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新的將軍府很快便在洛陽修葺而成。


    裴衍洲帶著沈月溪入住新將軍府時, 已是歲聿雲暮。


    北有陸霄,南有宇文渡,西邊是張叢行, 裴衍洲的手下每日都在為先行哪一步而爭吵, 他自己卻是古井不波,並沒有出征之意。


    左無問來問時, 裴衍洲隻輕飄飄地答道:“年後再定。”


    左無問點點頭,這一年征戰頻繁,能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而沈月溪與裴衍洲成親兩年有餘, 也終於能與他在一起共迎新元,隻可惜沈南衝回了汾東,不能和他們在一起過年。


    這一年的歲末,裴衍洲穿了沈月溪為他做的那件霧山紫的長袍, 宴請手下的一眾文武官, 他外麵披了玄色的大氅,倒是看不出內裏的寬大, 隻是脫去大氅時,長袍的過於寬大頗有些明顯。便是裴衍洲束緊了腰帶, 背後不平的褶子還是太過引人矚目, 好在裴衍洲積威已久, 無人敢當著他的麵提及衣服不合身之事。


    沈月溪羞紅著臉,她沒有想到裴衍洲真的會把這件衣袍穿出來,這會兒底下賓客滿堂, 她也不好駁了他的麵子。


    待到眾人散盡,她才拉著他, 小聲說道:“你怎穿了這一身?也不怕被人笑話。”


    “誰敢笑話我?”裴衍洲牽住她的手, 走在燈籠搖曳的廊下。


    洛陽的冬倒比汾東的冬暖一些, 未見風霜,星光稀疏,忽地遠處傳來“乓乓”的煙火聲,比星光還絢爛的煙火衝上天去,像在黑色的幕布上染出了漚珠槿豔。


    沈月溪抬眸凝望向身邊的男子,杏眸如月勾,笑道:“衍洲,新歲安康。”


    裴衍洲俯身,在煙花明光下,吻住了她的唇。


    過了許久,他方鬆開沈月溪,修長的手指落在她微腫的紅唇上,卻是難得輕歎了一聲,“時光易逝。”


    在沈月溪發出疑惑之前,他將沈月溪壓在了自己的胸前,不叫她看到他眼中的暗光。


    沈月溪被迫貼著他的胸膛,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裴衍洲此刻的心跳比以往快一些,她亦跟著心跳加速。


    那種莫名的不安又湧上心頭,她忍不住回抱住他,柔聲求證著:“衍洲,我們都會好好的,對嗎?”


    裴衍洲抱著她的手又用力了幾分,忽地一笑,他將她打橫抱起,大闊步地朝著廂房走去。


    夜色朦朧,寒風蕭瑟,沈月溪縮在他的懷裏,不真切地聽到了一句話:“阿月放心,此生我必保你安康平順。”


    天下局勢瞬息萬變,裴衍洲沒休息幾日,京都傳出了張叢行被殺的消息。


    張叢行被裴衍洲一口氣滅了三十萬大軍,自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再集結三十萬人南下征討裴衍洲,然而其麾下鄭瀟恒卻突發兵變,斬殺了張叢行。


    鄭瀟恒殺了張叢行之後,急著稱帝,甚至向匈奴借兵十萬,打算先去攻打更近一些的冀州。冀州的陸霄似乎忘記了他命人假扮水匪,偷襲兗州商隊的事情,向裴衍洲發來了結盟信,信中說鄭瀟恒勾結匈奴,人人得而誅之,願讓裴衍洲冀南二城,與他聯盟對付鄭瀟恒。


    為了陸霄的這一封信,裴衍洲底下的人又是吵翻了天。


    裴衍洲待他們爭吵過後,方不冷不熱地問道:“左先生,明日是正月初十,各地的太守可都來了?”


    裴衍洲占了長河流域的大部分,仍舊自稱為鎮東大將軍,然而他手中的十八城卻已儼然自成一國,各城的太守於正月休沐過後便前來洛陽述職。


    “是,都到了。”左無問淡定地答道。


    裴衍洲點點頭,避開了結盟之事,說道:“先聽聽各地太守怎麽說。”


    底下的文臣武將還想說什麽,他隻揮揮手,叫他們打住,便離去了,眾人摸不透他的意思。


    林季白忍不住問左無問:“左先生,主公是不想同冀州陸霄結盟嗎?”


    左無問笑眯眯地說道:“三郎,你還需再沉穩些。”這樣的揣測放在肚子裏便好,不當問出來。


    林季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裴衍洲到後院的時候,遠遠地便聽到沈月溪同沈南衝的聊天聲,他走上前客氣行禮,“嶽丈來了。”


    “今日議事怎結束得這般早?”沈月溪看到裴衍洲還略有些吃驚,忙站起身,上前迎他。


    裴衍洲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與她一起又坐到沈南衝的麵前,他的目光自沈南衝身上慢慢移到了跟隨而來的周伯身上。


    從沈月溪覺得周伯有問題開始,裴衍洲便派了暗探跟在周伯的身後,也不知是這位周伯真的沒有問題,還是他做事過於謹慎,除了在姚仲青的事上他有所紕漏之外,便再無其他可疑之處能覓到。


    周伯見到裴衍洲,也未見怯色,一如往常般笑得和藹可親:“大將軍。”仿佛裴衍洲還是從前沈府的義子一般。


    “周伯也來了。”裴衍洲應了一聲,未見半點異色。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塊好玉,娘子最是喜歡玉,我便給你帶過來了。”周伯笑嗬嗬地捧上一個盒子。


    沈月溪的麵色便沒有幾個男子自然,她略微遲疑地停頓了一下,接過周伯手中的盒子,當著幾人的麵打開,見到那一塊玉時,卻是猛然愣住。


    “怎麽了?”裴衍洲不懂玉但懂她,立刻察覺了她眼中的震驚。


    沈月溪慌忙關上盒子,硬是擠出笑容:“確實是塊好玉,周伯是從哪裏得來的?”


    “是從一個冀州商人手中買到的,據說這塊玉產自西域。”周伯答道。


    沈月溪緊緊地握著盒子,又看向周伯,那張平凡的臉上未見半點異常,當真是她過於敏感嗎?


    沈南衝又寒暄了幾句,便起身離去,沈月溪忙叫道:“阿耶既然來了,不若就在將軍府住下?”


    沈南衝餘光瞄了周伯一眼,道:“我此次來,是作為汾東太守來述職的,還是住在館驛為好。”


    等到沈南衝走了,沈月溪這才又打開盒子,愣愣地盯著這塊玉看了半日,她沒有想到今生還會再見到這塊玉。


    “這塊玉是不是有什麽問題?”裴衍洲直截了當地問道。


    沈月溪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這塊玉前世到她手上時,是作為沈南衝的私印。


    前世,沈南衝在見她最後一麵時,將隨身攜帶的私印交給了她,那一方私印便是用這塊玉雕刻而成。而現在,這塊玉還未經雕刻便直接到了她手上。


    若前世這塊玉也是周伯買的,變成沈南衝的私印倒也並不稀奇,自她出嫁之後,沈南衝所有的用度都是周伯打點。可現在,這塊玉卻被轉到了她的手上,是巧合嗎?

    沈月溪有滿腹的疑問,可是這些疑問都不能同裴衍洲說,隻因涉及到她那些不為人知的前世……


    裴衍洲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從她手中拿過了那個盒子,“阿月若是覺得不妥,我再叫懂行的人看看這塊玉。”


    “衍洲……”沈月溪拉著他的衣角,尋思了許久,遲疑地問道,“我從前聽說書先生提及,會有惡鬼依附在玉石上作惡,懂行的可以看出這種事嗎?”


    “阿月為何會這麽問?”裴衍洲停下了動作,轉身正視著沈月溪,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塊玉沈月溪應當是前世見過,故而她不知道該如何與自己提及,“阿月在哪裏見過這塊玉?或是曾夢到過什麽?”


    沈月溪猶豫了半日,反反複複地琢磨著,最終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曾經在夢裏見過這塊玉,它……本該成為我阿耶的私印……”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裴衍洲,這樣的說辭連她自己都騙不過去,裴衍洲會不會覺得她荒唐而奇怪,或是覺得自己有什麽事隱瞞著他?


    裴衍洲陡然半眯起了眼眸,他想起前世之事,沈月溪到死懷裏都揣著沈南衝的私印,是這塊玉所製?

    他的手指在盒子上輕敲了幾下,像是想到了什麽,隻匆匆同沈月溪說了一聲,便急急朝外走去。


    裴衍洲離去之後,一連三日,沈月溪都沒能再見到他,心中愈發擔心。


    還是喜枝見到沈月溪眼底的青色,忙安撫她:“娘子,我聽彩雲說,這幾日大將軍是在召見各地的太守,才沒空來後院。”


    沈月溪的心思還在那塊玉上,好半天都沒有搭理喜枝。


    喜枝擰著眉頭,誤以為沈月溪是擔憂裴衍洲在外有了別的女子,連忙又說道:“娘子且放心,這幾日是有不少太守帶著自家小娘子過來見大將軍的,但是大將軍連看都不看那些小娘子!”


    沈月溪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向說漏了嘴的喜枝,“很多小娘子?”


    “沒……也沒很多……”喜枝慌忙否認,想了想又氣不過地說道,“那些小娘子都是好人家的娘子,卻非要打扮得花枝招展湊到大將軍麵前,也不想想大將軍早娶了娘子了!”


    沈月溪愣了一下,慢慢轉頭凝望向窗外,。


    春已過但並不見春意,枯枝寒霜凍人,卻仍可以看到成雙的鳥兒立於枝頭,再一會兒又一隻鳥兒飛到樹枝上,想要擠到那一雙鳥兒之間,原本立於枝頭的一鳥便嘰嘰喳喳地叫喚著,似要趕走後來的鳥兒……


    兩年前自己還想著若是裴衍洲要納別人,她便自請下堂,而現在他若真是看上別人的話……


    她咬了咬唇,搖搖頭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喜枝,我們去前院看看。”


    “好……”


    喜枝才應了一聲,又見她家娘子坐到了梳妝台前,對她說道:“你將我那套寶珠頭麵拿出來,我今日這妝麵有些素了。”


    沈月溪換了一整套頭麵,鳳釵上殷紅的寶珠正好落在她光潔的額前,在清麗之中平添了幾分豔色,本就姣好的容顏更是光彩奪目得讓人難以移開眼眸。


    “娘子生得華貴,便該戴這樣的鳳釵!”便是見慣了沈月溪美貌的喜枝亦難掩驚豔之色,她家娘子當真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娘子!

    沈月溪扶了扶頭上略有些沉重的釵子,她平日裏喜歡素雅,私庫裏雖有不少好東西,卻難得拿出來一戴,至於今日……


    她莫名地不願意自己先輸了陣勢。


    “走吧。”沈月溪挺起胸膛,拿出了自己最強勢的姿態,領著喜枝往前院走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