的兩隻都沒能留下。
燕月生冷笑一聲:“是啊,你也幫了不少忙。前提是,你想說的是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