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賣
玉山縣,余家大院。
這日正是端午節,余家招待著各路親戚、好友一起過節,十分熱鬧。
與這喧囂的氣氛相比,角落裡的偏僻小院子顯得相當沉寂,院中散落著枯葉灰塵,紗窗陳舊泛黃,裝飾的布簾褪了大塊顏色。而這間明顯空置了許久的房子因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影更平添了幾分陰森。
這人影便是顧文瀾。
顧文瀾原非余家人,是她九歲那年,顧父臨終前,將她許配給學生余軒和,托余軒和照料這唯一的女兒,顧文瀾才變成了余家的小童養媳的。
余軒和受顧父悉心教導多年,本人又是正人君子,尊師重道,自然也是下了決心要好好照顧老師唯一的血脈,以報老師的教導培育之恩。只是,他一個書生,年紀不大,又正是進學之時,想著把顧文瀾接進余家,有家人關照,有僕人使喚,不愁吃穿,便放心外出讀書去了,哪裡能想到一貫慈祥的母親和溫柔的小妹竟將顧文瀾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不說余軒和,就是文瀾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成了孤女后,所有人都變了一副面孔似的。
昔日顧父尚在,她也曾受邀到余家做客,余家上下對她熱情款待,沒有一絲輕怠。更不用說余軒和母親張氏與妹妹余麗娘,每次見到她都要留她長住,平日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精緻的或新鮮的東西,都一定專門送一份給她。也正是余家這熱情的態度,顧父才會同意將女兒交給余軒和的。
只是如今,未婚夫余軒和在外讀書,跟她斷了聯繫;變成婆婆的張氏和小姑子的麗娘對她沒有了一絲笑容,除了嘲諷就是謾罵。
尚未完全從喪父之痛走出來的顧文瀾,就這樣走進如同牢籠般的余家,開始比小丫鬟更苦的苦難生活。每日里服侍婆婆和小姑子,起得比雞早,吃得比豬差,還總被分派一堆臟累活,除了累,更要忍受余家從上到下的各種冷眼,言語羞辱。
這種身心疲憊的生活熬得顧文瀾從氣質優雅的小才女變成面色枯黃、瘦弱無力的病秧子。
一開始,她只是有些頭暈,還以為能借著生病好好歇一歇,躲躲懶,怎料,這癥狀越來越厲害,不過一二日,她已經昏迷躺在床上,誰也叫不醒了。
不過,顧文瀾雖然一直在昏睡,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但其實她很多時候還是有意識的,能聽到外面的聲音,感覺到麻木的肢體,就是眼皮重的怎麼也睜不開。也因此,她知道自己病後被挪到了一個很靜的院子,不說請醫送葯,居然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要不是一個她幫助過的婆子每天偷偷給她喂水喂粥,只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什麼都做不了,這個狀況讓顧文瀾心裡惴惴不安。就這麼病死了倒也沒什麼,她怕的是余家那極為不待見她的母女會藉此機會將她賣出去。
她年紀小,不諳世事,可也知道女子被賣了之後最常見的下場,更何況她這會兒還重病呢。文瀾心裡只盼望著她們看在未婚夫余軒和的面子上,顧及余家的名聲,讓她自生自滅吧。
白日的熱鬧過後,余府又重歸平靜。
張氏與余麗娘雖然招呼了一天客人很疲乏,但還是強打著精神,帶著親信的管家婆子到了顧文瀾所在的屋子裡。二人只隔著紗帳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就即刻嫌棄地用絲帕遮掩口鼻,別開了視線。
管家婆子雙喜在張氏身邊伺候多年,極有眼力見兒,一進屋就把桌椅抹了一遍,再奉上兩杯準備好的熱茶。
麗娘接過茶碗,詢問張氏:「娘親準備怎麼處置這人?」
還沒等張氏回答,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厭煩地抱怨,「這短命鬼活著的時候礙眼,這會兒要死了也這麼礙事兒,死在我們家不免晦氣,乾脆直接把她扔出去吧。」
說來,余麗娘討厭顧文瀾的理由很簡單,嫉妒而已。余麗娘素來自認為以她的美貌和才學,她在玉山縣裡是最出挑的,結果輕易被顧文瀾比了下去不說,平時還要跟她裝成好閨蜜,有什麼好東西都被母親分她一份,這叫余麗娘怎能不恨她。
這會兒看著顧文瀾有多落魄,余麗娘內心就有多舒爽。
張氏回:「沒見今日許多客人問起她么,怕是你這頭把她扔出去,那頭就有人把她給送回來,反倒是我們沒臉。她活著擋了我兒的道,死了,我更不能讓她傷了我兒的臉面。」
張氏轉頭看向身邊的管家婆子,吩咐:「雙喜,今日叫你來,就是要你解決這事兒的,你跟你家那口子悄悄地把顧惠娘拉到外地去,再遠遠地發賣了,我要的是,哪怕她命大死不了也這輩子回不來玉山縣。」
「夫人放心,雙喜定能辦好。」管家婆子連聲應答。
余麗娘笑:「這下好了,沒了這個鄉下孤女,憑著哥哥的本事,娘親只等來日開大門迎接端麗高貴的好兒媳吧。」
麗娘對自家娘親的想法很清楚,若是顧父還在,她還能勉強接受顧文瀾,但顧文瀾成了孤女,那就成了擋著余軒和更上一步的絆腳石。
張氏聽到女兒的話,想到日後兒子高中,憑著兒子的相貌、本事,別說貴女了,怕是皇親國戚都有機緣,心裡就跟喝了蜜一樣,忙碌了一天的疲憊都輕了不少。
想起這美好未來的前提條件是顧文瀾的徹底消失,張氏就不免又敲打一遍:「雙喜,此事重大,你辦好了,我重重有賞,但有一絲差錯,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日後軒和回來問起,都只能說她是自己逃走的,此事就我們三人知曉,都管好自己的嘴,別讓我聽到不好的風聲。」
「尤其是你,麗娘,一生氣就什麼都往外說。」張氏把手搭在余麗娘的手上,警告她。
余麗娘抱著張氏手臂撒嬌:「知道了,娘親,我一定不會露餡的。」
兩人幾句話決定了顧文瀾的命運,很快就離開了這個院子,誰也沒有注意到床上那人的滿臉淚水。
顧文瀾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可縱使她知道了又能怎樣,她現在跟個廢人一樣,眼睛睜不開,手腳動不了。再說了,以她對張氏的了解,張氏既然決心要發賣了她,那麼即使她現在馬上全好了,生龍活虎似的,張氏也不會放過她的。
顧文瀾不過是十歲的小姑娘,再早熟,這時也是滿心的恐懼、彷徨。曾經她以為自己只要忍到余軒和回來就好,不管是被他庇護或是解除婚約都無所謂。萬萬沒想到,比起受苦受累的日子,還有更痛苦的,就是成為砧板上的魚肉。
她想到了因為生下自己而離世,從未謀面的母親,一直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親,心中更是悲傷難過不已,只恨不得速速離開這人世間,一家人團聚去。
文瀾原本就身體不好,生著重病,此刻又心神重創,竟氣息微弱,渾渾噩噩地沒了知覺,不省人事。
第二日一大清早,管家婆子雙喜就帶著她家那口子到了小院,先將顧文瀾裝進一大木桶里,再抬到了後門的破舊馬車上。兩人趕著馬車,並沒有直接出縣城,反而兜兜轉轉,最後停在了一家醫館的後門。
後門處正有一男子候著,此人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不苟言笑,面上深深的法令紋更給他增添幾分氣勢,讓上前來的雙喜和她男人都不自覺地彎下了腰,恭敬地行了一禮。
雙喜見男人微微地點了下頭,緊忙殷勤地交代:「這顧姑娘就在馬車上,這會兒還沒醒呢。我們倆可是冒著大風險將這顧姑娘接出來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段段沒有我二人的活路了!」
男人不耐煩聽她啰嗦,直接扔給她一小布袋,轉身到馬車上抬人。
雙喜掂了掂布袋后,一邊努力地掩飾臉上的歡喜,上前幫忙,一邊說著:「我也是可憐顧姑娘才做出背主的事,這一年多前,顧姑娘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姐,現在,命都給折騰沒了半條,大爺要是好心,走了之後,就別再讓顧姑娘回玉山縣了,不然余家裡有人不會放過她的,我也不好做不是。」
男人聽懂了雙喜話里的意思,直接回:「顧小姐必定不會再回余家,余家人就是想找也找不到我們的。」
雙喜得了男人的保證,就拉著自家那口子回去了。馬車上,雙喜第一次誇起自家男人:「平日里跟個獃頭鵝似的,再沒想到你運氣這麼好,這回我們可賺大了。」
原來,雙喜家男人平時愛喝酒,閑時都耗在小酒館里,有一回醉酒後說胡話,把余家老爺大罵了一通,所幸並沒有傳開。
接著,第二日就被那個男人找上了門,直接擺出滿滿一袋的碎銀,問他關於余家少爺余軒和的事。銀錢誘惑,兩口子又不是多忠心堅定的人,把知道的都吐了個乾淨,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顧文瀾的事雙喜清楚的很,自然也都添油加醋地拿來換賞錢了。
雙喜早就看出來這個男人對顧文瀾特別關注,只是她一直旁敲側擊也沒搞清楚他們什麼關係。得到張氏的命令時,雙喜第一個想到的這人,越想越靠譜,簡直一舉多得。
雙喜盤算著,要是她自己把顧文瀾運去外地,不說半路人死了有多麻煩,就是賣,一個重病的人根本賣不出去,但把人送到那個男人那裡,必定能得一大筆銀子,男人是外地人,到時一走,這差事就辦妥帖了,還能得賞,就是日後余少爺追查起來,自己動作不大,又沒出縣城,也好推卸罪責。
故此,雙喜當晚就聯繫了人,第二天就把顧文瀾給人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