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廣平
給霍青山治好病後,霍子衡準備帶雲寧到一家京城菜做得很好的酒樓用飯,之後再送她回家,他也還要趕回去當差。
不想,還沒出院子,霍老夫人那邊的一個丫鬟來請雲寧過去一敘,還說道:「老太太說了,讓少爺陪著青山少爺,她肯定不會虧待了雲寧道長的。」
霍子衡從揚州回來后就跟祖母說了婚事,表明了非雲寧不娶的決心,這會兒老太太要相看孫媳婦也是正常的,他就停下腳步,沒準備跟過去了。
雲寧進屋時,霍老夫人正坐在透雕矮足短榻上,上面靠背、引枕、被褥俱全,老夫人瞧著和唐老夫人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加蒼老一些,皺紋頗深,顯得面容刻板,精神倒還是很好的。
見禮后坐下,老太太贊道:「顧小姐長得真是好,有顧相的風采。」
雲寧笑,沒來京城前也沒聽誰提起過顧家,到了京城才發現,這些人都比自己更了解顧家。
兩人也就隨口聊幾句家常話,多少有些無趣,老夫人也許是意識到了沒什麼話題,就問道:「我聽說你醫術很好,你給我看看,我這指甲上長了個兩個白色的月牙,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雲寧心中有些無奈,她也不知道能跟老太太說點什麼,但是健康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說,特別是剛剛才離開的兩位太醫今天就是來給老太太診平安脈的,不過她還是認真地回答了:「月牙的大小和數量實際上跟健康是沒有關係的,只要月牙沒有在短時間內發生劇烈的變化就沒有關係,老太太還請放心。」
霍老夫人寬容地笑道;「你還是見得少,老一輩的都說,這突然有月牙出來就是身體哪一處有不好,今日王太醫還給我開了一付養胃的葯呢。」
說完,兩人又是一陣沉默,雲寧又坐了一會兒就連道不打擾后離開了。
人與人相處是很奇怪的,有些人就是一直沉默,兩人間也都覺得很正常,有些人卻是一直有話聊,但就怎麼都覺得不自在,雲寧就覺得自己和老夫人還真是有點合不來的意思。
霍子衡就在外面等著雲寧,今天的時間不夠,只能先送她回家了。
「天開始冷了,你也要注意些不要受涼,有什麼事就叫人傳信給我,我走開一陣子還是可以的。」
「我知道你愛吃點心,我家中有個做茶點很好的廚子,今天特意叫他備下了不少,已經裝盒放在馬車上了,你回去后試一試,好吃以後再叫他做。」
往外走的路上,霍子衡就一直絮叨,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問:「祖母對你怎麼樣,沒有為難你吧?」
雲寧好奇地看著他:「我是你家客人,幹什麼要為難我?」
霍子衡窘迫,有些難為情道:「我跟祖母說了我們的事,我非你不娶,這對孫媳婦總是跟對外人不一樣的。」
雲寧想到方才的客氣,屋裡的氛圍,笑得有些勉強;「你不應該說的,這些事還早著呢,沒到最後,誰知道結果,我只是對你態度好了,會考慮為成親的對象,不代表我接受了你的婚事,我想著,我們處一處,合適的話以後在一起,不合適的話就分開,你又何必弄得誰都知道呢。」
「你總是這樣,什麼都給自己留後路,這件事,我是從來沒有想過會後悔的,更不會給自己留後路。」霍子衡不滿道。
「有進有退方能長久,總不能活成痴男怨女那樣吧。」
「好了好了,難得見面,不要說這些不愉快的,」霍子衡泄氣,打量起雲寧今天的裝扮,「以後都這樣,不穿道袍了,好不好,還有重陽節的那套,最好也不要再穿了。」
「出診的時候還是穿著道袍更方便些,平時就這樣吧,」雲寧故意逗他,「你要是惹我生氣,不聽我的話,我就穿軒和哥哥送的那套衣服給你看。」
霍子衡也看出來她是故意的,追問:「我還不夠好,你把想讓我做到的都列出來,我好比對比對,你那樣叫他,又該怎麼叫我,你可知道你惹我生氣後果是什麼?」
「子衡,快說說,有什麼後果?」
「我會……」霍子衡抓著她手,附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低沉磁性的聲音和呼出的熱氣將她耳朵染紅。
聽清后,雲寧的臉泛起紅暈,羞得作勢要打他:「你…你…正經點。」
「只許你放火,不許我點燈了,你能欺負我,當然我也能欺負你。」霍子衡手指不由自主地在雲寧的臉蛋上劃了一下。
正好走到了馬車處,雲寧瞪了他一眼:「不要你送我,我自己回去。」說完就上了馬車,留下笑嘻嘻的霍子衡。
那一邊,霍老夫人在雲寧離開后就和身邊的張嬤嬤說道:「顧小姐相貌好,性情好,氣度也好,真是樣樣都好,別說顧相了,要是她父親還在,求親的人怕是連門檻都要踏破了,哪還能留到這個歲數。」
張嬤嬤附和著:「這不就正好便宜了少爺,倆人都是郎才女貌的,我瞧著性情也相合,最主要還是少爺喜歡,他父母感情好,我想他也是想像他父親那樣專情的。」
霍老夫人緩緩地搖頭:「顧小姐好是好,可到底…還是詩柳好,詩柳也不比她差了哪一點,最主要是詩柳父母雙全,家裡人多,子衡和顧小姐都是命苦的,家裡太過單薄,還是不要湊到一起為好。」
張嬤嬤沒再出聲,她知道霍老夫人的想法,詩柳小姐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自然更有感情,老太太這些年一直一個人住在侯府里,歲數大了,不免有些偏執,在這件事上,恐怕和少爺還有得犟呢。
雲寧給霍青山看病,以薄荷代替麻黃的事,也不知道是薛太醫為排擠王太醫有意傳的,還是京城的消息就是傳播得這麼迅速,沒兩日,許多高官、富豪就開始到素問醫館請人了,好在民間相傳雲寧道長從來不上門看診,不然掌柜還真不好推脫。
除了這些人外,還有不少是真的有病沒錢醫或是尋醫無救的,掌柜看這情形,只能跟雲寧求救了。
趕上那麼多病人,眼看著快要到最冷的時候了,要再不醫治,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能熬過這個寒冬的,為了這些病人,雲寧自然是趕緊開診了。
一般病人多的時候,雲寧和雙子都是連軸轉的,這突然間面前的病人都沒有了,雲寧驚了一下,抬起頭看才發現,原來是大人物來了。
來的是廣平郡王,他的隨從把排著的隊伍往後推了兩米,等長史在椅子上墊了一個大厚棉墊后,他才彬彬有禮地坐下。
「之前我的長史送了帖子到顧宅,想請顧小姐幫忙診個脈,不過被你家管家給拒絕了,本來想親自上門的,又怕有損小姐的清譽,索性,我也跟百姓一樣,過來排隊看病。」
長史當時可是直接被陳濱給拒絕的,連跟雲寧傳話的機會都沒有,廣平雖然有些不爽,但為了心誠,他還是帶著人直接堵在醫館這裡,這樣就不能不理了吧。
雲寧皺眉,覺得廣平郡王臉上的笑有點刺眼:「郡王何苦這麼興師動眾的,太醫院那麼多仁心仁術的醫師放著不用,偏要來這裡,豈不讓我與前輩們生出隔閡了!」
「你放心,回去我就跟他們解釋,不讓他們誤會。」廣平伸出手腕,將袖管往上移,「顧小姐的醫術,我是仰慕了很久的,你也用不著自謙,以你的醫術,放到太醫院也必定不比他們的遜色。」
人已經在面前了,騎虎難下,還是趕緊給他看了,把人打發走。雲寧手上帶著薄絲做的手套,不會影響把脈,不過為了順眼,她還是把邊上的白色方巾直接蓋在廣平的手腕上,然後才在尺寸關放上三指。
不過兩息,雲寧收回手道:「很健康,沒有問題,還請…」
廣平搶了她的話頭,含情脈脈盯著她說道:「可是我最近總覺得魂不守舍,自從那天見了一個人後,我滿腦子、滿心想得都是她,白天想她,晚上也想她,想見她一面,被拒絕後傷心難過得很,還是千辛萬苦,跟著那麼多病人排隊才能見到,可佳人還是不肯對我多笑一下,那,顧小姐能不能再診一次脈,治一治我這心病?」
雲寧表面上依舊淡定得面無表情,實際上心裡咬牙切齒,雖然人都被隔開,沒人看見,沒人聽見,但也不能否定廣平在大庭廣眾下調戲她的事實。
「不用診脈了,你這病也不用開方子,去那邊櫃檯買一瓶靜心丸,一次一粒,一天三次,閑暇時少思慮,多運動,不出幾日,藥到病除,郡王請吧,後面還有好多病人等著呢。」
跟這人多浪費一會兒,她就要多加班一會兒。
廣平:「我想知道為什麼霍青山就能得顧小姐上門治療呢,另外,我母妃的身子也有些想問問的…」
雲寧心裡煩躁:「病人沒到看不了,想聊天到那邊找掌柜,郡王且看看身後有多少病人吧,是要我看病還是郡王能幫我全部治療了!」
廣平聽出她不耐煩的語氣,只好嘆氣,一臉落寞地離開。
待到雲寧結束看診,離開醫館,不想廣平還在外面等著,看見她就連忙上前噓寒問暖。
廣平示意身後的長史捧著一堆禮盒上前:「這些是我的謝禮,小小心意,同時也是今天打擾顧小姐的賠禮。」
雲寧定定地看著廣平,看他真誠的笑容,滿眼的深情,心裡感嘆,怎麼能裝得這麼像呢,只可惜他們就見過兩面,她是怎麼都不會相信一個見慣美色的皇子會一見鍾情的。
廣平見她這麼看著自己,還以為有戲,笑得更為燦爛,誰知她就冷冷地說了兩字「不熟」后就帶著人從他們身邊直接過去了。
霎時,廣平的面孔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眼神陰鶩、狠厲,為了維護一貫的形象,他半低下頭,合上雙眼,看著就像是被拒絕後傷心痛苦一樣。
長史趕緊把東西都給身邊的人拿著,低聲問道:「她也不過就是一個孤女,只要郡王想,什麼手段不能使,郡王您說,我們該怎麼準備?」
廣平平靜下來后抬頭望天,深呼出一口氣,再轉身望向雲寧的背影,勢在必得地說道:「那些都不用準備,我要光明正大地拿下這個人,越有難度的東西才說明越有價值。」
長史心中暗嘆:你當這女人是權力呢,自然是越早弄到手越好,別管他什麼手段,只要上手了就不會跑掉,更何況這背後還有醫館、商隊的利益鏈,早一日得到對大業也有幫助不是。
長史的嘴巴張張合合,最後還是閉上了,看郡王的樣子,這時候說了也不過是自討沒趣,等他再碰壁的時候,再提應該就能行了。
廣平郡王為了等雲寧,回到宮裡已經有些晚了,才進宮,皇上就讓他過去一趟。
再問了他一堆學業、政務的問題后,皇上忽然問道:「你今天去外頭的醫館了?」
他坦然道:「嗯,城裡有一間素問醫館,雲寧道長在那裡出診,我就過去看看,見識一下。」
「哦?什麼時候你也開始關心這個了?」皇上看著手中的奏摺,若無其事地問道。
「倒不是關心醫術,而是雲寧道長的名聲太響了,而且她還是顧相的孫女,我對顧相頗為仰慕,無緣見識,也就只能見一下他後人的風采了。」
「嗯,以後穩重點,聽說她的病人特別多,而且都是貧苦百姓,排一次隊本來就很艱難,你不過是去看一眼,但因為你的身份,可能就造成有幾個病人今天排不上隊看不了病。」
廣平低頭認錯:「兒臣知錯了,以後一定要先考慮百姓的問題,謹言慎行。」
皇上依舊是不慌不忙地說道:「你知錯就好,以後還是要跟顧家小姐保持距離,免得有損人家名聲。」
廣平:「我……」
「好了,你出去吧。」
他本來是想直接說出來對顧小姐的意思,但看皇上這個樣子,不敢再說,就退下了。
出了大殿,各處開始掌燈,廣平往後面去要穿過一段游廊,正好,見到霍子衡迎面過來,他笑得燦爛,正要打招呼。
卻不想,霍子衡神情冷漠,看著他沒有半分的恭敬,雖然以前也只是普通的客氣,可這會兒這態度還真是讓他這個天家子弟心生恨意,不過一武將,也敢不把我放在眼裡!
「廣平郡王還是要注意些言行,不該你碰的人千萬不要招惹。」霍子衡的聲音和他人一樣,讓人覺得有壓力,特別是在這個天要黑未黑的時候,更顯陰沉,如同烏雲壓頂般的讓人恐懼。
要不是強撐著,廣平可能會腿軟得站不穩,手心被指甲掐的生疼,他的心跳也開始恢復平穩,再一看,人已經走出去老遠了,他不由更加氣憤,這個霍子衡,簡直沒把皇家放在眼裡。
他強忍著怒氣,直到回到自己的宮殿才一通發泄,他可是受了一天的氣,心裡恨恨地幻想著,不該,什麼不該,等我登上寶座,天下哪個女人不是我的,等我娶了顧文瀾,我要親眼看著你在我面前叫她皇嫂,看到時候你還剩下什麼能耐。
一通的假想過後,他的怒氣終於消了些,這才想起父皇問的那些問題,母妃果然說得對,父皇真的很緊張顧家女,看來這一步是走對的。
不說宮裡,宮外的顧宅里,雲寧正心煩地揉著腦袋。
雲真站到她身後,正經地替她按起來,雲靜給她上了一碗藥茶。
雲靜:「這個郡王可真是討厭,我們行醫這麼多年,還真是第一次有人帶著特權來看病的,偏偏老百姓們還覺得厲害,這一傳十,十傳百,之後來看病的人就更多了,只是這裡面又有幾個不是湊熱鬧的?」
陳濱進了來,跟雲寧說:「廣平郡王剛才派了個女官過來,說是要代郡王給你賠罪,我給推辭了,東西也都沒有收。」
雲寧點頭:「我們跟他沒有瓜葛,就這麼做,他要再過分,下次進宮的時候我會跟皇上提出來的。」
陳濱嘆氣:「他這樣已經給我們造成不少麻煩了,掌柜跟我說了,原本推了的那些高官豪門,知道了郡王親自來看病,恐怕都會模仿。」
雲靜激動道:「這豈不是把那些貧苦百姓都給擠沒了,他們這些人哪裡有什麼病,又不缺醫少葯,不過是怕死罷了,非要來診個什麼平安脈,沒病也要開個保健方子,還要東西南北地說個半天,真是麻煩死了!」
雲寧拉下雲真的手,讓她坐下來不用再按了,對他們說道:「天氣一冷,確實有很多病比較急的,百姓也不容易,但是城裡良醫眾多,我也就沒必要再搶別人的生意了,乾脆就不要在內城裡坐堂了,外城不是還有一間分店嗎,到那裡去看看,還有周邊縣的,我們就趕在下大雪前去義診送葯,下雪後路不好走,北方的冬天又冷,我們還是乖乖地待在府里貓冬吧。」
「現在忙一點,等醫學院開起來就好了,到時候有學生,義診看診都可以帶著他們,正好可以積累經驗,再等些年,學生陸續畢業了,我就更輕鬆了,可以把心思更多地花在研究和教學上。」
陳濱搖頭:「你這性子怕是不會閑下來的,真的閑了,你又該出去走走了。」
「是啊,我還沒見過大海呢,總要去海邊看看。」
陳濱:「你趕緊找個姑爺,陳伯老了,要有姑爺保護著你,我才能放心讓你出去。」
雲靜笑:「霍將軍正好啊,有他保護,就什麼都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