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發
清晨，謝一言穿著一件淺色風衣，扎著高高的馬尾，走在蘭市綠地廣場的中心。
穿過整個廣場，她來到北邊連接步行街的電腦城附近。這裡有一家小店，說是店，其實只是租賃在商場門口通風處的一個櫃檯。由於是在繁華路段，櫃檯價位並不便宜，大概頂辦公室上班族一個月的薪水，不過利潤也是可觀的，這個位置，一個月大概能賺三到五倍左右。
櫃檯邊有個小夥子，正熱情地拉攏來往顧客，詢問需求，介紹攤位。
這個時間段大部分商家還沒開張，謝一言這樣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十分顯眼。小夥子立刻舉著牌子過來：「小妹妹，買電腦嗎？還是修電腦，到我這看看，都有。」
謝一言看了看那人，圓臉的小夥子，比上次見到的時候表情輕鬆了許多，這是典型的笑起來比不笑加分很多的人。看來新工作他幹得蠻開心的。
「我想配一台電腦，我是學生，價位不能太高。」謝一言說道。
小夥子眼睛一亮：「你算是找對人了。來，我帶你到裡邊說。」
門口的攤子其實是用來拉攏客人，再往裡走，拐了幾個彎，在a306號有一個敞亮的大間兒，牆上擺著一排排的顯示器，還有一些硬體，顯卡，主板之流。像這種組裝電腦的客人，通常都是在會客區坐下，由客人開出需求和價位，店員根據需求列出一張配置單，雙方反覆討論確認后，就由店家取貨，組裝，兩個小時不到就能配出一台嶄新好用又實惠的電腦來。因為硬體都是當場拆裝的，也不存在翻新和以次充好的問題，無論是學生還是電腦發燒友都能得到比較滿意的答覆。
「小妹兒，玩遊戲嗎？」如果玩遊戲的話，就要考慮顯卡的問題。
「玩，主要是玩遊戲，還有直播，要配攝像頭。」
那人聽到直播時候動過一頓，抬頭看了謝一言一眼。門口燈光暗，他也沒注意，這會兒在屋裡，他才覺得謝一言有些眼熟。
「小妹兒，你是主播？」看謝一言的長相，的確會在這一行很吃得開，「哪家平台的？不瞞你說，我以前就在fly網做場控，沒準兒我們見過。」
謝一言笑道：「我們的確見過，我去面試的時候，就是你幫我錄的資料。」
小夥子愣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說么，我肯定見過你！我想起來了，你當時轉身就走了，讓我們老總臉上特別精彩!」
謝一言「哈哈」一笑：「我脾氣倔，不適合做這行,沒想到你還記得。其實我剛才就認出大哥你了，真是太巧了，怎麼，你不在fly網做了嗎？」
女孩子眼睛明亮，看得出並沒有什麼芥蒂。被謝一言這樣盯著，小夥子反而有些尷尬。說起來，上次的「一面之緣」，對彼此而言也都不是什麼好回憶。沒想到小姑娘很豁達，絲毫沒有記仇的意思，還來她這配電腦，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別提了。」小李搖搖頭，「沒意思，不幹了。」
他實在說不出口，他們經理，就是那個逼謝一言穿比基尼的胖子，居然是個變態！
一個在男廁所穿比基尼公然裸奔的變態！
那次事件，小李雖然沒有說出來，但總覺得心裡彆扭——你討厭上級，但是為了薪水，還是可以忍受的，可是你討厭的上級是個變態，這tm就很難叫人忍受了呀！於是一個禮拜后，小李提出了辭職，並和幾個朋友一起干起了個體經營，在電腦城租了這個店面。
開始他也覺得辛苦，可是真正做了一段之後，反而覺得狀態很好，給自己賺錢，就是比給別人打工要自由多了，雖然辛苦，但是不窩火，也不用擔心上級是個喜歡死庫水和比基尼的變態……
謝一言雖然不知道小李具體都腦補了什麼，但是看錶情也猜出大概是上次自己的言靈給這小夥子留下了什麼難以抹去的心裡陰影。她乾咳一聲，狀似無意地問道：「對了大哥，我還想問你，上次你錄像的視頻還有嗎？」
小李想了想，坦白道：「這個我記得，上次你雖然走了，但是經理覺得你還會回來，所以把資料都留下了，我走的時候，已經送給高層人事了。」
「啊？」謝一言露出些擔憂的表情，「我已經簽約別家平台了，這是不是不好？大哥，你還有留底嗎？看在我在你家買電腦的份上，你幫我要要吧？」
小李沉默，似乎陷入思考。
謝一言見對方不說話，思考著要不要用言靈。那人卻突然道：「我雖然沒有，但是我可以給公司的舊同事打個電話，場控間里肯定有，這些都是要留底的，講道理是不能公開的。不過一來你是當事人，二嘛你也沒有在fly網簽約，於情於理，應該不算什麼事。」
小李大概是覺得上次的事有些對不起謝一言，加上對方又是自己現在買賣的顧客，居然也沒推辭，直接就給舊同事打了個電話。謝一言也是走運，小李所找的這個同事正好今天值班，沒費什麼力氣就把謝一言編號的視頻找到，直接用手機把片子傳了過來。
謝一言打開一看，就是上次的原片，連她離開后的一部分對話都有。有了原始視頻，這就好辦多了。謝一言抬頭，真誠地向小李道謝，這次她是真心的，笑容也格外燦爛。
小李臉上有些發熱：「不是什麼大事啊，本來就是經理過分。」
那時候他人在屋檐下，只能助紂為虐，現在自由了，誰還不能做個好人了？
「李哥，電腦你先裝著，我不著急，過兩天再來取。你幫我這麼大個忙，沒什麼好謝你的，送一句吉祥話吧，生意興隆！」
哎？
沒等他回過神來，謝一言就走了。小李覺得吧，這小妹妹挺可愛的，嘴巴也甜，難得是小姑娘心很正，能守住自己的原則，不像直播圈子裡有些女孩子，為了紅什麼都能做。至於生意興隆什麼的，做生意的人肯定都愛聽，總是個好兆頭，不過現在市場不景氣，電腦也有些飽和了，他也在考慮下一步的轉型……
突然，電話響起，小李接起來，緊接著就變了臉色。
「什麼？1500台組裝電腦？月底就要？好的好的！是學校的單子嗎？沒問題！有有有，多少台都有，您有時間么，咱們詳細聊聊……」
掛了電話，小李還覺得是在夢裡。這一千五百台組裝機賣出去，下半年的盈利再也不是問題，
生意興隆？哈，真的興隆了！吉言，的確是吉言！
——你看，做好事還是會有好報的嘛！
謝一言能這麼輕鬆地解決這件事，還要感謝明老闆，有個給力的上司就是方便。明晟川不過就是在自己的人際圈下了點心思，他一開始只是想探探林楠的風，沒想到的是，根據視頻上無意間透漏的場控編號，叫他輕而易舉地打聽出了fly網今年離職員工的消息。網路直播這個圈子就這麼大，不少職工都是來回跳槽的，人脈十分複雜，明晟川本來他是想用錢直接買通，但是謝一言說這件事她自己來處理就好。
出了電腦城，謝一言把視頻發給明晟川，對面對於謝一言的效率表示了666。
「美女出馬就是不一樣啊？一分錢沒花，還得了一台電腦。」電話里，明晟川樂呵之餘不忘調笑。
「電腦可是我自掏腰包買的，要不然老闆給報銷一下？」
她電腦還是以前的二手，太卡了，也該換了。
「……私人用品，你怎麼好意思找公司報銷？」明晟川秒變臉。
這鐵公雞！謝一言白了一眼。
「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小月亮？」聽聲音，明晟川心情不錯。
謝一言皺眉：「……叫誰呢？」跟你很熟嗎？
「昨天不是剛把這次秘密行動代號為『月亮計劃』嗎？」
——你自己起的吧？她怎麼不知道這事！
老闆不只是只鐵公雞心理年齡還只有三歲，而且是個中二病晚期患者怎麼破，在線等挺急的。
「下一步，我想和林總裁做個交易。」謝一言道，「據我所知，他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有的人自作孽食苦果，還見不得別人好，總想變著法的搞事情……一次解決掉比較好。」否則指不定林總裁哪天得知女兒辦了什麼nc事，一個上火又遷怒於人。
「……小moon，你跟老沈他們學壞了，說起話來匪氣十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極道大姐頭。
謝一言笑而不語。
溫柔的方式她不是沒試過啊？可是有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把自己的錯誤怪罪到別人身上，這種人說是說不通的，說不通，那就打吧。就跟遊戲里solo一樣，既然道理說不通，就拿實力說話，槍口對槍口，誰把誰按在地上摩擦，誰就是老大。
大家都以為大國師是個性情極好的人，然而那只是因為在大國師生活的環境中，除了萬民生計，國家祥瑞，並沒有其他讓她煩惱的人和事。宮裡的日子也非常安寧，君臣和睦，連幾個王子和公主之間也沒有那些勾心鬥角。那時候政治體系很單一，人的思想很單純，但是也牢固，偶有些齟齬，跟後世那些宮廷話本相比，簡直拿不出手。
在這樣的環境下，謝一言性情難免怠惰，然而她只是把內心的稜角收藏起來，不代表她真的被養成了一隻貓。一如巫咸國破的時候，她縱使逃過一難，心底的烈性也不容她苟活於世。至於發動戰爭的巴國國君，事實上，她也沒有放過，她曾自取心血為引，降下一場彌天的詛咒——她要讓巴國人明白，巫咸國的大國師從來不是一個供人民頂禮膜拜的象徵和符號，而是在國家危亡時站在人民之前的利劍。
八點，瑪麗女王大飯店的十八層自助餐廳，fly網的高層管理，fly網董事長唯一獨女的丈夫林楠正坐在靠近窗邊的座位，雙手緊握，神情忐忑不安。
他的對面，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款款走來，女子四十齣頭的年紀，但是保養極好，皮膚水嫩，不仔細看連一條細紋都找不出來。尤其是一雙眼睛，並沒有中年女子的沉穩透徹，反而有些少女般的楚楚可憐。
「楠哥，你總算願意見我了。」曲晶晶有些急切地道，「你不知道，瑩瑩打電話給我，說你不要她了，哭得眼睛都紅了，我在視頻里看著難受極了。」
眼前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林雪瑩的生母曲晶晶，至於她的身份，放在古代叫做外室，放在現在叫做情人，再庸俗一點叫小三，在有錢人眼裡叫二奶。但是她自己不這麼認為，她覺得她跟林楠才是真愛，如果不是為了事業，林楠也不用跟那個他毫無感情的女人過日子。曲晶晶一直覺得林楠是愛她的，畢竟林楠那麼護著她，什麼都給她——除了林太太的位置。
「晶晶，你有什麼事嗎？我不是說了，最近老頭子和董寧看我看得很緊，我們最好不要見面。」林楠顯然十分緊張，「怎麼，是不是錢不夠了？」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曲晶晶抱怨，「我和你在一起，難道就是為了錢嗎？」
難道不是嗎？
林楠心裡翻了個白眼。
他跟曲晶晶是大學同學，不過那時候曲晶晶是校花，有很多人追，根本看不上他。兩人真正在一起是在一次同學會之後，那時候他已經結婚了，這她也是知道的。那時候曲晶晶不到三十歲，臉龐依舊美好如少女，不僅是全班男生心中的女神，更是林楠心口的白月光，這麼多年照在心底，早就照出了一片模樣。對方主動，他怎麼可能拒絕，高興還來不及。和曲晶晶在一起之後，他也曾經真的動過離婚的念頭，也想過和曲晶晶廝守，只不過他現在的一切都是現在的妻子董寧給的，沒了董寧，他什麼也不是。
到時候曲晶晶還能看上他嗎？
似乎看出林楠的猶豫，曲晶晶咬唇，委屈的不行：「你親口答應過我你會離婚的，當初瑩瑩出生的時候，你說……」
那時候你大著肚子尋死覓活，說不離婚就跟孩子一起從二十四樓跳下去，他敢不答應嗎？！林楠聽到曲晶晶又來翻舊賬，簡直心裡想吐血。
白月光？
呵呵，十幾年磋磨下去，白月光早變成了晃得人睡不著覺的光污染。
和曲晶晶的「敘舊」大概只進行了二十分鐘，林楠實在扛不住對方的淚眼攻勢，答應一有機會就讓林雪瑩回國。說到底曲晶晶也不是傻子，不是不知道林楠的處境，可她現在只有這個女兒了。女兒出國，她又怕又想，怕連這個女兒也拴不住林楠的心，又怕女兒出國看到更精彩的世界，也不要她這個當媽的了。
林楠對曲晶晶好言憐惜了一會兒，總算安撫著她先回去。
桌上還擺著精緻的法國菜，他也沒什麼口味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聽見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
「什麼，五百？我就點了一杯水啊！什麼最低消費，這是敲詐！」
服務生顯然也很尷尬，不好意思地跟林楠點頭，回頭道：「小姐，這是我們餐廳的規定，進來之前應該有人跟您介紹的……」
林楠看著那個女孩子的背影，大風衣，馬尾頭，還是個學生吧。年紀輕輕不好好學習，跑到這高檔餐廳來，想也知道又是想靠年輕的臉蛋兒往上流圈子睡的。
他搖搖頭，冷哼：「不學好。」
世風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