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房間裏空氣微微凝滯。
掛在牆壁上的時鍾滴答滴答作響, 平日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每一下都清晰地敲擊在心坎上。
傅臨江覺得自己像參加了冰桶挑戰一般,興衝衝的頭腦發熱, 轉眼被摁進了冰水,徹底涼到了骨髓裏。
半晌,他拿開遮在眼上的手, 靜靜地看著許曼言, 許曼言不閃不避, 任他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兩個人像是在較勁一般,看誰更沉不住氣, 先開口說話。
最終還是傅臨江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神情除了帶了點傷病的疲倦乏累,還算穩定正常。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 為什麽現在要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再騙你了。”許曼言歎了口氣。
她有些不忍看傅臨江的眼睛, 那樣一雙明亮而深情的眼睛,在經曆了生死以後,很難再輕易懷疑裏麵感情的真實性。
但就是因為真實,反而又生出恐懼,不想碰觸。
之所以晚了兩天才過來看病, 是考慮了又考慮怎麽開口,話要撿能說的說, 既不能全盤托出, 也不能全部否定。
許曼言閉了閉眼, 努力保持冷靜, 卸下傅臨江目光對她帶來的情緒上幹擾。
“實話實說。剛回C城時, 我心裏的確還有那麽些怨恨, 非常不願意你出現在我麵前, 因為你的每一次出現,都在提醒著我,自己曾有過一段多麽失敗的過去。那段過去太黑暗了,讓我恨不得腦海裏能有塊橡皮擦,能通通擦得一幹二淨才好。”
傅臨江靜靜聽著,神色莫名,在許曼言提到橡皮擦時,目光黯了黯。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啞:“對不起,是我的錯。那時候我沒有處理好我們倆之間的問題。”
許曼言搖了搖頭,“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告訴你,不是為了翻舊帳。”
她繼續說道:“在你發現西米和你有血緣關係的時候,我其實沒有表現的那麽鎮定,甚至生氣為什麽你就是不肯消停,又給我帶來新的麻煩。所以我想,既然你死氣白賴地找上門來,不管你是真情還是虛情假意,我順便報複你玩弄你的感情,也隻是剛好報複當年你和我結婚的欺騙。”
“我沒……”
傅臨江的否認,和他的麵色一樣蒼白無力。
許曼言抬起眼睫,狠下心將剩下的話說完:“你放心,我現在不那麽想了。這次的意外讓我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你對我……也許沒有最開始想的那麽好,起碼也沒有結束時以為的那麽壞。我們倆,確實不需要針鋒相對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也許,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能夠做朋友也不一定。”
就這樣吧……
頂多隻是朋友,不能更多了。
談及情愛隻會心有餘悸,更多,怕又是萬劫不複。
許曼言沒有說出口的是,既然西米的病好得出乎尋常的順利,回來目的已經達到,傅臨江又有了不該有的妄念,為了避免大家再次走到尷尬的境地,是不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傅臨江哪裏知道她心裏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隻當許曼言心結已深,自己在鬼門關走一趟,落在她眼裏也不過是剛剛融化了冰山一角。
他緊抿著唇,安靜聽許曼言說完,低低嗯了一聲。
許曼言原以為,他聽明白了,對她兩人以後隻是朋友關係的說法認可了,卻又聽見他語氣沉沉地說。
“曼曼,我這個人,自負聰明,在感情上其實很笨,沒有什麽技巧,也不知道走什麽捷徑,但我對你的感情從一開始都是真的。我相信日久見人心,總有一天,你能把我們之間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讓你一下子放下過去重新接受我不可能,所以我隻能祈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封閉自己的內心,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好歹讓我還有機會,可以再和你在一起。”
……
許曼言秀眉微蹙。
說來說去等於沒說,又回到了原點。
傅臨江黑黝黝的眼在她麵龐上輕掃,手又重新纏了過來,五指相扣,掌心的熱度燙得驚人。
“曼曼,再給我一次機會。既然不打算騙我了,這次是真的給,好不好?”
清俊的眉眼幹淨深沉,情意滿滿。
聲音輕而上揚,帶著點微顫的尾音,像把小鉤子,鉤得許曼言心神不寧。
她失去了強裝的鎮定,慌亂中掙脫開手,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別的事情,等你出院再說。”
倒是沒一口咬死拒絕。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於門後,傅臨江視線移向純白的天花板。
他告訴自己,沒關係,日子還長,徐徐圖之。
就算每次隻前進一小步,誰知道若幹次之後,他是不是終於能邁出想要的那一大步。
——————
許曼言匆匆忙忙出門,走出住院部大樓時,正好撞見在門口閑逛的陸冕。
他喊住了她。
和傅臨江離婚,許曼言對他倒是沒什麽意見,既然已經被看見了,少不得寒暄問候幾句。
“你也受傷了。”
看著許曼言頭上包纏的白色紗布,陸冕直皺眉。在他印象裏,她是有些嬌氣的,一直被傅臨江當寶貝護著藏著,經此一難怕是嚇壞了。
“不打緊。”
許曼言語氣出乎意料,淡淡的。
陸冕:“有空麽,有個事我想和你說一下。”
都這麽開口了,當麵拒絕太不給麵子,許曼言點了點頭,跟他走到幾米開外的長椅坐下。
“說吧,什麽事?”她問。
陸冕張了張嘴,醞釀了下情緒。
舊事重提,他有點不好意思。
“就是……幾年前,我生日那天。”
才起了個頭,許曼言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她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天,對她而言,實在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那一幕痛徹心扉,幾乎擊碎了她全部的驕傲和信任。
陸冕當時是怎麽說的?
他和傅臨江兩人,站在陽台上抽煙閑聊,沒成想卻被正好過來的她聽見。
“能有多喜歡?無非就是當年,你家老爺子想拿你的婚事和韓家做交換,讓你娶韓冷月,交換韓家在董事會對你的支持,你不願意,所以跑出去旅遊,自己帶個人回來。”
……
“
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不想以後在董事會還有個嶽丈,結個婚搞得跟生意夥伴一樣,不想和老婆在金錢上牽扯太深,所以找個家世普通的哪怕感情不好離婚時也好拿捏對方。”
……
“當年的事,我還要謝謝你。”
看著醫院窗戶外鬱鬱蔥蔥的綠植,許曼言眼神悠遠而平靜。
“別別別,不該謝,你多打我幾下,我心裏還舒坦點。”陸冕忙不迭回答。
許曼言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關於當年兩人的對話,能從另一位當事人陸冕口中聽到截然不同的版本。
“那天就是我嘴瓢,胡言亂語,你聽到的根本不是臨江內心裏真實的想法。後來我知道因為我的誤導你對他產生了很深的誤會,甚至直接導致你倆離婚,後悔愧疚得不行,想找你當麵解釋清楚,卻一直沒有機會見你。”
是嗎?
許曼言隻當陸冕是特地在給傅臨江做說客,無所謂地笑了笑,半個字都不信。
看她不鹹不淡的模樣,陸冕就知道她心裏的想法,有點急了。
“我可以保證。臨江他對你絕對是真心,沒有半分虛情假意。那時是我認識太淺薄,以為他那樣冷淡的人,就算談情說愛也理智得很,會將家族事業考慮了進去。其實是我認知淺薄,有些人多情其實無情,有些人看似無情,卻實際上深情得很。”
陸冕悔不當初,仿佛生怕許曼言不信,語速越來越快,“你剛走的時候,他的樣子把我都嚇到了。你知道心如死灰是什麽樣子嗎,就是形容他那樣的。人成天冷得可怕,眼睛裏的光彩都沒了,雖然事情依然安排的井井有條,但就是有哪裏不對勁,跟個活死人似的,非常的木。”
窗外正是豔陽天,炎熱而沉悶,聽著陸冕的描述,許曼言神色不動,心裏已經像那蟬鳴一般,鼓噪了起來。
她不想信。
但又有一個聲音在對立方提醒她,也許,這才是真相……
陸冕繼續自顧自長籲短歎地說著:“後來有天,我怕他憋壞了,把他喊出來喝酒,他可能也是想一醉解千愁,敞開了喝,喝到吐,終於繃不住了,居然當著我麵抱著我哭。”
未免兄弟太丟臉,他故意隱去了,傅臨江其實是喝到神智不清,把他給當成了許曼言。
“你知道嗎,我和他也是一起長大的,除了他爸過世那次葬禮,就沒看見他在別的地方哭過。再大的壓力,再多的困難,他永遠都那麽從容淡定,唯獨和你離婚,他怎麽都形容不了,也淡定不了。”
許曼言咬了咬唇,逃避地站起身:“好了,都是過去的事情,我和他現在是朋友關係,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不用再提起。”
如果陸冕說的是假的,那麽她當年,就是被傅臨江給騙了。
可如果陸冕說的是真的,她有些害怕承認,自己因為一個誤會,付出了那麽慘痛的代價。
是真是假,天平的兩端,她哪一邊都不想傾斜,甚至連回望都不想。
可陸冕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可不想這麽輕易放過,哪怕許曼言已經擺明了要離開,他依然在後麵急急地說了句。
“你知道嗎,他甚至故意出了場車禍,差點連命都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