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許曼言到後來已不知該如何描述那天的混亂。
宏大的秀場舞台, 光鮮華美的衣裝,蕩氣回腸的音樂之下,是緊張忙亂的後台。而在後台之外, 警燈紅光閃爍,救護車一路拉響尖刺的鳴笛,劃破長空, 呼嘯著奔馳而來。
就像是一出荒誕不經的舞台劇。
喜劇、正劇、悲劇同時上演, 命運的跌宕起伏, 劫後餘生的心有餘悸,成功辦秀的歡呼雀躍, 人們之間相隔咫尺,悲喜卻不相通。
許曼言頭上傷並不嚴重,簡單包紮即可。
傅臨江情況危險得多, 雖然溫方用來傷人的彈簧/刀不大, 但刺了好幾下,傷口挺深,哪怕捂住傷口,指縫中依然滲出汩汩血流,觸目驚心。
在醫護人員來之前, 許曼言甚至覺得他可能就這麽因流血過多而休克死去,連空氣裏都彌漫著股揮之不去的鐵鏽味道。
對比許曼言的慌張失措, 傅臨江自己倒鎮定得多, 他甚至還能用輕鬆的口吻安慰許曼言:“別怕, 不疼, 就是流點血, 沒什麽大問題。”
不疼才怪!
都這樣了, 還為她那麽好騙, 幾句話就能被蒙蔽……
許曼言咬著唇,眼裏的淚憋了半天,終於憋了回去,她擰著頭,故意不看傅臨江的臉,手卻任他抓了一路,直到下救護車才鬆開。
等待在手術室外的時間比想象中要漫長。
過程不是沒有凶險。
江安珍和傅萱在傅臨江送入手術室兩個多小時後,匆匆趕了過來,她先是揪著特助呂照,劈頭蓋臉地問:“怎麽回事,怎麽受的傷?”
已經將事情經過了解了個大概的呂照,用極快的速度斟酌了一下,為免火燒到許曼言身上,沒有將真相和盤和盤托出,簡略答道:“是意外,有人故意搗亂。”
以為傅臨江是在公司被人刺傷的,江安珍怒不可遏:“公司聘請的安保都是吃白飯的嗎,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不會做事就全部都開掉!”
“事有突然。”呂照含糊其辭。
可惜還是漏了餡,站在一邊的傅萱突然抬頭,舉起手機,出聲道,“媽,哥是在船台展覽中心看秀的時候被人刺傷的,網上都傳開了,我朋友還特地發消息過來,問傷得嚴重不嚴重,要是嚴重的話明天股票開盤肯定會大跌。”
秀場內外本就有不少媒體記者,傅氏集團董事長傅臨江出事,總有人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以極短的文字迅速將他受傷,正在醫院救治的消息發布了出來。
“看秀,臨江會看什麽秀?”江安珍疑惑問。
“C&O,馮諾集團的。”傅萱補充道。
呂照心裏暗道不妙。
江安珍終於注意到默默站在一旁,頭上簡單包紮裹著圈白色紗布的許曼言,心疼兒子之下,也不管她人是不是受傷了,衝上去,咄咄逼人的質問。
“許曼言我問你,臨江受傷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關?”
當然有關!
許曼言說不出一個不字。
若不是傅臨江來得及時,她應該會被困在木箱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除了溺閉在江河海水裏沒有更好的結局。
她垂頭不語的模樣,落在江安珍眼裏,等同於心虛默認了,頓時新仇舊恨全湧了出來,聲音顫抖而尖利地破口大罵:“我就知道,隻要和你沾上邊,就不會有好事情。臨江他是倒了多大的黴才會遇見你,幾年前你離開,他就差點出事,好不容易差不多消停了,以為可以慢慢好起來,你又回來搞事情。你說你走了便走了,為什麽又要回來害人……”
許曼言腦袋嗡嗡的響,她心裏亂得很,江安珍脫口而出的每一字每一句,砸在身上,哪怕是詆毀,隻要能讓心裏的負疚稍稍減輕就好。
站在一邊的愛德華聽不下去,閃身將自家妹妹護在身後,一把推開江安珍。
“胡說八道什麽!你兒子受傷是凶手幹的,有本事你找凶手的麻煩去,罵我妹妹算怎麽回事!”
一個護士發現情況不對,走過來嗬斥道:“這裏是手術室,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給你們吵架的。要吵到外麵吵去,再吵吵嚷嚷的,我就要喊保安過來了。”
江安珍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聲,但偶爾投過來的眼神,和傅萱的竊竊私語裏,依舊充滿了怨忿。
又過了一小時,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傅臨江人被推了出來,要被送去監護室觀察,確定生命體征平穩沒有什麽並發症後,才能轉去普通病房。
知道人大概率沒事了,許曼言心裏一顆石頭落了地,終於有了點腳踏實地的感覺。愛德華看著遠去的人群,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我們該走了。”
許曼言點點頭。
在兩人快要進電梯時,呂照一陣小跑,從後麵追了過來,氣喘籲籲地喊了聲,“許小姐!”
“什麽事?”許曼言停下即將邁進電梯門的腳步。
愛德華不認識呂照,以為又是過來找麻煩的,神情充滿戒備,伸手攬住許曼言,下意識做出保護的姿態。
呂照忙出聲解釋,“剛才傅董他母親是因為傅董受了傷所以才情緒激動,希望許小姐多多包涵,不要太在意她的話。”
“我能理解。”
許曼言麵上表情、口吻都淡淡的。
沒出什麽事時,江安珍都會看她各種不順眼,真出了事情隻會變本加厲,剛才那種程度的嘴上罵幾句,對她而言也許已算得上是收斂。
“我想傅董醒來後,心裏肯定高興許小姐來醫院看望他。如果許小姐願意來探病,可以先打我的電話,我會告知您有沒有別的不合適的人在場。”呂照意有所指地說。
若是連豁出性命也得不到一絲憐憫,那他真要為傅董掬一把同情淚了。
天可憐見的,多麽好的複合機會,傅董都以命相博了,若不是傅母江安珍從中作梗起了負作用,指不定許小姐真心軟了。
“我會再過來。”許曼言承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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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傅臨江已無大礙,轉入VIP病房。
他不耐看江安珍哭哭啼啼憂心忡忡的模樣,傅萱見他神情不對,怕母子倆一言不合又吵起來,以需要靜養為由,將江安珍人好說歹說勸了回去。
其實沒有呂照打招呼,許曼言也會來探望傅臨江,而且她頭上的傷需要換藥,正好一並來醫院處理了。
循著呂照發到她手機上的病房號找過去,推開房門時,裏麵傳來聊天的低語,站在床邊眉目英俊的男人她恰好認識。
陸冕,傅臨江的發小。
“你好好歇著,我先出去抽根煙。”
作為老友怎能不懂好朋友的心思,陸冕見來的人是許曼言,知情識趣,趕緊避開。
他自己主動走,正好不用寒暄敘舊,許曼言樂得輕鬆。
她放下手上提的塑料袋,裏麵是特地買來的幾樣水果。也不知道傅臨江現在狀況是否需要忌口,適合吃啥品種,盡量準備得充分,連水果刀和一次性的餐盒都一並買齊了。
“想吃什麽,我給你弄好。”
vip病房一室一廳,有冰箱有沙發茶幾,她見茶幾上有個空果盤,將一部分水果拿了出來。
“蘋果。”
蘋果紅彤彤的,顏色形狀都好看,在果盤裏十分顯眼,傅臨江隨口答道。
許曼言拿了蘋果和水果刀到去洗手台上洗淨。
聽著水籠頭打開後水流潺潺的聲音,傅臨江微微闔眼。
心,終於靜了。
醒來後,除了失血過多帶來的虛弱感,更多的是不真實感。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倉促得有如時間被放了幾倍的倍速。劫持、受傷、搶救……一夕之間,兩個人都經曆了生死的劫難。
哪怕呂照親口告訴他,許曼言隻是頭部受了些傷,連院都不需要住回了家,一顆心依然七上八下地掛在雲端,直到看見熟悉的臉龐從門後露了出來,不急不緩有如家常地和他說著話,才塵埃落定,踏實了下來。
“曼曼。”
當許曼言洗好蘋果時,重新走到床邊時,傅臨江輕呼出聲。
故意忽略掉他目光裏飽含的情愫,許曼言麵上表情過分的淡定而平靜,她“嗯”了聲,算是回應,坐在床邊開始削蘋果,細長鮮紅的果皮越來越長,有如蔥白指間淌下的鮮血。
傅臨江的胃,突然間開始翻湧,動作不自然的用一隻手遮住眼睛。
“怎麽了?”
許曼言敏感地發現他有點不對勁。
“沒什麽,有點犯惡心而已。”
“要不要喊醫生。”
許曼言站起身,就想去按床邊的床鈴,被傅臨江給阻止了。
“不用,正常的藥物副作用,過一會就好。”
“那這個蘋果。”許曼言捧著削好的蘋果問。
傅臨江無聲地歎了口氣:“先放那,我待會再吃。”
他想他大概很久,都不會碰這種果皮鮮紅,有如血色的蘋果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在許曼言開口提要走前,傅臨江打斷她:“曼曼,躺在這裏挺無聊的,你陪我說說話吧。”
人家是為她才受的傷,於情於理,沒有什麽拒絕的餘地。許曼言低聲答應,又沒完全隨了傅臨江的意:“那好,我再坐會,等陸冕抽完煙過來我再走。”
“你還不明白嗎,”
傅臨江的臉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蒼白,他輕笑著,肩膀微微顫抖,“陸冕他知道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才不會馬上回來,故意避開的。”
許曼言垂下眼睫,默然不語。
傅臨江的手如那天上救護車前,緊緊牽上她的:“曼曼,經曆過這一次,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嗎?”
“傅臨江。”
許曼言聲音輕柔又極致冰冷,“謝謝你這次救了我。所以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麽事?”
“我說考慮一下,給你機會,讓我們兩人重新開始,其實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