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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片:瑟蘭狄

  ……


  「這樣啊,無論如何還是感謝您了。」


  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女扮男裝的海倫娜不禁搖晃了一下酒杯,其中紅色液體沖刷上杯壁留下一層透明的漬跡。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覆。也是,想要在這種大城市裡面找到一位隱姓埋名的老人簡直是海底撈針,即便酒館消息再怎麼靈通,難免有所局限。


  「真是抱歉。」動作流暢地將紫發少女的玻璃杯同樣灌滿之後,羅芙提起空了一半的紅酒瓶,平聲道。


  「但最近倒有聽到一些傳聞,說是中產階級區、貝克門街上某家古董店在幾天前突然關閉不開了,也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這家店面在瓦蒂斯城裡還算小有名氣的,因為安潔莉娜大小姐某次外出郊遊的途中曾經突發興緻到其中購買過一件精緻的小東西。」


  安潔莉娜是瓦蒂斯總督艾德穆先生的女兒,今年芳齡十六歲的少女在偌大一座城市裡有著相當不錯的名聲,因為她經常出沒於市集救濟窮人,哪怕周末也不曾閑著——所謂郊遊,便是她向那陰沉冷酷的父親找的借口,以此獲得出城前往轄區內貧困鄉村探訪的機會。


  這位戴精美軟帽的尊貴小姐有著天藍微卷長發以及天使般的純凈心靈,儘管她從來不曾微笑,儘管她打小雙目失明。


  當然,她的種種事迹海倫娜早在數年前第一次到水城來時就有所耳聞。


  「下午我會去打聽打聽情況的,」杯緣貼上嘴唇,黑髮少年輕呡一口紅酒,優雅地置於桌面,「有這樣的情報已經幫很大忙了。」


  「嘻。」成熟的女人忽然湊近這位年輕人幾步,彎下腰來,展現出丰韻得惹人嫉羨的曲線,戲弄似地伸出手指在他光潔纖細的下巴上掛了一筆。


  「……」心中警惕升起的瞬間復又消匿於無形,名叫海倫娜的少年臉頰微微泛紅,紅瞳放大。


  「有點意思呢,」見到年輕人低下頭去已試圖掩蓋略顯羞澀的神情,羅芙點著嘴角輕笑,「反正只要以後多多光顧本酒館就行了,身份卑微的老闆娘還能有別的什麼期待。」


  目送身穿細巧布衣的女人扭腰轉身,平靜悠然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地回到了櫃檯後邊,黑髮紅瞳的少年不由摸了一把額角邊沁出的冷汗,閉合雙眸嘆息了一口氣。


  被她發現了?不可能。


  教皇的「養子」、東征軍神殿騎士領袖,曾經以男性身份生活過整整七年的海倫娜對於自己的偽裝具有絕對的信心,哪怕在臨行出門前她面對銀鏡反覆確認過保證沒有疏漏,連自己都不會再懷疑自己其實是個女人。


  雖然她承認現在的她比起數年前已經有所發育——纖細的腰肢、柔和的面龐和微翹的嘴唇,使她看起來更具備少女氣息了些;但事實上假若將時間向前推移回刺殺教皇那年、甚至更早的話,即便她本身不加裝扮,也不會有人將她當作一個女孩。


  自從握住那兩把火紅聖劍,戰火與仇恨的洗禮接連不斷地洗刷著一名封閉於大聖堂中、不知外界世俗以至於缺乏人類情感的孩子。她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勇往直前的騎士,戰無不勝的將帥,絕情冷血的刺客,還是——只不過一個心靈脆弱幾近崩潰、單純渴望著虛無縹緲的和平的田園少女?


  答案模糊不清。然而這每一件事情都絕不是年齡連二十歲都沒有達到的普通女孩所能承擔的,所以她不得不時時刻刻改變、欺騙、激勵著自己,最終才在命運浮沉的漩渦中掙扎著造就了現在的她。


  那麼現在的她又是誰?——僅僅一個隱居在紫色康乃馨田野里的平凡少女罷了,視花朵為最珍貴的事物,甚至為了治癒一束中毒的康乃馨不惜迢迢男裝來到這瓦蒂斯城,坐在這張椅子上。


  「艾恩先生。」


  「嗯,怎麼了?」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右臂,海倫娜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卻恍惚間透過這單薄的黑色篷衣、看見了那被她最恨的養父所打上的、永遠無法懷抱現實的烙印。


  不,其實現在的她已經不能再對那位一絲不苟的教皇打起仇恨;所謂恨、所謂怒火,皆早已隨著「養父」一詞沉入無底深淵中去了。相反不知怎麼地,平靜多年以後她忽然又想回那座冰冷但時常溫暖的大聖堂里去看上一眼——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


  「艾恩先生,從剛才開始您好像一直在發獃呢。」


  「有嗎?」心弦一顫,黑髮年輕人思緒陡然收歸現實,這才發覺桌對面紫發女孩一直在盯著自己的臉看。


  人在心虛時總想要故意作出某些舉動來充當掩飾。瞥了眼手中所握、尚未動過幾口的法蘭第紅,海倫娜好看的眉頭皺起,姑且端起玻璃杯灌了半口。


  「有。」


  「呃,」於紫發少女的視線下略顯不自在,黑髮年輕人被迫放下手中杯具,調整情緒轉移話題試探道,「話說回來,我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還有你是誰。」


  「瑟蘭狄(Sellandy)[註:在隆曼語中,此名被譯作風琴。],一個普通的十五歲女孩,預備在特朗姆夫大學就讀的學員,來自於隆曼帝國東部小城琛麗(Chelly)。過去從沒來過瓦蒂斯,並且今天是正式開學前的倒數第三天,所以目前正在參觀中。」


  「十五歲就被大學錄取了?」禁不住用食指叩擊太陽***倫娜難免詫異地瞪大眼睛。


  作為一所百年前由教會與市政府共同組織建立的高等學府,坐落於瓦蒂斯城南部的特朗姆夫最初便具有了享譽整個奧羅蘭大陸的名氣,每到學期開始便有將近十萬人的新老學員大軍、從冷暖相異的各地紛至沓來。據傳言,近年來學員的總人數甚至更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


  但值得留意的是,特朗姆夫大學的年齡門檻設置相當嚴格,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自從建校以來,它所破例招收的最年輕的學員也已年滿十七歲。


  而學院主要研究的東西是神秘學,例如曾經盛行於大陸上的魔法便被包含在這項課題內。可以說,在這樣的年代里,有這樣一座大學實在難能可貴。


  隨著科學的穩步發展,奧羅蘭大陸的魔法師早在三百年前便趨於衰弱,這些年來甚至幾乎見不到魔法的蹤影了——取而代之地,使用方便快速的黃火藥、指南針、天文望遠鏡、水力紡紗廠此類新科技迅速地佔據了人們的視野,如洪水般擴散流行起來。


  去年,因格列帝國的沃特子爵更是發明了以煤炭作為燃料的蒸汽機,現在他大概還正作著把蒸汽機應用於車輛的實驗吧?


  ——不再需要馬匹作為動力源的車輛,只依靠鋼鐵機械的力量,這彷彿硬是要將整個時代推入下一轉型階段的龐然大物,寄託了人們對於未來的無限展望。


  那麼我們會問,魔法去哪了呢?很少有人知道。


  比起需要耗費終身研究學習才能有所小成的魔法,快捷得一用便能上手的科技簡直好了成千上百倍。於是逐漸消失在平民眼中的落後的魔法便淪落為年老「無所事事者」的把戲,以至即將陷入完全消失的局面。


  人類總是對已有的東西不加珍惜,相反、假若下一秒便會失去時才意識到無法挽回的結局。魔法這種東西,一千年的很少有人會使用,所以顯得珍貴;三百年前遍地開花,所以被人們廣泛地輕視無視;現在則寥寥無幾,所以才有諸多學者向當代勢力最強大的教會集團申請要求保護這古老久遠的遺產,以免永遠失去祖先賜予他們後代的最後一項天賦,因為那將會是人類史上最大的遺憾。


  ——簡而言之,除傳播教授神學以外,特朗姆夫學院建成的最大目的就在於研究保護上古時期偉大的魔法遺產。


  不過對於黑髮年輕人的問題,紫發少女瑟蘭狄攏了攏身上所穿的黑袍,搖搖頭道,「現在的我只是預備旁聽學員,想要轉為正式生還必須得通過兩學年之後的資格測試。」


  「這樣啊。」緊蹙的眉頭展開,海倫娜暗紅雙瞳中的疑慮減去大半,「那可祝你好運了。」


  如果是預備旁聽學員的話,她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比起正式學員,特朗姆夫錄取旁聽生的最低年齡線差不多在十四歲,他們都是天資聰穎百里挑一的孩子,可以提前試聽各個兩年到三年的講學,同時入住學院體驗大學生活。


  誠然,這樣的待遇並非沒有代價。高昂的申請金、苛刻的准入門檻,決定了只有富家子弟精英中的精英才有大於百分之零的通過可能;另外,如若在最後的嚴格的資格測試中馬失前蹄的話,時間與金錢的消耗便都算得不償失了——沒有留下的可能,失敗者會被立刻逐出學院。


  機遇是賭博,但總有人會想不斷地嘗試,畢竟大多貴族們總是想要憑藉足夠的資產給自家子女搭起一架通向成功的階梯。現在,海倫娜差不多要給眼前這面無表情的平淡少女打上「貴族大小姐」的標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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