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什、什麽?”
清冷的少年比她高出許多,此時他們離得過近,沈月溪突然便生出了壓迫之感,心跳得厲害,不自覺地便朝後退了兩步。
“弄殘還是弄死?”裴衍洲麵無表情地問道。
沈月溪正緊張著,全然未聽清他的話語,隻睜著一雙眼睛,迷茫地看著沒有表情的少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道:“阿兄,在無用後麵又說了句什麽?我未聽清……”
她似乎聽到了一個“死”字,是她聽錯了吧?沈月溪小心翼翼地看向裴衍洲。
裴衍洲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道:“要巴豆果實才有效用,我這有巴豆曬幹碾成的粉末。”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藥瓶,冷白的手指握著瓷白的瓶子遞到沈月溪的麵前。
沈月溪自然地伸手去接瓶子,不經意之間,便觸到了少年的指尖,看著清冷的少年指尖卻是意外的溫暖,比春日暖陽更多了兩分燥熱。
“月娘知道如何用嗎?”裴衍洲的手指略微彎曲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指,背負到身後,垂眸看向再次迷茫的沈月溪,即便活了兩世,性情單純的娘子從未做過害人之事,對於害人之物所知甚少。
“放入湯中?”沈月溪皺著眉頭反問道。
“巴豆味辛,直接放入湯裏,容易察覺。”裴衍洲解釋著。
等到沈月溪再次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同裴衍洲一道在廚房了。
廚娘正在烤羊腿,沒仔細瞧,隻看到站在前端的欣長少年,並未注意到他的身後還站著嬌小的少女。
她自然是認得裴衍洲,誰能想到一個髒兮兮的乞兒竟搖身一變就變了太守義子?
廚娘羨慕之餘也有些瞧不上眼,粗聲粗氣地說道:“沒瞧到今日府裏來了貴客嗎?來尋吃的也不看看時候?”
廚娘手上忙著,嘴巴便管不住地埋汰著,諸如“上不了台麵”、“穿了龍袍亦不像太子”之類的話語如同到豆豆般地朝外迸。
裴衍洲隻靜靜地站在那裏,未曾說半句反駁之言,亦沒有製止廚娘,沈月溪卻是皺緊了眉頭,猛地站到了裴衍洲的身前,衝著廚娘嬌嗬道:“裴郎君是我的義兄,豈容你在這詆毀?”
“娘、娘子?!”廚娘猛地驚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是當著娘子的麵失言了,沈家待仆婢寬厚,但是卻容不得仆婢們嘴碎,她是見過周伯直接將嘴碎的婢女發賣的,連忙跪地求饒。
沈月溪本就心煩,見連個廚娘都敢欺負裴衍洲,心中更是不快,難得板下了臉,冷聲道:“你自己去周伯那領罰!”
“這……娘子寬容,貴客還等著奴的菜……”
“這羊腿我來烤便是。”裴衍洲淡定地用鐵叉叉起放在烤架上的羊腿,動作嫻熟,絲毫不差於廚娘。
廚娘看得冷汗直冒,還想為自己求情,卻見一直沉默的裴衍洲朝她斜了一眼,那個乞兒出身的年輕郎君身上竟有股不容置疑的氣度,隻看了她這一眼,就叫她驚地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自己方才當真是中了邪了,才會說出那些話來!
等到廚娘驚慌而逃,廚房內便隻餘沈月溪和裴衍洲二人。沈月溪餘怒未消,一張小臉微鼓,問道:“府裏的這些下人平時對你都這般無禮嗎?”
裴衍洲用眼角餘光看著她,隻淡淡應了一句:“捧高踩低,人之常情。”
“可是你是我的義兄……”沈月溪愈發悶悶不樂。
裴衍洲頓了一下,將手中的羊腿輕鬆翻了過來,才說道:“月娘平日鮮少來看我,他們自然覺得我是無關緊要之人。”
沈月溪一愣,少年的語氣未有半點起伏,可她竟是聽出了一絲委屈,她仔細想了想,自裴衍洲進沈府後,除了用膳時共處一室,其餘時光確實少有去尋裴衍洲的。
沈月溪莫名心虛了一下,目光不定,訥訥說道:“今日我還特意叫人為阿兄量身裁衣呢……好香!阿兄怎會這烤肉的手藝!”
沈月溪被這烤肉的香味所吸引,又將目光放在了那烤至金黃的羊腿肉上,便見少年拿刀利落地給她割了一大塊,又切了一小盤放在那,才對她道:“我自小便流落街頭,總要有些手藝才能吃到飯。”
沈月溪又是一愣,想起先前少年的淒苦,心中酸澀,還未待她開口,裴衍洲接著道:“將巴豆粉拿於我。”
“哦、哦……”沈月溪慌忙將藏於袖中的藥瓶拿給裴衍洲。
冷漠的少年接住著尚帶有少女餘溫的瓶子時,悄無聲息地染紅了耳朵,手比平時多頓了兩下,才將巴豆粉撒在了羊腿上,隻待粉末都融入了肉裏,又切了兩盤羊肉,與眼前的那一小盤放到一個端盤裏。
“我親自送、送過去……”沈月溪第一回 做壞事,心中十分緊張,說話都有些不利索,端起羊肉便往外走去。
看著少女顫抖而不自知的背影,裴衍洲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薄唇,幾個跨步越過沈月溪,已是接過了她手中的端盤,“你回去等著便是。”
裴衍洲端著羊肉進到膳廳時,沈南衝與梁世明父子已經酒過三巡,都有了些許醉意,隻聽得梁世明不大利落地說道:“沈兄,我不辭千裏來到汾東,除了聖人之意外,亦是真心想為犬子求娶令媛。”
沈南衝似也有幾分醉意,笑嗬嗬地說道:“我就這一個女兒……”
“正因為沈兄就這一個女兒,將她放在京都才是於你於她都好,你亦知道如今這世道不同往昔……至於其他你莫要擔憂,我家大郎雖說不得百裏挑一,可也算得上是克己守禮的端方君子,萬不會叫沈侄女受委屈。”
梁世明說完,輕推了梁伯彥一把,梁伯彥立刻說道:“若是能娶到沈娘子,我梁伯彥此生絕不相負……”
“我那女兒被我養得驕橫,是個眼裏容不得沙的人,我原是要給她尋一乖巧的上門女婿,任她作妖。世侄一表人才,少年風流,若是娶我女兒,豈不是委屈了?”沈南衝依舊笑嗬嗬。
梁伯彥不是個傻的,自然聽出了沈南衝的言下之意,他鄭重起身,想要開口,那穿著鴉青色大褶衣的少年便將一盤羊肉放在他的跟前,在他之前開了口:“梁郎君請用食。”
“阿月呢?”沈南衝微眯著眼睛,看著突兀闖入的義子。
裴衍洲說道:“娘子身體不適,先回去休息了,怠慢了客人,叫我來賠不是。”
梁世明與梁伯彥聽到這話皆沉下臉來,隻沈南衝麵色不改,端起酒杯,“我家阿月任性,叫二位見笑了,我們不理她便是,來喝酒喝酒。”
梁世明到底比兒子要圓滑一些,亦端起酒杯又同沈南衝喝了幾杯,隻是喝著喝著,兩父子便有些不對勁。
隻聽得“劈裏啪啦”幾聲巨響,空氣中便彌漫開來一股子惡臭,沈南衝忍不住捏了捏鼻子,扶著額頭道:“我喝得有些上頭,想必梁兄舟車勞頓也是累了,我叫周伯帶你們先去休息,你們難得來一趟,定要在汾東多玩幾日。”
梁世明與梁伯彥臉色發青,秉著一口氣想要維持顏麵,可惜難敵腹痛,隻含含糊糊地點頭稱是,還不等沈南衝跨過門檻,梁伯彥已經率先衝了出去,全然不顧自己還在沈家做客。
梁世明張不了口,終究也是急急慌慌地跟在了兒子後頭,將臉麵徹底丟在了沈家。
“是你做的?”沈南衝轉頭對義子說道,一雙眼睛清明,哪裏有半分醉意?
裴衍洲沉默以對。
沈南衝頭痛地揉了揉額頭,冷冷地說道:“胡鬧!”
“月娘確實身子不適,義父不若先去看看她?”裴衍洲不卑不亢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