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

    被人架住胳膊,不亞於受到當麵挑釁,應暄火氣蹭得上來。


    “唷,我當是誰。”


    定神瞧了眼,認出來人,應暄冷哼:“這不言家的小兒子?在國外漂這麽多年,終於舍得回來了。”


    “怎麽樣,有沒有水土不服?”


    他的語氣哪裏是關心,根本是嘲諷。


    言藺綸麵不改色。


    “國內國外生活各有優缺點,我隻看好的那一麵,到哪適應的都不錯。”


    應暄斜睨一眼:“你是不是覺得還挺光榮?”


    “學成歸國,與有榮焉。”


    言藺綸笑了下,“應哥過譽了。”


    “……”


    應暄被嗆聲,“你小子——”


    眼見應暄吃癟,顧亦徐臉色稍霽。


    言藺綸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挨著坐下。


    “應哥。”他道:“大家都是朋友,樂意湊到一塊玩,不樂意好聚好散就是,何必鬧得這麽僵。”


    “你年長幾歲,我們敬你喊聲哥,但彼此說話做事沒必要太過分,你說是吧?”


    語氣從容,神情卻是十足認真。


    言藺綸一來,分明是拉偏架的。


    應暄眼神暗昧。


    什麽時候,他輪到被一個假洋鬼子教訓?

    “我懂了,你是來當說客勸和。”


    他道:“你想講道理,行,我就和你理論。”


    “之前我好聲好氣,問阿檸的下落,我妹妹到現在都沒回家,顧亦徐你明明知道這事,卻擱我麵前演戲。”


    顧亦徐忍無可忍:“你自己把應檸氣走,賴我幹什麽?”


    應暄沉聲:“你敢說沒有挑撥離間?!”


    顧亦徐一字一頓:“我、沒、有。”


    應暄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根本無法溝通。要不是男女體力懸殊,顧亦徐怎麽會輕易被他欺負?

    亦徐懶得廢話,“你不相信,自己去問她,我現在就給應檸打電話,你來接。”


    顧亦徐半點不虛,應暄見之,心底已然信了大半。


    可周圍一群人都看著,眾目睽睽下,他不能就這樣草草揭過。


    “顧亦徐,是誰欺騙在先?”


    應暄冷笑,“這點可沒冤枉你。”


    “看在以往交情上,我姑且相信你沒攛掇,但這件事怎麽算?”


    邊上,言藺綸開口:“應哥想怎麽算?”


    “簡單。”


    下巴指著台麵,“給我賠酒道歉。”


    顧亦徐偏過頭去,不予理會。


    “一杯酒而已。”


    言藺綸不以為意:“我替她喝。”


    應暄還沒開口,他自顧自探身,拿過桌麵上另外兩個倒扣的矮腳玻璃杯,服務員有眼力見,立馬倒酒滿上。


    “剩下兩杯,算我敬你的。”


    藺綸溫聲道:“我回國不久,許多人情關係不熟,這方麵,以後還要應哥多提點、照應。”


    麵子給足,言藺綸他搭好梯子給他下,沒道理這樣還不承情。


    言藺綸抬杯喝完,一滴不剩。


    三杯酒落肚,起身。


    也不理會應暄,他扶著顧亦徐的肩,將人不容分說帶走。


    身後,應暄麵色有些僵硬。


    卻沒再糾纏。


    他心存幾分忌憚——


    最近聽到風聲,顧言兩家走得近,似乎有結親的打算。


    現在看來,傳聞竟是真的。


    ,


    ,


    顧亦徐抬腕輕嗅,臉上表情難看。


    她被應暄沾了一身酒臭味,心情雪上加霜。


    言藺綸看在眼裏,“要不要去廁所?”


    顧亦徐正好不想在這呆下去,到女廁盥洗盆前洗手,洗手液在手臂反複搓出泡沫,水流衝刷完,拿紙巾擦幹。


    言藺綸在門口的綠植旁等著。


    出來後,言藺綸關心問道:“他沒傷到你?”


    顧亦徐搖頭。


    言藺綸好奇:“怎麽是你一個人在這。”


    “我和我弟弟來的,但他不知去哪了。”


    顧亦徐回想起來,幸好有他解圍,否則應暄後麵不知道還能整出多少把戲。


    她適才說了個謝字,對方卻道:“不用客氣。”


    “我們認識多久,你已經和我說過三次謝。”


    言藺綸衝她眨了下眼睛,“我們應該算得上是朋友,用不著見外。”


    “何況,即使應暄為難的不是你,是別的陌生女性,在那種場景下我也同樣會幫忙。”


    自身受到的良好教養,讓言藺綸無法袖手旁觀。


    顧亦徐由衷道:“你是個好人。”


    “而且很紳士。”


    “我喜歡這句誇獎。”


    言藺綸奉承,“同樣一句話,和別人比起來,在你口中說出總是更多一份真誠。”


    顧亦徐低頭,唇角揚起弧度。


    她像一朵靜謐生於深山的蘭草,揚起笑容起時微垂首,笑意明顯又含蓄。


    臉色是溫和的,情緒卻是淡淡的,真如空穀幽蘭,舒舒服服地開在言藺綸的眼底。


    忽然間,身體湧起一絲不尋常的燥熱。


    顧亦徐這時才想起來,“你怎麽也在這,今晚不是……過年?”


    言家夫婦都是保守傳統的一輩人,作為他們的兒子,下意識以為言藺綸也該如此。


    然而,他一笑置之:“誰告訴你我是個守規矩的人?”


    “我爸媽早早睡了,一個人在家坐得悶,朋友約我出來,正好,我們最近在合作一項產品,於公於私,我都想赴這場約。”


    “再說,你能來,我出現在這不是挺好?”


    言藺綸歎息:“要是我恰好沒在這,你單獨對上應暄那個家夥——”


    顧亦徐卻說:“他不敢。”


    亦徐道:“你隻看到他魯莽,意氣用事,但實際上應暄這人很謹慎小心,我要是怕了,服軟順從他的意,應暄隻會變本加厲,肯定不可能一杯酒罷休。”


    “我越是不配合,他反而不可能強逼,方才最多隻是恐嚇。”


    言藺綸微感驚訝,“你很了解他?”


    “不是我。”


    亦徐解釋:“是應檸了解她哥。”


    他們雙雙進了電梯。


    話雖如此——


    “雖然想得周全,但以後遇到這類事,你一個女孩子,還是小心為上。”


    應暄手段陰險,暗箭難防,顧亦徐是明白的,她盡量不和這類人打交道,若非有應檸這層在,也不會和應暄牽扯上關係。


    狹隘空間中,隻有他們兩個人。


    電梯往下滑行,42層的樓高,說慢不慢,說快不快。


    除了機械組運行的聲音,環境沉寂到落針可聞。


    一片寧靜中,言藺綸感覺不太對勁。


    渾身逐漸發熱。


    血液流速加速,充分調動起肢體興奮度。


    那酒……


    有問題!

    他迅速推斷出,裏麵指定添加了點“東西”。


    言藺綸眼神一暗——


    姓應的竟然背地玩這一手陰的!

    在國外夜店派對,比這更烈的酒,更有效果的助興藥物,言藺綸不是沒見過。德國允許吸食大,麻,不少西方國家試圖讓吸,毒合法化,言家靠化工行業起家,對這方麵了解甚深,為了防止有人惡意陷害,言藺綸曾做過一般性成癮藥物實驗耐性測試,這點不足以讓他失去理智。


    頂多,讓言藺綸有些失控。


    比如,更加直接,不加掩飾地表露情緒。


    展現真實想法。


    ,


    ,


    一樓,大廳之外。


    淩晨街道空蕩蕩,車影人影寥寥無幾,偶爾隔上許久,才有一輛汽車飛馳而過。


    顧亦徐來到室外,遠離那陣喧囂頂沸的重金屬音樂後,耳朵得了清靜。


    她緩緩籲出一口氣,思考接下去哪。


    頂層不想回去,顧澤臨人也不知道野到哪了,撥了電話,隻得到一連中英文提示音:【暫時無法接通】


    ……


    亦徐壓著火。


    每次電話都不接,上回也是這樣,顧亦徐忍這已經很久了!


    突然深刻理解為何顧箐撥打她弟電話,十有八九都是關機,氣得火冒三丈。


    言藺綸見她隱有怒容,“怎麽,聯係不上你弟弟?”


    顧亦徐無奈應:“嗯。”


    “我叫人幫你找找。”


    “不用麻煩了。”


    “他發小失戀,正在勸著,那邊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結束。”


    亦徐不想掃興,“你要是見到澤臨,替我告訴一聲:就說我不等他,自己先回家了。”


    言藺綸卻道:“現在太晚,路上可能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顧亦徐愣了下。


    “可你不是喝酒了嗎……”


    怎麽送?

    他好像才意識到這點。


    “多謝你的好意,我自己開車來的,沒問題。”


    顧亦徐體貼道:“你快上去吧,你的朋友應該還在等著。”


    正是因為她太過善解人意,時刻站在別人的角度著想——上次是照顧應檸,這次是顧澤臨和他。


    言藺綸心念微動。


    “亦徐。”


    忽然叫住她。


    顧亦徐轉身,言藺綸目光專注望著她。


    “我能和你說會兒話嗎?”


    ,


    ,


    他事先聲明,接下的話比較私密。


    顧亦徐沒有猶豫,同意了。


    和言藺綸相處時間雖然不多,但每一回,他都給她留下相當好感。顧亦徐有足夠耐心,願意傾聽。


    言藺綸這才緩緩出聲。


    “我生在國外,受雙親的影響,一直對中國文化向往,在設想中我未來的妻子,將會是一位傳統賢良女性,溫婉賢淑。”


    “然而當我回國,發現中國女性已經並不如此。她們在擺脫過去依附父權社會的弊病,渴望實現自我價值,形容女性的美好品質中,‘賢良’變成了貶義詞,對方會視為冒犯,被輕視。社會變得太快,這和我父親年輕時的觀念有了很大的不同。”


    言藺綸坦然:“可能是我個人比較守舊,我並不認為賢良是種貶義。”


    “對男性也好,女性也好,這都是個誇讚美好品德的詞。”


    顧亦徐欣然讚同:“就像綠色,負麵寓意是人為附加的。”


    “它們本身與美好掛鉤,意味著生機、清新活力。”


    “是的。”


    言藺綸嘴角笑意加深。


    在這一方麵,他們觀點達成一致。


    “過去我刻板觀念認為,隻有文靜嫻雅的女孩才會是我理想伴侶的樣子。”


    “直到進一步和你深入了解後,我發現我錯了。”


    話鋒凜然一轉——


    “你需要朋友保護,又能維護她的心情;溫和到沒有棱角,卻在應暄麵前態度意外堅持;我以為你是憑借股韌性反抗,但其實你是出自對他足夠的了解。”


    “我難以精準地用某幾個詞對你形容。”


    “簡單的概括在你身上顯得太膚淺。”言藺綸淺笑,“但我非常清楚,你是個情緒穩定,懂得給予旁人安全感、舒適感的人,逐漸的,我開始不由注意到你,等我自己發現心思改變時,已經喜歡上你了。”


    顧亦徐詫異抬眼。


    他說什麽?

    言藺綸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如此明晃晃的情意,顧亦徐想借口聽岔都難。


    “……”


    顧亦徐無比驚訝,看向他。


    這——


    太出乎意料了。


    言藺綸目不轉睛,“亦徐,我喜歡你。”


    顧亦徐慌神。


    猝不及防的表白,讓她震驚到失語。


    慌亂之下,她開始語無倫次,“啊,是嗎?你、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天!——


    這話一說出口,顧亦徐直想拍自己腦門。


    怎麽講話不過腦子!


    言藺綸一怔。


    他沒想到顧亦徐能緊張成這樣,他也是第一次表白,看似淡定,實則內心七上八下。


    顧亦徐神色無措,反而讓那顆忐忑的心安定不少。


    言藺綸噗嗤一笑。


    他向來對不學無術的富家千金退避三舍,驕縱、優越感,隻專注於美貌而毫無人生追求,擁有能實現許多普通人目標的資本,卻把自己活成一個易碎的花瓶,除去美貌就剩下空蕩蕩的靈魂,這樣嬌貴的小公主他消受不起。


    他清楚父母充分開明,不會幹涉自己的婚姻,他們隻是出於父母的考量,想介紹中意的女孩子給他。言藺綸不排斥父輩結交圈子裏介紹的同齡女孩,他們門當戶對,家世相當,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她不需要生得多美,端莊得體即可,她不需要擁有出色的經商頭腦,或在某一領域做出傑出成就,言家留給他們的資產這輩子都花不完。言藺綸對未來妻子的要求隻有一個:心性平和沉穩,禁得起風浪。


    此外,他會尊重妻子的所有愛好,作為最可靠的後盾,支持她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


    顧亦徐與他的擇偶觀不謀而合。


    他會對顧亦徐動心,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言藺綸不緊不慢,問:“那你願意和我戀愛嗎?”


    隔了會兒,顧亦徐勉強找回鎮定,清了清嗓子。


    “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


    她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言藺綸幾度幫助自己,實話雖然刺耳,但顧亦徐不能欺騙這麽優秀善良的好人。


    “很感謝你對我……”


    頓了下,“對我說的話,但是,我不能答應你。”


    言藺綸微微一愣。


    片刻後,隨即微笑。


    即使被拒絕,仍能不失體麵,頗有風度說道:“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對於她的拒絕,他好像並不意外。


    下一刻。


    言藺綸即問:“是那晚聚會後麵來的男人?”


    顧亦徐聞言愣住。


    迎著她詫異、茫然的眼神,言藺綸失笑:“別驚訝,那天我也在場。”


    “……”


    顧亦徐喃喃:“可是,我沒看到你——”


    “有什麽關係?”他不在意,“所以你們那天是吵架了?”


    顧亦徐沉默。


    半晌,她輕聲道:“不,我們分手了。”


    寒風簌簌,揚起垂下細軟黑發,幾縷碎發擋在臉前,模糊那一瞬的神情。


    言藺綸凝神,沒打斷。


    很快,顧亦徐伸手,將其別在耳後。


    亦徐深吸口氣,和頂層跨年狂歡場地截然不同的冷冽空氣汲入鼻尖,讓她頭腦清醒。


    “在平安夜那天,沒有任何預兆,他和我提的分手。”


    “一直到現在,我都沒再見過他。”


    言藺綸不由憐惜。


    從上次在璞山湖,他便感覺到顧亦徐心緒低落,但當時兩人不過初相識,追問隱私顯得無禮,隻能壓下不理。


    現在明白了,原來是在那不久前,顧亦徐的感情出了裂痕。


    “但我還是想給我們一次機會。”


    言藺綸捕捉到兩個字眼:“我們?”


    “……”


    顧亦徐解釋:“我和他。”


    “我要弄清楚分手的原因,理由無法說服我,我不能接受。”


    “你沒有問他?”


    顧亦徐無奈:“我想問,可是聯係不上。”


    “從分手到現在,他一直沒有回複。”


    語氣黯然下來:“也沒有主動找過我。”


    言藺綸挑眉,真夠混賬。


    “所以你打算一直等?等到他肯理你為止?”


    他帶上一絲火氣,“如果他愛上別的人,又或者,隻是對你沒興趣,懶得應付,采取冷暴力怎麽辦?”


    對啊。


    怎麽辦。


    她也不知道。


    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顧亦徐很清楚,現在無法愛上旁人。


    言藺綸的表白,讓她近乎可悲地發現,即使她得到一個如此優秀男性的喜歡,內心沒有半分喜悅和自得。


    ——所謂塵埃落定不過都是假象,程奕稍微做點舉動,都能輕易勾出她的思緒,瞬間不複平靜。


    亦徐感覺她的身體好像壞掉了。


    被冷落、被拒絕,不回應。


    常人該傷心至此,心如死灰。


    但愛情不講道理,心意被踐踏至此,被人輕視至此,她還是愛得不行,清醒地一頭紮進去。


    “那你要等多久?”


    “他一直拖延,你們永遠見不到,便一直等待下去?”


    顧亦徐久久未言,令言藺綸感到可笑。


    他仿佛看到一個為愛失去理智的可憐人,而且這份愛情,甚至是單方麵的!


    顧亦徐頭慢慢低下去。


    就在言藺綸怒其不爭時。


    她驀然開口:“三個月。”


    “……”


    顧亦徐輕聲:“三個月後,不管有沒有回應,我隻能斷了。”


    他們在一起三個月,她等他三個月。


    算是給初戀一個交代。


    之後再如何,顧亦徐也沒有辦法,她不能在一段失敗的感情中走不出來。


    言藺綸看著她,胸悶得不行。


    “如果我說,能等你過完這三個月。”


    顧亦徐慢半拍,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猛地受驚抬頭。


    言藺綸苦笑,“如果到時候沒有轉機,你可以考慮我們嗎?”


    “……”


    顧亦徐抿唇,“沒必要。”


    他道:“我覺得值得,就有必要。”


    到這個地步,顧亦徐沒法拒絕。


    猶豫良久,最後點了點頭。


    言藺綸笑意隱含苦澀。


    他沒再出言挽留,親自送顧亦徐上車。


    見那輛帕加尼車影消失在轉角,寒夜長街中,言藺綸孤身一人,品嚐到一種從所未有過的酸澀。


    像他這樣出身顯貴煊赫的少爺,旁人眼中的天子驕子,生來對外物無所不有,無可再求,隻能在感情上栽跟頭。


    言藺綸見識到了。


    那種挫敗,實在不好受。


    ,


    ,


    顧亦徐漫無目的開車。


    腦子裏一片亂糟糟。


    眼前閃過太多場景、人臉,應暄、言藺綸、頂樓聚會、那杯酒、射燈吧台……


    五光十色的景色擾得心煩意亂。


    她忽然後悔,不甘一時倉促答應。


    如果三個月後,即使從失戀陰影中走出,可她依然沒有開啟新戀情的打算,該怎麽辦?

    這不是耽誤別人的時間麽?


    顧亦徐越想,越覺得對不住言藺綸。


    亦徐無法欺騙自己,她就是忘不了程奕。


    言藺綸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胡思亂想下,亦徐開到後半程才發現,手機導航時,她下意識選擇定位到自己的住宅。


    ……


    顧亦徐為自己的愚蠢頭疼。


    但這都快開到深雲灣樓下了,現在折返回她爺爺家,還得開上一個半小時。


    顧亦徐隻好臨時改變主意。


    不過十分鍾後,開到地下停車場。


    停車,上樓。


    顧亦徐抱臂,車鑰匙掛在食指上。


    她心不在焉,太多事情充斥在頭腦裏,過度負荷、且長時間沒得到休息的大腦無法正常運作。


    已經淩晨三點多。


    實在是太晚了。


    顧亦徐隻想回屋,趕緊睡覺。


    電梯停在27層,門一開,右邊就是家門口。


    她邁出電梯,向右抬步。


    可下一步,整個人瞬間頓住。


    顧亦徐定在電梯門前,渾身僵硬如石。


    怔怔望著——


    那個不速之客。


    ……


    行李箱立在腿邊,他坐在玄關鞋凳上,似乎合眼睡去。


    以往淡紅嘴唇褪去紅潤,蒼白如紙,冷白皮膚幾乎與牆麵融為一體。


    整個人和石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仰著頭,疲憊地倚靠在牆上。


    電梯門開合,輕微聲響在極靜下,如此突兀。


    程奕閉目養神。


    隔了會兒,他掀了掀眼皮,看向聲源處。


    望過來對視的那一刻,瞥見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


    睜開時渙散的視線,慢慢凝住。


    顧亦徐一動不動。


    他們隔著數米對視。


    這麽短的距離,輕易能越過,可是他們其中,沒有人向對方靠攏。


    顧亦徐喉嚨裏像是被塞了團棉花,堵得難受。


    隻是靜默幾分鍾。


    或許是幾秒,抑或是幾個小時。


    顧亦徐分不清時間。


    程奕無聲凝望著她。


    “……”


    亦徐艱難開口:“你怎麽在這。”


    說出口的那一刻,聲音似乎忍著哽咽。


    這麽冷的天氣,一直坐在外麵。


    坐在樓道裏……


    顧亦徐抿了抿唇,“密碼沒換。”


    沒頭沒腦的一句,他卻聽明白了。


    “我知道。”


    片刻後,接著一句。


    “我想見你。”


    顧亦徐懵住。


    好半天,才明白,這回的是她最先的那句。


    嘴唇嗡動,卻不知該說什麽。


    真的不爭氣。


    聽到後,竟然有落淚的衝動。


    ……


    顧亦徐匆匆低頭,忍住眼裏泛起的霧氣,上前,在玄關換了鞋。


    進屋前,還是心軟。


    感覺應該讓人進去坐坐,而不是關在外頭。


    門打開的那一刻,她低著頭,“外麵冷,有什麽事進來——”


    有事進來說。


    後半句話沒完,程奕騰地起身,從身後緊擁住她,那股力道直接將兩人撞進屋內。


    反手關門時又重又快,將她提抱起來,緊壓在堅實木門上。


    對準唇,一沾上便是深吻。


    他重重親上來的那刻,顧亦徐眼淚潸然落下。


    她克製不住環抱程奕,朦朧間,感覺他似乎清瘦許多,難道回家這段時間,過得不好?

    但很快她無法深究為什麽,唇舌間洶湧緊密,奪去所有雜念。


    程奕幾乎用盡所有力氣,去親她。


    深情如深海的暗湧,似愛炙熱又隱忍。


    情之所至,再多舉動都不夠,隻想用一切最親近、最深入的方式契合,連一絲空隙的間隔疏離都成了無法忍受。


    做的過程中,亦徐一直止不住淚。


    哭到說不出話,氣喘難受,解開衣服時,她終於說出進門後第一句完整的話:

    “你真的愛我嗎?”


    她不像尋常分手後複合的情侶,對重新開始的戀情感到不安,問一句“你還愛我嗎?”


    還愛的前提是,愛過,中途不愛。


    可顧亦徐甚至於無法讓自己相信,程奕何曾有真正愛過她。


    那一刻,程奕聞聲心如刀割。


    所有的痛楚淹沒掉身體上的快慰,劇痛到呼吸沉重,痛到讓人難以言喻。


    他低聲說:“愛。”


    “我愛你。”


    聲音無比阻澀。


    是為她心疼,萬分憐惜。


    “我愛你勝過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愛到可以為她付出所有,包括生命。


    顧亦徐閉上眼。


    “亦徐。”他從未像這樣一般,語氣帶著哀求:“別懷疑我的真心。”


    聽完,她輕聲回:“好。”


    顧亦徐放棄最後一絲抵抗,順從本心,讓程奕做給她看。


    他究竟有多愛她。


    她太累了,這段時間心力憔悴,不想去分辨這話是真是假,隻想享受這一刻的溫存,哪怕程奕欺騙也好,真心也好,她都無所謂了。


    遇上他,什麽都無所謂了。


    程奕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劫難。


    她寧可自食惡果,為自己的愚蠢買單,也要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絕對的,最後一次機會。


    不撞南牆不回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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