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裴衍洲遠道而來, 並不是他們一句話就能打發的,他客氣地行了一禮,“還請通報紫陽道長, 汾東裴衍洲前來拜見。”
兩個道童互看了一眼, 為難地說道:“師父不會見你的。”
沈月溪掀開馬車前的掛簾,便看到裴衍洲冷冷地站在那裏, 手扶在刀柄上,雖然不說話,卻是氣勢逼人, 兩個小道童被他嚇得瑟瑟發抖。
她頗有些看不過去地喊道:“郎君,這位道長既然不願意相見,便不勉強了……”
裴衍洲回眸對上沈月溪溫柔的眉眼,手在刀柄上摩挲了數下, 向兩個道童問道:“紫陽道長可還有說其他什麽?”
其中一個道童壯著膽子說道:“師父說, 您已得償所願,至於往後是生是死, 端看裴信士的造化。”
裴衍洲點了點頭,而沈月溪卻是一愣, 什麽叫做生死看造化, 她隱約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詞, 驀然看向波瀾不驚的裴衍洲,似乎在他的眼眸中看出點端倪。
“回去吧。”裴衍洲神色如水,反而不再執著於見紫陽道長一麵, 調轉了馬車頭便要往回走。
沈月溪極為擔憂地拉住了他的手,小聲問道:“要麽還是見見這位紫陽道長。”他的話讓她覺得難以心安。
裴衍洲衝她安撫一笑, “不見也無妨……”他已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哪來的馬車堵著大門口?”一個晃悠悠的中年男子從遠處走來, 見到裴衍洲時微微愣了一下, 覺得這人有幾分麵熟,再轉頭看向沈月溪,又覺得她亦有幾分眼熟,但是這兩人不該是這樣的命……他不由呆滯住。
沈月溪見到來人,也呆愣了一會兒,不確定地喚道:“王半仙?”
那個中年男子正是曾經為沈月溪算過命的王半仙,他與三年前的模樣沒什麽大變化,隻是打量的目光在沈月溪與裴衍洲之間反複來回。
“師叔,您回來了?”道童連忙將王半仙拉到一邊,小聲地對他說道,“師父說這兩位是貴客,不可見亦不可得罪。”
沈月溪又是一愣,她沒有想到這個王半仙是紫陽道長的師弟,亦小聲地問裴衍洲:“你不是說他是騙子嗎?”
裴衍洲淡淡“嗯”了一聲,他多少猜到王半仙同紫陽道長有些關係,在無名道觀見到王半仙也並無半點驚訝,甚至沒有被戳穿謊話的心虛。
王半仙難以置信地瞪著兩人,忍不住問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是三年的時間為何命格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半仙的話是何意思?”沈月溪的心驟然一揪,慌忙從馬車上下來,畢恭畢敬地站在王半仙的麵前。
裴衍洲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如刀地直視著王半仙,那種久居上位的威壓逼得王半仙朝後退了半步,明明他身上的龍氣不及當年旺盛,身上的氣勢卻是驚人。
王半仙目光落在裴衍洲握在刀柄的手上,那隻手蓄勢待發,似乎隻要他多說一句,那手便會拔刀相向。
他與裴衍洲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生怕裴衍洲真的把刀□□,他能看出來眼前的男子是真的見過血!
王半仙連忙對沈月溪說道:“沒什麽!夫人的生死劫已過,以後愛去哪去哪,既然我師兄都不宜見你們,那我也不宜見你們!”
王半仙逃命似的往道觀裏躥了進去,沈月溪急地想要追上去,卻被裴衍洲一把拉進了懷裏。
裴衍洲若無其事將還在掙紮的沈月溪抱到馬車上,淡淡說道:“我們走吧。”
“郎君,你知道道長們所說的生死造化,你……知道嗎?”沈月溪躊躇難安,緊緊地拉住坐在前端的裴衍洲。
裴衍洲安撫地輕拍了一下她的手,他冷厲的眼眸平和而包容,低沉說道:“你也聽到了另一句話,我已得償所願,是好事。”
好事嗎?沈月溪怔怔地坐回了馬車。
山路崎嶇,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時馬車走得平整,下山時卻是十分顛簸。
沈月溪被凹凸不平的道路顛簸得難受,道童與王半仙的話在腦海裏卻是揮之不去,不論王半仙的那句“生死劫已過”還是裴衍洲的安撫都難以叫她心定下來。
她心慌得難受。
馬車停留在了洛陽城裏。
他們一時還回不了汾東,一是之前洛陽太守之位一直懸空,裴衍洲需得處理,二是等從河東回歸的大軍。
沈月溪被裴衍洲安排在了洛陽的一處府邸,不算大,勝在鬧中取靜,格外雅致。崔瑛領了命,先於大軍到了洛陽,為的是保護沈月溪,洛陽城看著太平,卻未必太平,尤其是裴衍洲要在此大刀闊斧地革新。
崔瑛見到沈月溪憂心忡忡的模樣,以為她在擔心洛陽形勢,安慰道:“夫人不必擔心,一切盡在主公的掌握之中,隻是……”
她猶豫了一下,“夫人,汾東雖是主公與夫人的故土,可到底不如洛陽是個大城。”
汾東在兗州是大城,但是在洛陽麵前卻算不得什麽,齊朝當初定都便是在京都與洛陽之間猶豫。
沈月溪抬眸看向崔瑛,英武的女將說得誠懇,她略微垂眸便懂得崔瑛的意思,“你是要我勸說郎君將將軍府遷到洛陽?隻是我一個後宅女子,這樣的大事怕是左右不了郎君。”
沒過幾日,左無問單獨來尋沈月溪。
沈月溪見到左無問時,還覺得奇怪,卻沒有想到左無問說了與崔瑛一樣的話。
比起崔瑛來,左無問說得更加清晰明了:“夫人,主公誌在天下,便不該拘於汾東。如今四家爭天下,張叢行雖占了京都,但是洛陽卻並不比京都差。洛陽是中原之中,易守難攻,糧倉充裕,水陸交通發達,往來貿易不斷,將軍府若在洛陽,進可攻退可守。”
“先生這話,當與郎君說。”沈月溪有些驚訝,沒有想到左無問也會來與她說這事。
“某曾與主公說過,但是主公執意留在汾東,”左無問坦白言道,“這些日子某跟著主公謀事,知主公並非故步自封之人,還望夫人能出麵相勸。”
“我勸……不會適得其反嗎?”沈月溪有些擔憂地問道,天下男子大多不愛妻子過問他們的大業,推薦人才便也算了,可遷徙將軍府影響著整個局勢,這樣的大事她怕自己貿然開口,會破壞了現在與裴衍洲之間的融洽。
“不會,旁人說的話主公或許不會聽,但是夫人若開了口……”左無問笑了一下,“夫人若開了口,將軍必會采納。”
左無問思忖了一下,還是道:“恕某直言,主公留在汾東多是為夫人著想,主公最是看重夫人。”
在他走後,沈月溪一直坐在那思量,連裴衍洲何時回來的也不知曉。
“下人說你晚膳都沒用,阿月可是身子不舒服?”裴衍洲走進廂房時,屋內一片漆黑,並未點燈。
他擰著眉頭將燈點起,還在沉思的女子依舊倚在窗台之上,虛虛地凝望著如墨的天穹。
裴衍洲從身後抱住沈月溪,入冬後沈月溪穿得多,隻是手溫還是不及裴衍洲。
她回神抬眸看向下巴抵在自己頭旋的男子,即便是從下而上看,裴衍洲的麵部線條依舊硬得不近人情。
沈月溪又將目光轉到了天上的明月上,洛陽的月與故鄉的月並無區別,同樣的輝芒灑在她與裴衍洲的身上。
“郎君為何要將將軍府設在汾東?”沈月溪輕輕地問道。
“可是有人同阿月說什麽了?”裴衍洲的聲音本就冷,此刻微微沉下便如這冬夜一般叫人起了寒顫。
沈月溪知道他聰慧,卻不想她才起了個頭,他便猜到了所有,略微懊惱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轉身正對著他。
“是有人與我說了一些話,可我細細思量之後,覺得他們說得有理,方來與你說道……”沈月溪緊抿著唇,對上裴衍洲深沉的眼眸,便泄了氣地低下頭去,“郎君若是不喜,我便不提了……”
“沒有不喜,”裴衍洲雙手捧起她的臉,叫她再看向他蓄了明光的眸色,“阿月不必為了我委曲求全。”
於他而言,京都也好,汾東也好,隻要有她在便是好的。
沈月溪滯了一下,想起了左無問的話,再看向裴衍洲的時候,忍不住多了幾分試探,“我沒有委曲求全,也與旁人無關,我……想留在洛陽……若是夫君覺得不妥……”
裴衍洲盯著眼光閃爍的沈月溪,忽地笑了一下,“那麽阿月是喜歡洛陽還是京都?”
“我……”沈月溪垂下眼簾,前世的十年於她已是泡影,到如今她竟記不起曾經的京都是什麽模樣,“未曾去過京都……”
“嗯,待往後帶阿月去京都看看。”裴衍洲又是輕笑了一聲,他將她抱入懷中,同她一道望向天上的明月,“阿月想留下,那就把將軍府遷過來。”
沈月溪沒有想到裴衍洲就這麽輕易地應下了,她再次轉身正對上裴衍洲,不禁壯起膽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坐在榻上的裴衍洲,小聲說道:“你給我笑一個?”
裴衍洲仰起頭,那雙淺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如熒惑之輝,不再冰冷,竟真的如她所願,緩緩笑開,現出那雙梨渦。
沈月溪膽子愈發大了起來,她摟著裴衍洲的脖子,低頭親了一下那陷進去的梨渦。
裴衍洲倏地睜大了眼,大手往上攬住沈月溪的肩膀,便將她帶回了自己的懷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已被他壓在榻上。
待到裴衍洲俯身而下時,沈月溪愈發主動地搭上他的肩膀,嬌聲問道:“衍洲,你得償所願了何事?”
裴衍洲微微抬起頭,瞧向強裝鎮定的沈月溪,笑意更濃,“阿月竟也懂得用美人計了。”
“我的得償所願,便是阿月。”他強勁的身子突地下沉,無法忽略的炙熱全然籠罩住沈月溪,叫她驚呼出聲,再顧不上自己想要尋求的答案。
月光從未關闔的窗傾瀉而入,照開男子強勢的眉眼,而窗外的風聲與遠處的人聲在她的耳邊時有時無,沈月溪心跳如林間小鹿,分不清是為了哪個而心悸不已。
她緊張地壓著聲音:“窗還未關……”
在此刻格外顯得可惡的男子,卻是如抱小兒一般地將她抱起,哄著她道:“阿月自己來。”
沈月溪紅著臉,瞪了他一眼,在他的一個顛簸下,緊緊摟住了他,哪還敢伸手去關窗,隻能嬌嬌地喊著他的名:“衍洲……”
後來的窗究竟是何時關的,沈月溪便不記得了,她也著實不願意去多想,淩亂交纏之下那扇窗有沒有關。
一連好幾日,她都有些心虛地不敢直視旁人,直到裴衍洲帶她前去新的將軍府——
裴衍洲的大軍已經到了洛陽,而這一次來了便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