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象徵滑坡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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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最後的時間推移,從天堂落下、灑滿天地間的光線趨漸離去,平緩高坡上奼紫芳華的瓣片齊齊閃爍。而當最後一縷陽光消匿於遠方廣角弧形的地平線上,位在瓦蒂斯西部遠郊的艾薇茜山便瞬間浸入黑暗,不再留下寸分光明,僅余黑色勾勒的輪廓。
此刻將美景盡收眼底的遙遠的俯瞰者唯獨一人。她是披著銀色長發的少女,名字叫作遠,身穿碧灰長裙坐在中世紀古典木椅上——這把椅子安置在寬大陳舊仿若古董的木桌前,這架木桌安置在一棟高高的磚砌塔樓里,這棟塔樓在一座僻遠無人的莊園中拔地而起。
然而銀髮藍裙的少女面懷憂慮,沒有微笑,雙眼不眨地看著遠處那輪橙紅耀日之光輝消失無蹤的方向。現在的那裡已經變成了大塊的純黑帷幕,遮蓋住星辰與明月的光輝。該帷幕的另一種學術稱呼、積雨雲,它們就像老謀深算的古代巫師、牢牢抓住時機天氣轉冷的機會,迅速侵佔著太陽走過的路徑并吞噬密封起來,連當代奧羅蘭大陸上最傑出的氣象學士也不能百分百解釋這種自古以來便存在的奇異自然現象。
但少女卻隱隱約約知道些什麼。
要變天了——她心道,同時不無擔憂地捲起手中一份羊毛紙。羊毛紙上的墨水尚未乾透,可惜遠並無太多時間供猶豫消耗,她隨即從抽屜里取出一塊絲緞,紮上保存著寶貴訊息的泛黃的羊毛紙卷,精巧靈活的指尖勾起、其下魔術般地化出一隻蝴蝶結來。
做完這些事情后,她提起捲軸,起身走向塔樓的深處。
銀髮搖曳的背影隱入黑暗,天頂搖曳的燈火映照出書桌上那盒尚未收起的墨水、以及一支擱在墨壇邊緣的鵝毛筆,尖端墨跡尤新,側畔的桌面殘留著筆者匆忙恍惚尚未拭去的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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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寸三分長的熏香燃棒銷去四分不到,消失部分無疑變成了瓷盤底部的積灰,持續補充使這間高居五十尺上空的密閉環境中縈繞起馥鬱氣息。
十分鐘后她又出現在了這間塔樓上部的書房內,沒有任何變化,依然銀髮灰瞳藍裙,除手上少了支羊毛捲軸、多出只渾身雪白的小傢伙以外。白鴿擁有雙明亮澄清的大眼睛,不時調轉腦袋環顧四周,似對自己來到了何方感到好奇。
小心翼翼捧著白鴿的銀髮少女來到了書桌前,她發出噓聲安慰著逐漸躁動不安愈發恐慌的小傢伙——憑藉捲軸、黏土與不可理喻的法陣召喚出來的它,大概終於意識到處境的陌生與危機四伏,煽動翅膀幾欲亂竄。
探手壓住白鴿的雙翼令其動彈不得,並不喜歡受到抗拒的遠眉頭皺起,迅速完成以下一連串的動作:從尚未完全關合的抽屜中取出一卷小東西——紙卷、抽出絲帶、用刀片將寬度過大的絲帶分割成數條、選其中之一將那長度不過指節的紙卷扎束到白鴿的左腿上。
她挺身打開窗戶。翻越過林希霍爾德山脈的秋風是寒涼蕭瑟的,毫不留情地湧入這座高塔,絲縷帘布翻騰如浪濤,一時間颳得那兩串分別掛在窗戶兩側的貝殼風鈴叮噹作響,吹得鵝毛筆禁不住翻落下桌緣去、直滾動到她的鞋畔。
鬆開雙手,失去束縛的白鴿振翅而飛,迎向狂捲入室內、差點撲滅搖搖欲墜的煤油燈火的烈風。它奮不顧身地逆風而上,抗拒著,紅色眼珠直直盯住窗外,那裡是黑灰色無邊無際的夜空、同時也是它所嚮往的自由。
三秒過後,房間里只剩下銀髮少女一人,舉目遠眺,情感複雜的雙瞳內倒映出那逐漸高升、消失在雲端之際的一點雪白。
隨後她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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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延五里的花田一眼望不到邊,其間沒有道路可供通行。若在白天,這一定是副壯觀夢幻的景象;若在夜晚、並且是沒有明月與星辰照耀的夜晚,這便成為了神秘黑暗的樂園。
夜晚的康乃馨花田寂靜得過度,缺乏生機。平時的它從不會顯得這樣反常,花叢中會有蜜蜂振翼、夜雀鳴叫,無處不在成群而飛的螢火蟲是提著小燈籠的使者,與星光月光一同協力將光明散播到這夜晚的花田上。微風拂過花香瀰漫,和兩位隱居少女的芳香氣息混合一併,不分彼此。
那麼現在呢?聽。沙沙沙,蕭索秋風是壓抑的,冷酷地驅趕著田野間的一切生靈,讓它們瑟瑟發抖、紛紛躲回隱蔽保暖的家中。星月與螢火蟲失去了應有的光采,黑暗籠罩,寒意從四面八方撲向那孤自孑然穿行在原野中央的精靈般的少女。
提著鐘罩煤油燈,她所經過站立的地方是唯一一處尚未被黑暗侵蝕的小道,燭火般的光芒隨步伐前進而晃動,在藍灰色的布制裙袍、樸素的野地皮靴、以及摩挲著纖白卻似小鹿般有力的一雙小腿的茂密花瓣枝葉間,撒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支離破碎。
前進。凹陷泥土形成的腳印被落在後方,愈遠、愈是被漆黑侵蝕,消失在視野不可及的黑暗處。
不久前剛匆匆沿著旋轉樓梯走下塔樓,離開孤僻隱匿的高塔及莊園,此時的遠已抵達花海的東南區域,正是沿著昨日午後、她引領自己的主人時所經由的線路。然而今天晚上黑髮紅瞳白裙的尊貴憂慮的少女並沒有出現在這裡,伊人早已前往瓦蒂斯城,連道影子也不曾留下。本是僅由兩名女孩共同經營呵護的大片紫色田園,少了一人,便使得這荒郊野外的地方更加冷清了,惟獨存在著缺失一半的靈魂。難得無人對話,雖說銀髮藍裙的少女哪怕面對她的主人、除正事彙報以外鮮少開口,眼下卻不由抱住胳膊,用一雙被擔憂和迷惘佔據的大眼睛掃視向四周。
鐘罩內的煤油燈火無風自動,屈膝蹲下的她右手拎高,沉穩不偏地靠近那片花叢,驅散黑暗。依稀是這個位置,遠記得清楚,所以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塊無法消除的陰影。
陰翳覆蓋在花瓣花蕊上,且比昨日傍晚觀察到的情況嚴重數倍,這可不是一瓣兩瓣、或者一枝兩枝的問題,明顯惡化到了整片花叢的地步。象徵腐爛潰敗的黑色一直從花蕊的尖端蔓延至花瓣、花莖、花葉、甚至根部接土處,揪緊了遠的內心。
兩天過去了,您現在又在哪?我的主人。
搖搖頭,重新直起身來的少女放下煤油提燈,她的視線順著被風吹動而紛紛壓低屈服折腰的花海花枝間穿行過去,銀灰瞳孔間充滿了對未來某種危機可能性的憂慮。
——源自彼方,一雙被秀髮掩蓋、具有著遠非人類所及的靈敏的耳朵聽到了車軸碾壓地面的聲音、廂內暴躁男人的咒罵、以及烏鴉在枝頭上哀悼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