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親人
醫館內,男人輕輕地將瘦小的顧文瀾放在床上,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郎中即刻為她把脈診治。
老郎中診過兩手的脈,又仔細看了她面色、眼睛、唇色后,左手動作緩慢地順著鬍子,陷入沉思。
男人焦急地問:「到底怎麼樣了?」
屋內另有一仙風道骨的道長端坐著,神色中難掩憂慮,這時開口對男人說:「陳濱,不要打擾郎中診病。」
陳濱踱步到道長身邊,語氣里滿含怨恨地說:「沒想到余家的人這麼狠毒,前年我們來看小小姐時,人還好好的,現在居然被他們磋磨成這個樣子,少爺怎麼能把小小姐許配給那樣的人家!」
道長嘆了一口氣:「逸簡必定是被他們的表象給矇騙了,再說,他那學生為人還是好的,怪只怪,逸簡走得太早了。」
陳濱不屑地「哼」了一聲:「根上就是壞的,恐怕他也跟他母親妹妹一樣,是個極會裝的。」
老郎中思考後有了結論,打斷二人的談話,語調緩慢略帶猶豫:「小姑娘這是虛勞之證,煩勞過度,損傷五臟,耗損精氣,後天失養所致,需得細細調養,一點點補回來。只是如今棘手的是這昏仆之症,五臟虛損,原就以心為重,小姑娘又情志抑鬱致心神失養,這病拖了些許時日,如今只能先用藥試試,老夫也不好說她還能不能醒過來。」
郎中的話如大山一樣猛地壓在兩人的心頭,沉重、壓抑。道長聲音悶悶的:「還請先生儘力而為,要用什麼葯只管提出來。」
郎中點了點頭,開始斟酌方子。
陳濱用手支著腦袋,心中五感交雜:「要是我們早些趕到就好了,二爺,真的不能對余家做點什麼么?」
道長想了很久才說:「先別輕舉妄動,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文瀾醒過來。」
陳濱點頭,壓下對余家的恨意,建議:「聽聞妙理道長如今在遊仙山的道觀掛單修行,玉山縣到遊仙山快馬加鞭三日能到,二爺與妙理道長也有過幾次來往,不如將妙理道長請來,就是小小姐醒過來,請道長給調理一下身體也好。」
「好,我馬上修書一封,你派人送去。」道長緊忙起身行動。
昏迷不醒的顧文瀾一開始確實不省人事,後來慢慢地有了一點意識,朦朦朧朧的,只覺得自己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幻境里,神思恍惚,魂夢顛倒,不知時日,待稍稍清醒一些后,彷彿又陷入到了夢境中,明亮,清晰,卻又匪夷所思。
等到她從各種長夢中脫離,有一種終於睡醒的感覺時,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小妹妹,對不起,如果我知道是奪取別人的身體,我一定不會選擇穿越,而是直接投胎的,我從醫多年,救人無數,沒出過一起醫療事故,不能在人生的最後關頭有一個人因為我而死。別無長物,我只能把這幾十年的記憶留給你做賠罪,希望能值得你參考,也希望你以後能繼承我積累了幾十年的醫術,救死扶傷。」
顧文瀾還沒來得及細想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就驚喜地發現身體有了知覺,她輕微地動了動手腳,慢慢地睜開眼睛,結果,還沒能從陌生的環境中反應過來,屋裡幾個男人的說話聲音就差點把她嚇得再次暈厥過去。
也許是用過葯後身體沒那麼虛,文瀾在一陣心神恍惚后冷靜了下來,心想,既然已經被發賣了,那就好好了解情況,老天既不要她的命,那就好好活著吧。
屋內的人尚未發現床上姑娘已經蘇醒,尤在憂心中。
陳濱明知道不好再給妙理道長增加壓力,仍舊抑制不住地問:「這都半個月了,怎麼還沒醒過來?」
妙理道長倒是淡定地回他:「從脈象、氣色來看,均大有好轉,到了該醒的時候人自然就會醒了,陳居士且安心,你家清揚道長連珍藏多年的《太霄琅書經》和《周易參同契》都拿出來了,我必然會使勁渾身解數的。」
清揚道長施了一禮表示感謝:「道兄收信後日夜兼程趕來,又守著病人這麼些天,因有你在此,我二人不知安定踏實多少,兩本典藉尚不足以表達我對道兄的感激之情。」
妙理道長:「如此甚好,清揚道兄日後再有這度人度己的好事可要記得我,貧道別無他長,也就這幾分醫術能拿得出手。」
躲在帳簾后的顧文瀾悄悄觀察著屋內那三人,其中兩人年過半百,一身洒脫的道士裝扮,另有一個普通打扮的中年男子,神情疲憊,滿是憂慮之色,再聽到他們的對話,她原本高高掛起的心不禁放了下來,想來會費心思救治一個孤女的出家人應該不會加害於她吧。
顧文瀾在床上已經睡了有大半個月,即使每日都有被喂水喂湯粥,此刻清醒之際也難免口乾舌燥,飢腸轆轆。她躺得太久,四肢酸軟無力,只能費力撐起上半身倚在床邊,拉開帳簾,艱難地發出聲音:「水……水……」
沙啞卻稚嫩的聲音讓那三人驚喜,瞬間露出笑容,清揚道長上前半扶起顧文瀾,陳濱緊忙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去,待她一連喝了幾杯水后,妙理道長才上前為她望聞問切一番,而後微笑著對二人點了點頭,道:「已無大礙,之後慢慢調養就好。」
看診這一小會兒功夫,陳濱已經從外面端來了一碗溫熱濃稠的米粥,看著她用了大半碗,實在吃不下了才滿意地端走。
清揚道長早看出顧文瀾有滿腹的疑惑尚未來得及問出口,待她用過米粥,連忙扶著她躺下,低聲安撫:「我知道你必定有許多疑問,只是你如今身體剛剛好,不能傷神,有什麼問題等過幾日身體好了再來問。你也不用擔心害怕,我道號清揚,本名顧騰揚,你應該聽你父親提起過,我是你父親顧逸簡的二叔,你祖父顧騰文的親弟弟,這位是你陳濱伯伯,年少時也曾跟你父親一起讀書,那位是妙理道長,專程趕來為你治病的。什麼都不要想,現在最要緊是將身體養好,閉目養神,好好休息,外面有人守著,有事就出聲。」
看到顧文瀾乖巧地點頭應承,合上雙眼,清揚道長幫她壓好被子,放下簾帳,才退出房間。
顧文瀾也覺得自己極需要靜下來,好好整理一下,無論是自身還是外面環境都有了顛覆性的變化,一時間腦子裡雜亂無章,千頭萬緒。
只能暫時放下外面的煩惱,仔細地回想醒過來前聽到的那段話和那些破碎迷離的夢境,昏迷時如一團迷霧般的場景在她腦海里漸漸變得清晰,各色零散碎片拼湊成一段段記憶片段,這些片段又連接成了一段人生。
如此離奇得讓人不敢相信的事,顧文瀾也不得不承認確實發生了,她腦袋裡多了一個人的幾十年記憶,一個後世之人的人生經歷。儘管記憶里的那些人都是面容模糊的,但那些醫學知識、臨床經驗等跟醫學相關的東西都是無比清楚、深刻的。
聯想到醒來后出現在面前的兩位道長,她不由想起以前聽父親說起過的奇人異事,譬如道教中不少門派的宗師鼻祖皆有遇仙人,得神機指引,傳授經典之說。
如今她平白得了幾十年的高深醫術,又體會到後世的種種新奇,難道也是神人相助嗎?只是,她一幼女,無功無德,平時連香都沒上一根,又何來的這等福氣呢,思及早逝的父母,文瀾便認定了自己肯定是受到了他們的庇佑,才有這福報。
這麼一來,顧文瀾更加堅定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念頭,不僅要身體健康、開開心心地活下去,更要像那個後世之人一樣,自強自立,不依附任何人而活,自己的命運不被任何人操控。
想到顧父,顧文瀾不免想起今日第一次見面的叔公,清揚道長。她確實聽父親顧逸簡提起過,連陳濱這個名字也曾聽到過,只是當時父親只隨口說了一句「他們二人在雲州城出家修行。」,之後就沒再提起過了,因此她也早就忘了自己原來還有親人在。
文瀾在清揚道長說出本名時,就已經相信了他們的身份,並非她年幼不知道要防備人心,而是清楚自己現在什麼都沒有,根本沒有讓人花力氣去哄騙的價值,更何況,她手無縛雞之力,倒不如放寬了心,好好養好身體,好好與親人相處。
從困境中脫離,更有出人意料的收穫,又與親人相聚,沒了負面情緒的顧文瀾在妙理道長的滋補藥方、膳食調理下恢復得很快,不過數日,一改昔日的枯黃,臉蛋白凈不少還長了肉,就連身高好像都長了點。
經過幾日的相處,顧文瀾與清揚道長、陳濱早已沒了初見的陌生,還親昵地改稱叔公清揚道長為二爺爺,稱陳濱為陳伯。
對她來說,自從父親去后,二爺爺和陳伯每日里的關懷和悉心照顧是她第一次能感受到的來自家人的溫暖,這份溫暖讓她彷彿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生活。至於余軒和,縱然曾陪她度過最難過的時刻,對於他把她留在余家,且沒有發現她在余家備受折磨,她也不是不怨的。
清揚道長見顧文瀾的身體已經大好,便吩咐陳濱做離開玉山縣的準備,走之前,自然要弄清楚顧文瀾的想法,畢竟她與余軒和是有婚約的,二人也算是一起長大,情份與他人不同,她的態度也決定了他們此次離開是先去找余軒和還是直接回雲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