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鳳鳴宮,偏殿。
皇後坐在鏡台前,雙環為她梳妝。
皇後略顯不耐地皺起眉頭:“慢些。”
雙環拿著鳳釵的手一頓,隻得放慢速度。
“娘娘既然不願意管這些閑事,何不讓她們自己解決。”
皇後微閉雙眸,道:“鳳印在我手上,理應管理六宮。前一陣,太後生辰,我稱病未去操辦,全賴皇上一人操持的,這件事情已經讓太後對我不滿。昨日的時候,周湘領太後的命令來探望我,你以為她是真的關心我?不過是借著看病的由頭,敲打我罷了。”
“娘娘既然不願管宮中閑事,何不把鳳印交給太後,您也清閑些。”
皇後笑笑:“怎麽可能呢?我身後是王家,若是鳳印不在我手上,怕是朝臣有異議,太後也是不肯的。”
皇後是王家嫡長女,名月蘭。
其父是曆經三朝的元老,位在三師,其母是原忠勇侯的嫡次女,家世貴極高極。
況且,輔國佐政幾乎一手獨攬大權的攝政王,是她的表兄。
皇後單手撐著臉頰,望著鏡中的自己,久久望著。良久,她起身去往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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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玉走進鳴鳳宮正廳。
皇後在正前方的小塌上坐著。兩旁各有四張黃花梨木玫瑰式椅。左前第一張椅上坐著趙惠然,其餘皆坐滿了各宮嬪妃。
華玉的視線先是快速地略過趙惠然,而後落在了皇後的身上。
皇後穿月季紅色交領大袖花錦袍,頭戴花釵小冠。她半垂著雙眼,懶懶靠在旁邊的扶手上,並未注意到華玉。也仿佛對什麽也不感興趣。
她的臉上塗著淺淺的粉,頰邊兩抹淡淡的紅。仿佛靜靜開放的一朵嬌花,並不過分惹人注意,卻極耐看。
她似乎一直都沒有變過,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她永遠都穿著鮮豔的紅裙子,神情淡淡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似的。前世,華玉得寵多年,皇後除了送去賞賜,並無過多的言語。甚至幾次,還出手相救。
華玉的思緒漸漸沉浸在上一世中。
當時隻有她一個人殉葬了,也不知道其他的嬪妃都如何,但皇後肯定是不會太差的,畢竟她是攝政王的表妹,依著攝政王的權勢,想必皇後比當皇後時過得還要好?
走進正廳,華玉回過神,給眾人行禮。
方要入座,被趙惠然打斷。
“妹妹怎麽才來,今早上醒來就聽見未央軒死了位宮女,可把我給嚇壞了,妹妹可害怕?”
華玉細細端詳了趙惠然片刻,見她臉上隻有關心的神情,除此之外,再無旁的情緒。她往旁邊移了半步,搖搖頭道:“起初是有些怕,可瞧見那宮女,便隻覺得可憐。也不知道是誰下的狠手。”
華玉抬眼,坦然望著趙惠然。
趙惠然笑笑,移開目光:“妹妹這話,是有人要害你宮裏的宮女?”
華玉道:“我並不知道。”
“孟娘子這話實在是好笑,人是你宮裏的,今早上也是在你門前發現的,又有誰會去害一個小宮女?更何況,娘子隻是美人罷了,別是不知道哪天心情不暢快打死了個宮女,再隨口誣陷給旁人。”
趙惠然是寵妃,身邊自然不缺巴結之人。
皇後不管事,平日裏想要見她的人幾乎都被她拒之門外,久而久之,便極少與宮妃交往。
如此,滿屋的人,大都是趙惠然交好之人。
她們都有眼,都有耳,能看出聽出趙惠然話語中的意思,自然是要幫襯幾句的。
孟華玉隻是美人,得罪了並沒有什麽。
趙惠然是寵妃,多巴結一下總沒有壞處。
趙惠然道:“孟娘子是心善之人,怎會打死宮女呢。”
“知人知麵不知心。孟娘子難免會有心情不舒暢的時候,何況我聽聞,死的宮女隻是孟娘子屋裏灑掃的,人卑命賤,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華玉看了徐嬪一眼,並未多言。
皇後皺起眉頭。
屋裏漸漸開始喧鬧,皇後用手按壓了幾下眼尾的位置。
“不日便是年節,宮中最忌諱打打殺殺。雖說隻是死了一個宮女,但畢竟是孟娘子/宮裏的人,不給些懲罰也說不過去。不若罰俸一月,以示懲戒。”
趙惠然垂頭,麵有不甘。
昨晚,她一直沒有入睡。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小娟已經將肚兜交到攝政王手中,攝政王也從小娟的口中得知肚兜是孟華玉的。
可是偏偏,攝政王沒有下令殺死她。
趙惠然從小娟的口中得知,攝政王知道肚兜是孟華玉的後,生了好大的氣,甚至連夜去未央軒審問孟華玉,就連他人離開時也是怒氣衝衝的。
明明都那麽生氣了,為什麽不能殺死她呢?
趙惠然不明白。
趙惠然細想片刻,並不想讓此事就這麽過去:“前些日子,皇上隨口提過,如今年歲不好,各地都有災荒,恰逢年節將至,要我謹言慎行,勿做神靈厭惡之事。皇上還說,若宮中有人犯了殺戒,定要狠狠處罰。”
“不過,未央軒死了人,也不幹妹妹的事。”
徐嬪質疑道:“如何不幹?既然是孟娘子的人,那肯定與她脫不開關係,更何況,年節這樣重要的事情,甚至連獄中的人都會得到赦免,怎能讓宮女隨便死去,若皇後娘娘縱容此事,該如何向皇上交代、向大周交代?”
皇後遲疑片刻,覺得此話有道理。
“如此,那便,”
華玉掃了趙惠然一眼,見她微蹙眉頭麵帶擔憂望著自己,心中覺得好笑。
她此前隻是覺得,小娟是因為沒了利用價值才被殺死的,倒沒想到後麵還有這樣的事情等著她。
不論她認或是不認,都是百口莫辯的事情。
趙惠然是下定了決心要整治她。
華玉低聲道:“皇後娘娘,我有話說。”
皇後道:“你說。”
華玉語氣從容道:“我的身體一直不好,入宮以來,藥湯未斷,因此未央軒中許多事情都無力去管。誰曾想,出了今日這事,我自認是管教不嚴的後果,可徐嬪說是我殺的,我並不認。”
“娘娘要如何懲罰我,我都無怨言。隻是莫須有的罪名,我不擔。”
華玉站得筆直,話語從容不迫。
她孤身站在正廳中間,屋外寒風碩碩。她穿得本來就極少,似乎連裙角都被吹得微微飄拂,哪怕屋裏有炭火,也並不能消融她周身環繞的寂寂寒風。
燕娘心疼,直言道:“今早上我們娘子得知小娟死了,難過了許久。她身上本就無多少銀錢,卻派奴婢送去給小娟的家人,娘子如此心善,到了徐嬪娘娘的嘴中,卻成了惡人,.奴婢實在心疼我們娘子。”
華玉的眼睫眨動幾下,神情動容,看了燕娘滿臉心疼的樣子,她悄悄伸手,扯扯燕娘的袖口示意她無事。
這屋裏,這宮中,真正心疼她愛護她的,也就隻有燕娘一人了。
皇後果然動搖:“你說得也有道理,既如此,”
話音未落,趙惠然道:“我記得,前些日子孟娘子衝撞了攝政王,便被攝政王罰跪了兩個時辰。當時寒風朔雪,如今天氣已然晴朗,想必跪上個把時辰,也無大礙。”
皇後微怔,讓宮人掀開窗上掛著的軟簾,向外看了一眼。
確實如趙惠然所言,天氣晴朗。
隻是倒底是冬月,寒風陣陣,地上積雪雖化,卻石麵冰涼,若是真跪上一個時辰,腿就廢了。
皇後有些不忍,本想拒絕趙惠然的提議,可再一細想趙惠然開口的第一句話,這才將眼前的孟華玉與之前打聽到的人聯係在一起。
原來,就是她得罪了表兄,被罰跪的。
皇後的視線,不自覺地開始打量起孟華玉。女人腰肢纖細,亭亭站在麵前,仿佛嬌弱蒲柳,又仿若神宮仙子,眉眼含情,是一位極美的女子。
“就,依趙淑妃所言。”
皇後說完,麵露疲倦,叫宮人扶著,回了內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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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玉有些愕然,她微微瞪大眼睛,目送皇後離開。實在難以相信。皇後給她的印象,一直是一位善良且從不為難旁人的女子,原以為她聽了自己的話,總會動搖。
誰想,最後卻同意趙惠然的話,要她去外麵跪著。
她隻不解了片刻,很快便被其他的情緒占領。她很失落,也很有些無可奈何。她再一次感受到,被人輕易左右生死的無力感。
燕娘扶著她的小臂,站在鳳鳴宮正廳。
華玉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開始泛冷,四肢亦有些打顫。她望著滿屋的人,有些麵帶竊喜、有些則流露同情,還有些在出言詆毀。
她想哭,不過她忍住了。
她已經被罰跪過一次,那一次地上都是積雪,雖然隻跪了不到半刻,但似乎也是能夠挺住的。如今,外麵日光高升,瞧著也並不是很難熬。
華玉告退,往宮外走。
趙惠然叫住她,在華玉回頭的那刻淺淺一笑:“妹妹可別怪我,我隻是隨口一說,誰料皇後竟然同意了。你也別怪我沒有給你求情,皇後的話都出口了,我隻是妃位,怎可越她而上呢,妹妹你要體諒我。”
華玉欠身道:“勞淑妃娘娘關心。”
趙惠然見她姿態如此恭順。
孟華玉垂著頭,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必很是委屈。
可是那有如何?孟華玉若活一日,便有可能再得盛寵,到時候,她就隻能再像前世那般,想要皇上一麵也不能夠。
自古以來,事事如此,她總要為著自己多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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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鳳鳴宮到宮門口,有一條長長的石雕刻成的鳳舞九天的道路,唯有皇後可以行走。
華玉順著道路兩側,走出宮門,站在長長的甬路上。四周紅牆環繞,人影寂寥。前方的宮殿,便是皇上的龍馭殿,她的視線朝向龍馭殿的方向,停頓半秒,終是將目光垂下,慢慢跪在地上。
無人看見,華玉垂著頭,眼圈紅了。
燕娘站在她一旁,待人都離開後,悄聲道:“姑娘,這麽跪下去,會要命的。奴婢去找皇上吧,皇上定會幫著姑娘的!”
華玉遲疑,並未開口。她默默注視眼下的石砌甬路,內心有些動搖。
四周人影寂寂,寒風吹來,將她的裙角吹得飄拂,從發髻上掉落的散發也隨著起伏。發絲打在華玉的臉上,華玉伸手,將碎發挽在耳後,不過出來一會兒,臉頰就被凍得發疼。
她實在拗不過冷風摧殘,張張嘴,方要說話,耳邊傳來一陣車輪在地上滑走的聲音。
她驀地抬眼。
遠處,甬路的盡頭,那道朱紅色的宮門開著,檀雲秋的身影赫然出現在華玉的視線中。
華玉抿著唇,視線被眼眶的淚珠模糊得晶瑩。她沒來得及掏出手帕,隻用袖角擦掉眼內欲掉不掉的淚珠。
“燕娘,不必去。”
“可姑娘不能一直跪在這裏啊。”
“我也不想跪。”
“可,”
“攝政王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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