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北風卷起漫天雪,依稀可辨猶如惡鬼的男子冷冷地盯著她,手中滿是鮮血的長刀劈開了風雪。


    有什麽東西朝著她滾過來……


    她明明不願去看,脖子卻像是傀儡一般一頓一頓地低下去,便見到冷冰猙獰的人頭緩緩滾到她的腳邊,拖曳出長長的血跡,男子披著冷冽的寒雪,踏著那一地的血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她四肢僵硬而無法躲避,喉嚨又像被堵塞住了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見那男子將長刀抵在她的手臂上,在她的耳邊輕語:“沈月溪,我砍下你的雙手雙腿,你便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不要——”沈月溪猛地瞪大了眼睛,驚恐之色自眼中溢出,便見到了喜枝那張圓潤可愛的臉龐。


    “娘子,你又魘著了?”喜枝說道,“你最近總是被魘著,今日去興國寺定要好好拜拜,去去晦氣。”


    沈月溪撐起自己的身子,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無力而發僵,害怕地喊道:“喜、喜枝,我的手廢了……”


    喜枝一轉頭,便見到容貌出眾的小娘子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己,好不可憐。


    她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娘子你平日裏動得少,昨日練了五禽戲累著了便會如此。”


    “是嗎?”沈月溪長長舒了一口氣,她還以為是夢中被那男子砍去了四肢的關係。


    到了這會兒,夢中男子給予她的心悸才慢慢定下來,沈月溪著實不願意再去想夢中那個凶殘的男子,忙起身洗漱——


    喜枝說的對,且去興國寺拜拜,如今她重回汾東沈家,與裴衍洲再無瓜葛了,隻願再不必夢到他。


    用過早膳,沈月溪便帶著喜枝與孫嬤嬤一道出門。


    周伯早已備好馬車,在門口候著。


    沈月溪見到周伯時,忍不住眼角濕潤。


    周伯是沈家的大管家,他年歲比沈南衝還要大上許多,是看著沈月溪長大的,這樣一位老人最後卻是被梁伯彥活生生打死……


    沈月溪一想到前世,眼淚便難以止住。


    “這是怎麽了?”周伯見她掉了淚珠子,立刻道,“娘子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每月都有初一十五,娘子少去拜一次亦不打緊。”


    孫嬤嬤瞪了他一眼,這一個兩個的盡將小娘子寵得沒邊,若不是看重沈家在汾東的地位,又加上薪酬頗豐,她都不願意接這活,所幸沈小娘子雖嬌了一些,脾性還是極好的。


    “周伯我沒事,隻是昨日沒睡好,剛被風一吹才落了淚。”沈月溪擦了眼角,對周伯笑道。


    “那娘子要不要回去再睡……”


    “娘子既要拜佛,端的是心誠,哪有再回去之理?”孫嬤嬤輕斥了一聲,“喜枝將帷帽給娘子戴好,娘子請上馬車。”


    沈月溪糯糯應了一聲,接過喜枝手中的帷帽,半透的白紗遮住了她的視線,冬風無情偏要擾亂,吹起她的白紗。


    年輕的娘子忙伸手去拉那有些許傾斜的帷帽,不經意間便看到遠處的牆角邊站著一個瘦弱的少年,衣衫襤褸,麵容模糊。


    見她朝自己看去,少年往牆後一退便不見了。


    沈月溪眨了眨眼睛,回首看向周伯。


    周伯不甚在意道:“是城裏的乞兒,如今已是臘月,歲聿雲暮,許是來看看有沒有舍飯的。”


    沈家每個月初八皆會在大門前擺攤舍飯,救濟窮苦,到了年關前夕,更是會多設幾日施舍的攤子——這事還是沈月溪一手操辦起來的,隻是嫁到京都以後,梁家稱世道太亂,刁民太多,也不必沈月溪做這些有的沒的去掙名聲。沈月溪爭了幾次,她不是掙名聲,是真的想要行善,梁伯彥卻道:“月娘,天下可憐之人從來都有可恨之處,你今日接濟他們,日後他們便會像水蛭一般惡狠狠地吸食你,莫要給梁家惹麻煩。”


    沈月溪恍惚了一下,想起方才少年瘦骨嶙峋的背影,忍不住同情道:“既然已是臘月,也不必等到初八了,待明日我便在門口擺攤舍飯,周伯代我同阿耶說一聲。”


    她在喜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一路朝興國寺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緣分,在下馬車的時候,她似乎又見到了那個少年——


    少年依舊遠遠地躲在角落裏,與她目光尚未觸及,便像是害了羞一般猛地轉頭離去。


    “喜枝,我又看到前麵那個乞兒了。”沈月溪杏眼迷蒙,略帶疑惑地說道。


    “娘子,您定是看錯了,從府宅到興國寺有十裏路呢。”喜枝非常肯定地說道。


    沈月溪眼眸微垂,她自是知道這些,她們坐馬車過來都行了大半個時辰,莫要說走路了,隻是那少年她總覺得與先前在沈府門前看到的是同一人……


    沈月溪輕輕搖了一下頭,這些並無緊要,倒是她如今最該想的,是如何護住沈南衝和沈家——可惜那時候,她病得頭昏腦漲,聽到沈南衝死訊時更是昏迷了好幾日,全然不知道她阿耶是如何遇害的,如今唯一能做的,隻能是在五年後阻止沈南衝去河東。


    可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世事難料,也不知道她直接說於阿耶聽,阿耶信還是不信,可她自十二年後重生而來這樣的事若非親身經曆,便是她自己也不會信,何況阿耶這等素來不信鬼神的大丈夫……


    她心思輾轉,想這未雨綢繆的法子想得有些頭痛,便也將少年之事拋在了腦後。


    她在佛前誠懇拜謝,又虔誠地為沈南衝祈福——


    既得神佛恩賜,再來一世,她願這一世阿耶平安到老,願這一世無病無災,願這一世天下太平……


    想到天下,她又想起了那一身戎裝、腰掛雙刀的冷厲男子,那雙猶如琉璃的眼眸在眼前一閃而過,驚得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再定睛,她依舊跪在興國寺的大雄寶殿裏,麵容祥和的金佛不悲不喜地垂眸凝視著她。


    沈月溪輕呼了一口氣,再重重地磕了個頭,隻願此生在阿耶身邊安穩度日,不遠嫁京都更無裴衍洲!


    從興國寺中出來,喜枝悄悄地拉了拉沈月溪的衣角,見沈月溪和孫嬤嬤都齊齊看向自己,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聽聞前麵的廟會上有一算命先生,人稱王半仙,算命極準,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沈月溪愣了愣,想起前世這一日自己大病初愈,沈南衝讓自己在家再歇息幾日,等到了十五才來的興國寺,那時候喜枝亦曾提起這位王半仙,可惜的是,當初的臘月十五這位王半仙已經不在廟會擺攤了。


    她瞧著躍躍欲試的喜枝,心思微動,她心中正亂,倒不妨去聽聽這算命的有什麽說法,轉眸看向另一邊的孫嬤嬤。


    孫嬤嬤想著,若是沈月溪是蠻橫無理的大小姐,便是再多銀兩她亦不做這教養嬤嬤,隻是眼前的沈家小娘子,眸光流轉,似隻嬌小的狸奴期盼地瞧著自己,莫說沈家人承受不住,便是她這從宮裏出來的教養嬤嬤也頂不住軟了心腸,淡淡說道:“小娘子去見識一下也無妨。”


    沈月溪眉眼一彎,笑得可人,軟聲道:“嬤嬤真好。”


    臘月初一的廟會已初初有了年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喜枝所說的算命攤前有三四個人排著隊,沈月溪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


    那王半仙隻看了一眼沈月溪一左一右的孫嬤嬤和喜枝,便知這是個有錢的主,來了勁,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道:“還請小娘子摘了帷帽,讓老夫看一下你的容貌。”


    沈月溪緩緩摘下帷帽,露出白紗後那張尚未全然長開卻已不俗的容顏,瑩白賽雪的肌膚與晶亮如星的眸子看得王半仙晃了一下神。


    好一會兒,他才悠悠歎道:“小娘子容貌雖好,前半生享盡天下福,但這後半生……”


    “後半生什麽?”喜枝揪著心問道。


    “紅顏薄命,客死他鄉。”王半仙說道。


    “呸——你這是什麽狗嘴,吐不出象牙!”喜枝當場便不顧形象,破口大罵。


    沈月溪愣住,反倒拉住還欲再罵的喜枝,輕聲問道:“那可有什麽破解之法?”


    “也不是不能破解,隻是天機不可道破……”王半仙又道,“罷了,你我還算有緣,我便為你破一次例,這裏有一護身符,老夫隻賣你十兩銀子,若是遇到大難時,你便打開它。”


    “你這江湖騙子,還想騙錢……”


    “喜枝,”沈月溪叫住了喜枝,盯著他手中的護身符看了一眼,“給他十兩銀子。”


    “娘子,他那一個粗布封的囊袋,哪裏值十兩銀子……”喜枝嘟囔著,還是為沈月溪付了錢。


    王半仙麵上一喜,拿到銀錠子咬了一口,笑道:“小娘子爽快,我再送你一本我道家獨本心法《九九養息大法》,隻要你按此法生養作息,二十歲前不離汾東半步,可保長命。”


    沈月溪感激地接過來,是真信了這王半仙的話,還詢問道:“還想為家父問一聲……”


    王半仙道:“小娘子平安無事,令尊亦會逢凶化吉。”


    得此判詞,沈月溪喜上眉梢,又給王半仙加了十兩銀子。


    喜枝欲言又止,反倒是孫嬤嬤淡然言道:“江湖術士的話信他一次倒也無妨,娘子也是花錢買個心安。”


    三人走後,王半仙便喜滋滋地開始收攤,他離開汾東的盤纏已經賺足,不必再日日在此處風吹日曬了。


    他還未全然收起自己的幡旗,隻聽得“啪”的一聲,自己的算命攤便一下子斷成了兩截,他忙一轉頭,便對上一雙猶如山中狼的淺褐之眼。


    王半仙被這雙眼眸嚇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不過是廟會前的小乞兒罷了,隻是一個乞兒身上怎麽會有龍氣?


    有龍氣又如何,天下將亂,有龍氣的人多了去了。


    王半仙不耐地說道:“老夫沒錢,尋別人討要去。”


    卻聽得那少年冷冰冰地說道:“你不該騙她錢,更不該咒她薄命。”


    隻“哐”得一拳砸了下來,看似瘦弱的少年卻是力大無窮,隻一拳便將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王半仙砸了個四腳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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