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紅線牽緣
第63章 、紅線牽緣
比起演戲, 燕月生更喜歡看戲。如果不是之前出了變數,她安排的姑娘沒能使鄭思禮變心,燕月生本不必沒事找事親自上陣。眼下傅凝寧既引起鄭思禮的注意, 燕月生尋思她也不必費心勞神地裝成師蘭言二號引誘鄭思禮出軌, 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假死跑路了。現成的人選就在眼前,還能順帶給傅凝寧找個歸宿, 何必再另生枝節。
“我不行!”李貞英猜出燕月生的意圖,驚得連連擺手,“你之前明明說我隻是來幫把手的, 怎麽就變成要我去勾引鄭思禮?”
“不是‘李貞英’要勾引鄭思禮, 而是‘傅凝寧’。”燕月生看向廳上彈箜篌的傅凝寧, “這就是你要幫的忙。傅凝寧身上一定有鄭思禮所看重的特質, 雖然我暫時還沒看出來是什麽。如此一來事半功倍, 能節省我們不少時間。”
李貞英想起方才和傅凝寧交談的隻言片語:“可今日是傅凝寧嫁給江渝的成親宴, 她名義上已是江渝的妾。我不覺得她會敢紅杏出牆, 江渝一定會殺了她。”
燕月生嗤笑一聲:“那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她已經死了一次, 難道還會怕第二次嗎?”
一曲終了, 傅凝寧身形晃了晃。燕月生手指一彎,李貞英被外力拖著飛快倒退,眨眼間隱沒在傅凝寧的身體中。瘦削蒼白的女子閉上眼睛緩了緩,睜開眼睛已是平靜如初,隻是看向燕月生的目光裏帶上些許怨憤。
“待會兒就殺了你。”李貞英嘴唇不動,聲音咬牙切齒。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燕月生微微一笑。
被傅凝寧箜篌聲感染的鄭思禮第一個鼓起掌來, 一時間廳內掌聲傾盆如雨。李貞英收斂了多餘表情,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羞澀笑容。眼看演員開始入戲, 燕月生這才跟著鼓掌, 麵露讚許之色。
鄭府後廳, 師蘭言坐在太師椅上,慢慢地喝一碗龍井新茶。鄭思禮局促不安地搓著手,地上跪了個和師蘭言有八分相像的江雁月。府中下人偷偷議論,都知道這位江姑娘是刺史大人賜給老爺的如夫人,輕易得罪不得。但夫人原本就冷心冷情,對老爺甚是淡漠。鄭思禮百般苦求,才能和師蘭言得十二年相守。眼下老爺迫於刺史威逼,不得不將江姑娘帶回了府。隻怕江姑娘進鄭府的第一日,便是夫人留在府上的最後一天。
“多大了?”師蘭言忽然問。
江雁月懵懂抬頭:“十七了。”
“真好啊,還這麽年輕。”師蘭言喟歎一聲,“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即便我一直在尋仙求道惜福養身,終究比不過時間。原來我已經這麽老了。”
師蘭言年過三十,縱使她沒有孩子,平時也注意調理身體從不生氣,臉上也不可能再有十七歲少女的神采。尤其是在同一張臉的對比下,歲月的痕跡在眼角格外清晰。
燕月生本想靠師蘭言年輕時的臉使鄭思禮移情,以更加柔順體貼的態度讓其變心,進而使師蘭言傷心難過勘破情關。但師蘭言不愧是傳說中對愛情不屑一顧的神女,經此一刺激,竟越發動了修道以求青春永駐的念頭,這可不是燕月生想看見的。她一邊懷疑師蘭言是不是根本沒有愛情這根筋,一邊溫聲回答:“夫人雖比我年長些,但也遠遠稱不上老去。何況鄭大人還是更愛夫人的容顏,可見年輕也不是無往不利的武器,真正重要的還是大人和夫人攜手相伴數年的時間。”
此乃謊言。燕月生見過太多色衰愛馳的事,才會選擇化作十七歲的師蘭言模樣在鄭思禮夫婦中搗鬼。但燕月生說謊從不心虛,看起來一身正氣大義凜然。師蘭言疑心稍去:“是這樣嗎?”她看向一旁的夫君,神經繃緊到極致的鄭思禮立即回答:“那是當然。”
於是師蘭言留下了江雁月,不再說什麽,鄭思禮和燕月生同時鬆了一口氣。師蘭言成親時與鄭思禮作了約定,如果鄭思禮納妾,他們這段一廂情願的婚姻就得走到盡頭。但此番鄭思禮帶江雁月回到鄭府,師蘭言卻沒有這麽做。這是不是意味著師蘭言對鄭思禮也並非毫無情意,隻是她沒有發現?
師蘭言愛鄭思禮愛得越深,做出的妥協越多,被背叛後才會越痛。燕月生深知這一點。她不能盲目樂觀,草率地就此斷定師蘭言確實愛上了她的丈夫。但即便是做了一點讓步,對師蘭言來說也是個驚人的改變:她並沒有如十二年前那般急於逃離鄭思禮。
入府勾引的目標臨時變更,燕月生一邊見縫插針地在師蘭言麵前誇她夫君,說他坐懷不亂一根手指都沒有動江雁月宛如柳下惠再世,好讓師蘭言更加信任鄭思禮;另一邊又假裝不經意地在鄭思禮麵前屢屢提起傅凝寧,將這位沒落商戶小姐的才情誇到舉世無雙,希望鄭思禮能對傅凝寧產生興趣。
鄭思禮對燕月生席上那一捏心有餘悸,又不習慣看見一位和妻子麵容仿佛的姑娘在眼前亂晃,晃得他眼暈。他剛開始一看見燕月生便掉頭就走,避免師蘭言猜忌,然而燕月生總能找到他。次數一多,鄭思禮逐漸放棄掙紮。隻要燕月生不動手動腳,鄭思禮便能耐心聽她說些話,偶爾還能點評兩句。
“你好像對六夫人很熟悉?但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進刺史府的時間並不長?”
“傅小姐家學淵源,琴藝堪稱一絕,雁月從琴聲中便能聽出她的誌向,絕非隨波逐流之輩。”燕月生把話題繞回誇傅凝寧身上,“卑鄙的人或許能用言語掩蓋自己的不堪,但絕不可能彈出那般動人的樂曲,大人以為如何?”
“這話未免太過絕對,”鄭思禮淡淡地說,“我從前在京中遊曆,見過一位最好的琴師。他在箜篌上的造詣絕不遜於傅姑娘。我以為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但後來發現他不是。”
“可傅姑娘不是大人從前認識的那位琴師,”燕月生狡辯,“用過去結交的人去否定將來的友人,是不是也失之偏頗?”
“傅姑娘是江大人的後院人,怎麽會成為我的朋友?”鄭思禮皺眉,“你究竟想說什麽?”
燕月生意識到她操之過急,話說得多了些。她噤聲搖頭,隨後輕輕歎口氣。眼看一月之期隻剩下十三天,鄭思禮和傅凝寧卻連第二麵都沒能再見。夜裏燕月生叼一根車前紫草躺在屋頂,滿嘴都是青草的苦澀。上弦月的光照不破層層陰霾,遠遠蟬聲淒切。
“傅凝寧在江渝後院,沒有江雁月這個身份的優勢,不能時常和鄭思禮接觸。但也不是完全無法挽回。”燕月生思緒亂飛,“也不知道李秋庭這半月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但他過得好不好和我有什麽關係?”燕月生悚然一驚,“反正我最後總是要殺了他的,借刀殺人或許是更好的選擇,這樣誰都不會疑心到我身上。但如果他死了,奎木狼大概要和我不死不休吧。”
正在沉思,燕月生眼前忽轉明亮。烏雲散去,露出後麵彎鉤一般的殘月。清亮的月光照亮了燕月生柔軟的側臉,白發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落在燕月生身邊。
“你又在試圖插手別人的情劫麽?”
燕月生一骨碌坐起身:“爺爺!”
月下老人將燕月生帶入天界,又親手將她養大,如果說破軍對司命來說是兄長一般的存在,那麽月下老人便宛如她的父親。雖然月老對燕月生處理情劫的手段頗有意見,而燕月生始終固執己見打死不改,好在這並未影響到爺倆的感情。
“爺爺怎麽忽然來了這裏?”燕月生殷勤地撣了撣灰請月老坐下,“是想我了嗎?”
“為一對有世仇的夫婦牽紅線途經此地,路上感知到你的氣息,所以過來看看。”月老搖頭,“一看到你化身成這樣我就知道,你又開始重操舊業了。”
“是百花洞的情劫。就算是看在張鳳雛的麵子上我也得多上點心,”燕月生嘟嘟囔囔地抱怨,“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難搞的人,她簡直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勉強不來就不要勉強,劫數自有天道去判斷,何況師蘭言這般自斷情根的人,想要破情劫無非天方夜譚,”月老恨鐵不成鋼地戳她一指頭,“偏偏你要逆天而行,是覺得這樣顯得你特立獨行麽?”
“自斷情根?”燕月生抱著腦袋重複一遍,“那是什麽?”
月下老人蒼老的麵容微微扭曲一瞬,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沒什麽。靈芝花仙子不具備破情劫的能力,即便最後失敗了,也不是你的責任,不必放在心上。”
“我從前從來沒有失敗過,所以不甘心。”燕月生抱著膝蓋,“如果失敗了第一次,我或許會懈怠起來,覺得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也無所謂。這有悖我的完美主義。”
“這麽看來,適當失敗一次或許對你有好處,免得你總是輸不起。平時不要太過勉強自己,這樣隻會讓你變成工作的奴隸。”
“我就要勉強。”燕月生把臉別到一邊,不願意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月老搖搖頭,就此住了嘴。燕月生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轉過頭,眼睛也亮起來:“爺爺既然今天來了,能給我一根紅線麽?”
“你又想做什麽?”月老警覺起來。
“就……隨便用用。”燕月生含混地回答,“總之我不會闖禍的,爺爺你放心便是。”
“這種話從你口中說出,一點都沒有說服力,尤其是在這當口。”月老站起身來,“等你手頭情劫結束了,要多少都行。現在不可能,免得你又突發奇想走什麽捷徑。”
月下老人離開後,燕月生站在屋頂上俯視著鄭府。除去守夜的仆人,其他人俱已沉入夢鄉。紅線作為月老神力加持過的仙器,不是燕月生能輕易畫出來的東西。烏雲重新遮住月亮,四周一片黑暗。燕月生忽然伸手解開辮子,烏黑長發如瀑撒開,在空中舒卷如雲。
用來結辮的紅繩靜靜躺在她手心,燕月生一把攥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