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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片:紫與紅的平淡無奇的初識

  「不錯,她正是我夢寐以求的伴侶,在這街角酒館邂逅便像是歌劇《蒙特麗莎》最初一幕的情景、梭羅與索菲亞的一見鍾情。我想要得到她,為此寧願付出昂貴的代價。」


  貴族戲劇式宣告般的話語漸漸落下。


  天花板垂下的煤油燈火在鐘罩內搖曳,反射出那雙依舊保持著彎彎弧度的暗紅瞳孔,但此刻的它們卻多了某種認真不可阻撓之意,使得里昂不由一怔。


  作為下等雇傭兵的身份活了大半輩子,里昂為了接受形形色色的任務可說是與不少的人物打過交道。然而這種凜然散發出嚴肅氣勢的眼神,他也只在那些騎士、大貴族、工會首腦的眼睛里感受過,而每次和這種權高位重者談事情都會讓他冷汗岑岑,渾身不自在。


  將里昂的靈魂重新帶回現實的,是硬幣敲擊桌面發出的叮噹響,金色、銀色、以及銅色的光輝。


  「一枚金幣,一枚銀幣和一枚銅幣。」


  年輕人收回被黑色皮革手套包裹著的手,恢復平靜的雙瞳眯起,從容不迫地直起身來,「怎麼樣,能不能讓給我?還是說你願意為這樣一個連發育都沒有完全的女孩付出更高的代價?」


  粗壯傭兵差點瞪出來眼珠子。一個過一天算一天、對未來無甚期望的下階層人,除剛剛完成某件任務獲得的這枚金幣以外,他身上積蓄不過剛好滿足日常省吃儉用的開銷。


  里昂自忖無法與眼前這人攀比,無論甘心還是不甘心;不過他可以不服氣,因為他平常最看不起這種沒事帶著大筆錢財搖搖擺擺、看不起別人的年輕小貴族崽子。


  「很好很好,」怒極反笑,粗壯傭兵扣合手腕,獰笑中夾雜著骨骼關節摩擦的咔咔聲,「敢在這裡跟我對著干,小子、你挺有骨氣的嘛!」


  酒館是他們下層人的地盤,是瓦蒂斯城巡邏的盲區,一般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事情就沒人會閑著來管。小打小鬧不在前者之中,所以現在心情不爽的傭兵大叔便打定了注意要給某人施以肉體方面的教訓;管他什麼身份,讓他腫臉哭鼻子出去,以後再不敢跑進這裡來。


  「嗯,看來談判失敗了呢。」


  不無遺憾地挑了挑眉毛,黑髮紅瞳的年輕人悠然自得地小退一步、迴避開突襲而來拳頭,無奈道。


  「你、太囂張了啊!」剛剛因為一擊無果而略有驚訝的里昂,聽聞此話后立刻被再度激起了怒火,摩拳擦掌伸手就要向眼前人影抓去。


  「這樣莽撞可不好啊,萬一你眼前站著的是某位你絕對不能惹上的人物。」


  腳跟旋轉,黑篷一擺,年輕人嘴角上勾起平和的微笑,從容地扶著桌角擦過粗壯傭兵的抓擊。長長黑色的馬尾隨著他的動作跳起優美的舞蹈,自然得無懈可擊。


  「混賬!」


  「這樣吧,其實我們可以換一個更加紳士的解決方案——通過扳手腕,怎麼樣?」巧之又巧地讓對方的第四次攻擊落空,黑髮年輕人雙手撐住一張空桌台、借力使身體閃掠到酒館的邊緣處;乘著距離拉遠的機會,他提議道。


  「什麼?」


  「我說扳手腕不失為一個好方法,這樣既可以避免傷人的情況發生,又省得給這家酒館多添麻煩。」


  拍拊著由於幾秒鐘前一番激烈運動而導致皺起的篷衣,年輕人站定腳步,他臉上的和氣不曾減少,注視著粗壯傭兵的暗紅雙瞳更是波瀾不驚。


  …………


  [兩分鐘后。]

  紫發少女是驚訝的,不論內心還是眼神還是表情——從一開始到現在。


  倉惶逃離酒館,半途上還會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來望向這邊一眼,緊接著又夾緊尾巴趕緊消失在了街道口。


  這兩位分別是粗壯的傭兵以及禿頂的傭兵。粗壯的傭兵是當事者,禿頂的傭兵則是慫恿者,如今他們一個接一個都得到了應有的教訓。


  而在門口,臉上始終保持著和藹可親的微笑、朝那兩名傭兵揮手,彷彿依依惜別的這位,則是繼少女之後來的人,一位黑髮紅瞳的年輕人。他言行舉止無不彰顯出其貴族身份。


  當然,對此紫發少女的眼神里是滿滿的懷疑。她見識過太多真正的貴族,沒有一位能像這位年輕人將和善品格與紳士風度做到此等完美的融合;這世上沒有無瑕之玉,任何事物只要太過完美,難免會暴露出端倪。


  「你是,誰。」


  因此等到那位陌生年輕人放下手臂,關上酒館大門后回過身來時,紫發少女冷聲問道。


  她從該人踏入酒館的那一刻就心生懷疑了。假若身為貴族,他穿著這種簡單樸素的斗篷、並且還來到下層區的酒館便已經夠稀奇了,何況他的借口——「口渴,順路進來喝點酒水問些事情的陌生人」,真是荒謬!成天坐馬車參加各種社交舞會的放浪貴族會講出這種話?

  還有之前跟傭兵扳手腕的事情。十秒內,他的力道足以讓身強體壯的傭兵在痛苦嚎叫出聲——她看得出來這位年輕人只是在找借口戲耍他們,只因他完全可以做到在一秒內直接放倒傭兵的手腕——與此對比,年輕人的臉上甚至連汗水都沒有產生,大氣也不曾喘過一口,他的微笑看起來是那麼的悠閑。


  「我?」微妙地瞥了桌邊端坐的紫發少女一眼,黑髮年輕人指了指自己,「一個旅途勞頓、順帶進來討點酒水喝的旅人。嘛,當然你也可以叫我艾恩。」


  「你的名字?」


  「不是,」撓撓臉頰,年輕人移開視線尷尬道,「其實這只是一個代號而已,我取的。象徵自己曾經的身份。」


  「……你很誠實。」紫發少女眯起眼睛。


  「誠實是一名紳士應有的美德,敬愛的女士,」暗紅瞳孔變得愈發和緩,年輕人空著手、假裝摘下頭戴的禮帽,行了一個紳士禮,「不過我分得清楚對象。」


  真會裝模作樣。冰冷麵龐化開、禁不住噗嗤一笑的同時,少女暗自腹誹,給他作下了這樣的評價。


  誠然,這時候的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趴在酒館邊緣那張桌位上的醉漢,在某一時刻的睜眼、微笑、合眼。


  ……


  「咦,發生什麼事了?」


  當戈林酒館的老闆娘,羅芙夫人通過密道回到此地時,她發現了相當令人驚訝的一幕。


  里昂與華森這兩名雇傭兵不知何時消失了,桌上只留下一瓶裝著一半啤酒的玻璃瓶跟配套的木塞子;取而代之地,這裡多出來了一位神秘的黑篷人物。


  羅芙清楚知道里昂跟華森的品性,收入拮据的他們是絕不會將剩下一半的酒瓶拉在這裡的。兩人之所以會離開,她直覺地感到和那位來客有著必然聯繫。


  這個年輕人坐在紫發少女的桌對面,雙手握合,神情怡然爾雅,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攀談著什麼;而少女時不時地點頭,淡漠的面頰上偶爾顯示出驚異,亦偶爾會開口附和幾句。


  至於她們之間交談的內容,羅芙依靠自己的耳朵聽到的是——「九年戰爭」、「弗朗克與因格列和平條約期間關貿協定」、以及「光明神教東征軍」之類,完全不似平凡人所能討論的東西。


  值得一提的是,憑當了多年酒館老闆娘而培養出來的眼力,羅芙注意到,在那黑髮紅瞳的年輕人講到「東征軍」這件事情上表情的變化發生過不下三次,但都很微弱、微弱到不易察覺。


  參加過東征軍的戰爭?不對,哪怕裹著黑篷、他看上去身材仍是這樣的纖瘦,不像當過士兵的模樣。


  那又是怎麼回事呢?受到光明十字軍東征鐵蹄的踐踏,家園被迫害的痛苦;還是至親之人被國家強制徵兵,從此再不相見的遺恨?

  「啊啦,請問您是這戈林酒館的經營人嗎?」


  「是的,」心思收歸現實,即便疑慮猶存,羅芙對這位新客人施以自然的微笑,「歡迎就座,請問您要喝點什麼嗎?」


  「嗯,」輕點頭,年輕人親切地打了一個手勢,「跟這位小姐一樣、三年陳的法蘭第紅,另外順便想問些事情。」


  「很好。說吧,我這戈林酒館雖然小了點,消息的渠道還算靈通。」


  轉眼看到經營酒館的女人已親自將原為兩傭兵所坐桌位清理完畢,黑髮紅瞳的年輕人——不、現在我們應該稱她為海倫娜,扶著纖細的下巴開口道,「請問您知道福根爵士嗎?他是我的老師,一名曾經在羅莎公國的霍狄斯克城開過家古董店的老人,七十多歲,最近幾年他似乎有到瓦蒂斯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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