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慕容家族
慕容德身穿黑光鎧,胯下的戰馬全副武裝,鐵鱗片組成的面簾、雞頸、當胸、馬身甲、搭后、寄生、鞍蹬一應俱全,將他包裹得好像是一個鋼鐵騎士。這個強悍的戰士今年已經將近五十歲,也不是一個年輕人了,也正是因為剩下的年歲不多了,所以他對於功名和財富才更加的渴望。這個身體粗壯而意志堅定的人一聽到慕容垂的話,仗著自己和慕容垂的親緣關係,立刻說道;「可是,兄長,苻堅不知所謂,竟然在國內危機四伏的情況下攻伐南朝,這乃是天賜之機!兄長在這五萬人馬中素有威信……」
「住口!」慕容垂低喝一聲,環視左右,發現沒有需要防備的人,這才慢慢開口道;「在大庭廣眾之下,你要稱呼天王陛下!」
「哼!」慕容德低聲冷哼道:「只怕他這天王當不了幾年了!」說著,他又熱切地勸說道;「兄長,眼下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南朝還沒有爛到不能維持的地步,但是國內的情勢卻是好像馬上就要燒開的水,要是有這百萬大軍坐鎮,還沒有人敢鬧事,若是這南征敗陣,只怕馬上就要亂起來,這就是咱們復國的機會啊!」
慕容垂瞥了慕容德一眼,開口道:「你倒是看得很准!」
慕容德聽到慕容垂口風鬆動,不由得大喜道;「我當日一聽兄長支持苻堅南征,就知道兄長心裡是什麼主意了!這實在是借刀殺人的好計!只要秦國軍隊敗北,國中羌人、鮮卑人、匈奴人就會一起作亂,到時候咱們借著這支雄兵恢復東夏,就是重建祖宗宗廟的大好時機!」
看著一臉勃勃野心的慕容德,又看了看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也滿臉欣喜地慕容農,慕容垂嘆氣道:「惡奴(慕容農小字),你也是這麼想的?」
「是的!」慕容農已經是一個中年人了,但是他的體內熊熊燃燒著鮮卑人的熱血,因此他滿臉堅毅地說:「苻堅不知所謂,妄動刀兵,南征晉朝,這就是自取滅亡!我們只要按兵不動,等到他兵勢一敗,自然就是成就大業的時機!到了那個時候,您就是開國皇帝!」
「你們就這麼不相信這大秦的軍隊?」
慕容德冷笑道;「相信?軍隊可不是只要能打就能贏的!眼下國內連年動刀兵,士兵沒有時間休息,家庭沒有機會團聚,農民沒有時間耕作,商人沒有資金經營,正是要休養生息,與民喘息的時候,可是苻堅卻驕奢淫逸,執意南征,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慕容垂沒有說話,要說對於大秦帝國的了解,這世界上還真沒有幾個人能超過他。雖然在宰相王猛的治理之下大秦帝國蒸蒸日上,國力煊赫,但是就像是冰塊的大部分都在水面下一樣,這大秦帝國光鮮亮麗的表面下隱憂也不少。
大秦帝國依靠武力征服了北方几乎所有的胡人國家,但是苻堅畢竟是來征服而不是來毀滅的,他不可能殺死所有的其他民族,否則他只能拿到一片無人的空地。而征服雖然給帝國帶來了擴張的版圖,但是同樣留下的了令人擔憂的民族矛盾。這些矛盾在大秦軍力強盛的時候還不凸顯,但是若是遭逢大敗,就會成為大秦帝國的掘墓人。
不過雖然大秦帝國隱憂重重,南征晉朝也是慕容垂的主意,但是慕容垂仍舊搖了搖頭:「不行,不行,天王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他!」
當年燕國內亂,慕容垂不願意留在國內和兄弟血親廝殺,因此投奔苻堅,得到了後者的信任。身為敵國王族,慕容垂竟然一路做到了冠軍將軍這樣的職位上,可見苻堅對於他的信任。沖著這一份信任,慕容垂是不願意在苻堅背後捅刀子的。
「兄長,那你為何!」慕容德大驚,不由得叫道:「這南征可是你的主意!」
「南征是天王的主意,我只是推波助瀾而已。若是此事能成,那就是天意屬秦,你我都不必再說。若是他失敗,那時候就是我大燕復國的時機!這一切,都交給老天吧!」說著,慕容垂打馬而去,留下一句令人玩味不已的話;「天王對我恩義有加,我不能背棄恩主,但是若是天意要我復國,我自然會等到這個機會!你們,不要著急!」
沔水寬闊而撥浪滔滔,前幾天上游剛剛下過一場雨,龐大的水量讓河道驟然上漲,原本可以用小舢板渡過的地方現在也頗為深了,要是南人還好,畢竟熟悉水性,有些人還能泅渡過去,但是北人畏水,若是要他們泅渡,這等於逼著士兵自殺。
幾個士兵乘著一條船來到河中央,將一根帶著鉛墜的繩子放入河中,隨著他們手中的繩子越來越短,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好不容易繩子再也放不動了,士兵們才高聲喊道:「將軍,這河中心至少有三丈深!」
慕容垂臉色同樣不好,沒想到這沔水竟然漲到了這個深度,想要短時間內渡過去只怕是不可能了。
「看來只能使用此計了!」慕容垂冷冷一笑,高聲命令道:「全軍在離河十里紮營,派人四齣砍伐蘆葦,給我做五十萬個火把,務必做到一人拿十個!」
夜色悄悄降臨了,天上的星辰在暗夜的天穹上閃耀如碎鑽,夜風輕拂,溫度不冷不熱,令人被覺愉快。在這樣的天氣里,喝一壺冷酒,讀半卷青史是最好的享受。
然而桓沖卻絲毫沒有任何愉快,他看著沔水的對岸,心情沉重如鐵鑄。
對岸是秦軍的營地,領軍的應該就是鮮卑人秦國冠軍將軍慕容垂了,慕容垂是成名的戰將,曾經將他的哥哥桓溫打得大敗而逃,現在他就要和這個名將交手,心裡實在沒有什麼把握。
寬闊的沔水將兩岸分隔開,在桓沖的對面,數不盡的光點影影綽綽,在夜風中忽隱忽現,好像是無數只冷冽的眼睛,正帶著肅殺的神色審視著他。
忽然,這無數的光點忽然騷動起來,好像是火焰中迸濺的光火一樣,而後這些光點聚攏成一條光龍,在對岸搖頭擺尾,縱橫恣肆,好像要一路殺過沔水,直接吃掉桓沖,吃掉他的軍隊,吃掉南朝!
「不是說只有五萬大軍嗎?怎麼這麼多!」桓沖伸手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喃喃自語道:「難道是南侵提前了?可是這麼短的時間,北朝怎麼可能動員起這麼多的軍隊!」
雖然不是頂尖的統帥,可是執掌軍機這麼多年,桓沖自然懂得如何去估計敵人的數量,而眼前的敵人連營幾十里,可不是有幾十萬之多!
說著,他的聲音略略有些顫抖,竟然是開始畏懼了。
「真是人越老越糊塗!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身邊的樓同聽了桓沖的話,眼神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屑,隨後恭敬地說道:「都督,按照劉將軍的估計,只怕敵人是虛張聲勢,一人拿好幾個火把!咱們就守在南岸,他們渡船不足,不可能都過來的!」
樓同也是知兵之士,兩軍交戰自然不是兩個嘴唇一碰就開始的,預設戰場、隊伍行軍、兩軍交戰,都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展開,其中對於人類智力和精力的要求是極其苛刻的。而對岸的秦軍不要說沒有幾十萬的數量,就算是真有,他們渡船不足,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渡過來。要是慕容垂真傻到令人一波一波地渡河,晉軍完全可以利用對方的添油戰術一點一點地將所有的敵人吃掉。
桓沖當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歲月早就奪去了這個統帥的勇氣和銳氣,以至於他還是遲疑地說道:「可是,可是,這慕容垂……」
他話沒說完,但是在場的人都能感覺到,他已經開始動搖畏懼,已經不想把這一仗打下去了。
將是兵膽,將領都沒有膽子再打下去了,就不要想著士兵會拚命死戰。兇惡的敵人不可怕,一個意志不堅定的領袖,才是士兵們最大的災難。
看著一臉惶然的桓沖,樓同低聲提醒道;「劉將軍說,敵人不會輕易渡河的,咱們在南岸守著,敵人根本過不來!」
這話也是事實,搶灘登陸向來是最為兇險的戰鬥,守軍可以利用以逸待勞的戰鬥態勢和早就預先構築的陣地抗衡登陸的敵人,而敵人單位時間內能夠登陸的時間有限,若是一時打不開局面,很容易丟下大量的傷亡倉皇撤退。
「劉將軍」這三個字好像有魔力一樣,桓沖一聽到這三個字,不由得有了精神,因此連連說道;「對,對,劉正的確是驍勇之將,三千破三萬,古今罕見,古今罕見!既然他都說這胡狗一時間過不來,那應該是過不來的!」說著,他連連重複自己的話,顯然是要在這種機械的重複中找到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