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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秘密

  第54章 秘密

    那一瞬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皇帝的茫然震驚,賓客們的驚慌無措,禁軍的嚴陣以待,韋慶國的猙獰與恨意,還有破門而進的趙閔青保持著‘留活口’的口型,執劍衝向拉弓如滿月的韋慶國……


    可是下一刻,韋慶國猛然鬆手,一箭飛馳而去,帶著咻咻的破空之聲刺向裴漠。


    廂房上了鎖,裴漠沒有鑰匙,情急之下拔出青虹劍斬向鎖鏈。


    霎時火光四濺,銅鎖被他的劍刃懶腰劈成兩段,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幾乎同時,韋慶國的羽箭已到了他的後背。


    此乃性命攸關、千鈞一發之際。裴漠一把推開廂房的門,撲向前就地一滾,羽箭亦隨之釘入房內,帶起劈裏啪啦一陣家具倒塌的聲響,接著就變成了死一般的寂靜。


    廂房門扇大開,屋內沒有聲響,‘刺客’不知是死是活。


    就那麽電光火石的一瞬,李常年看清了裴漠的那柄佩劍:烏鐵為鞘,寒鐵為刃,劍光若青虹貫日,乃是先帝親手賜予裴胡安的古劍。


    李常年終於想起,自己為何會覺得那‘刺客’的眼睛眼熟,卻原來在三個月前見過。


    那時在興寧宮殿階下,裴家遺孤卓然挺立,亦是用這樣一雙淩厲精致的眼睛望著帝王,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這是我以前沒機會說出口的話,現在既然說了,自當矢誌不渝。”


    可是裴漠為何會在壽宴之時出現在國公府?莫非他記恨皇帝拆散了他與襄陽公主的姻緣,前來行刺?

    李常年眉頭緊鎖,覺得那扇大開的廂房門洞像是一張漆黑的大嘴,即將吞噬一切。


    “去看看那刺客死了不曾?若是沒死,便留活口,朕有話問他。”李常年吩咐身邊的禁衛道。


    禁衛領命,剛要前去廂房查看,卻被前頭的韋慶國攔住。


    韋慶國的麵色鐵青,眼中殺氣騰騰,幹癟的嘴朝下壓著,緩緩道:“臣監管不力,使得陛下受驚,自當由臣去查看。”


    李常年便是再愚鈍,也覺察出了今日之事的詭異。


    女兒李心玉曾經提醒他,韋慶國和死去的薑妃同出蜀川,恐怕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先前不信,但經過今日之事,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貌似麵善忠誠的傷殘之臣。


    “韋卿,你腿腳不便,還是讓……”


    “來人!保護陛下安全!”


    不等李常年說完,韋慶國一聲暴喝,額角青筋暴起,“弓弩手準備,射殺刺客!不留活口!”


    話音剛落,十幾名黑衣死士不知從何處冒出,將臂上的弓弩對準了門戶大開的廂房。更有百餘名府兵自四麵八方的牆頭和屋脊後出現,皆是手持弓箭,將府內之人團團包圍!

    隻是,他們的箭尖並非指向廂房的‘刺客’,而是對準了庭院中的皇帝和禁衛。


    “韓國公,你這是何意?”趙閔青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最先反應過來,喝道,“公之府兵,為何將箭指向天子?此乃大不敬之罪!”


    韋慶國目光陰鷙,嘴角卻仍掛著虛偽的笑意,披甲持劍道:“刺客定有同夥,就潛伏在皇上的禁衛身邊。”


    “國公空口無憑,這是汙蔑我的禁軍中藏有刺客?”


    “忠義伯勿惱,臣也是為陛下的安危著想。”


    說罷,韋慶國緩緩抬手,示意弓弩手準備。


    “慢著!”趙閔青怒不可遏,一聲暴喝,“院中還有前來赴宴的同僚,難道他們一個個的也都是刺客,要被韋大人你射殺於此嗎!”


    “為了陛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韋慶國冷然一笑,沉沉道:“放箭!”


    一時間,羽箭咻咻而下,射在宴席中、廂房內,一時哀嚎四起,有人倉皇想逃,卻被緊閉的府門擋住,最終中箭倒下。


    場麵血腥又混亂,連久經殺伐之人見了都觸目驚心。


    “合圍!保護陛下!”趙閔青簡直不敢相信韋慶國會做出這樣喪盡天良之事,隻能一邊拔劍砍斷流箭,一邊同禁衛一起護送著李常年退往安全的角落。


    禁軍和府兵正膠著之際,一聲暗啞而威嚴的聲音響起,如平地驚雷,響徹耳際:“朕以天子之令,命令你們都住手!違令者,當誅!”


    這下,連韋慶國都被這聲音鎮住了。


    韋慶國沒想到一向軟弱的帝王,竟也有如此聲如洪鍾的氣勢,一時驚訝,忙抬手示意府兵停止箭雨。


    李常年因方才用力過猛而引起咳喘之疾,彎腰捂嘴咳了幾聲。


    他終於明白了女兒所說的那些話,緩緩直起身子,用嘶啞的嗓音道:“韋卿不妨聽聽那個孩子想說什麽,再做決定。”


    說完,李常年的目光從韋慶國身上移開,落在他身後的廂房門口。


    韋慶國順著李常年的視線望去,頓時渾身一僵。


    裴漠並沒有被亂箭射死,依舊卓然挺立在門口。他除了衣裳有些破損,肩上的黑衣也洇濕了一片,似乎在流血。


    除此之外,他無一絲狼狽之態。


    而此時,裴漠一手持劍,一手握著半卷畫卷,緩緩扯下蒙麵的三角巾,露出年輕又張揚的麵容,冷聲道:“國公這麽急著殺人滅口,是為了這幅畫像罷?”


    韋慶國驟然色變,臉頰兩側的咀嚼肌滾動,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


    不等韋慶國有動作,裴漠又高聲道:“我假扮刺客,將禁軍引來此處,就是為了讓陛下和諸位好生看清楚,韓國公韋大人在自己的廂房內私藏了什麽!他房中的香案香爐又是為供奉誰而存在!”


    伴隨著擲地有聲的話語,裴漠手一抖,將那殘破的畫卷抖開,蛾眉輕蹙的紅妝美人就這樣呈現在眾目睽睽之下。


    《雙嬌圖》本該有兩位美人,但韋慶國恨透了專寵的婉皇後,用刀劍將畫劈開,隻留下了薑妃的那一半卷掛在香案之上,日日膜拜瞻仰。


    此畫畢竟是出自大家之手,畫工精細又寫實,眉發纖毫畢現,被困在府中的晚輩可能並不曾見過薑妃,但李常年和趙閔青卻是認得的……尤其是對於李常年而言,薑妃就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真相水落石出,韋慶國果然與死去的薑妃有勾連,現場一派死一般的沉寂。


    李常年後退一步,方才強撐的威嚴瞬間分崩離析,眼中甚至流露出痛苦又驚慌的神色。他顫抖著指著韋慶國,口中喃喃道:“逆臣賊子……逆臣賊子!”


    “薑家與陳家是故交,哀家自小就認得薑家姑娘。她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孩,精通棋藝,若論排兵布局的技能,便是以棋技見長的王太傅也不是她的對手。她比哀家晚兩年進宮,哀家嫁給了先皇,她嫁給了當時的太子,而今的皇上。”


    東宮殿內,陳太妃正襟危坐,籠著袖子徐徐問道,“公主可知道,為何當今皇上如此忌諱死去的薑妃麽?”


    “陳太妃!此乃宮闈大忌,父皇已下令不許任何人議論此事!”李瑨很驚異於陳太妃的膽量,麵色有些難看,出言喝止道,“您貴為太妃,瑞王之母,更應以身作則言語遵守禁令!”


    陳太妃並不如往常那般一笑而過,略顯蒼白的麵容上帶著決然之色,隻定定地望著李心玉,似乎在觀摩著什麽。


    “皇兄,你讓太妃娘娘說完。”李心玉回視陳太妃,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似的,嘴角緩緩勾起,“我想聽。”


    李瑨張了張嘴,複又閉上,終是冷哼一聲躺回椅中,伸手揮趕為他搖扇的宮婢,不耐道:“下去,都回避!”


    宮婢們不敢忤逆,都躬身無聲地退下,連柳拂煙都抱著琴退出門去。


    屋內隻剩下了李家兄妹倆,陳太妃緊繃的身軀這才稍稍放鬆,紅唇勾起一個詭譎的弧度,用極其輕柔的嗓音道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皇上之所有如此忌諱薑妃,正是因為十七年前,幽居冷宮的薑妃用七尺白綾將自己吊死在了……皇上的龍榻之前。”


    哐當——


    李心玉大驚之下,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濺開一地的茶漬。


    “太妃!你可知道你妖言惑眾!”


    太妃的言辭太過驚悚,李瑨再也忍不住了,大怒道,“來人!”


    屋外守衛的人似乎走遠了,並沒有動靜。


    可李心玉知道,陳太妃所言或許是真的。


    她試想了一下當年的畫麵,想起父皇和母後於夢中醒來,睜眼看到床頭……不禁渾身一陣惡寒。


    父皇說薑妃羸弱的外表下,是一顆可怕的羅刹心腸,原來……都是真的。


    “哈哈哈哈!”


    國公府內,韋慶國立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忽的爆發出一陣滲人的大笑。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癲狂,以手指天疾聲道:“皇上問我因何會淪落成逆臣賊子?在我為國征戰浴血廝殺,卻不得不因傷殘而退居京城時,您可曾想過臣會有今日!在我日夜翹首以盼的青梅,被一紙詔書賜予你為妻時,您可想過臣會有今日!在我心愛的女人嫁入深宮卻不得寵,最終隻能含恨而終自縊於皇上的龍床上時,您可想過臣會有今日!”


    韋慶國每說一句,李常年的麵色就白了一分。


    他渾濁的眼中泛了濕意,渾身顫抖,如同噩夢再臨,隻啞聲道:“朕並不知道……薑妃不曾說過她與你情投意合,否則朕定會成全……”


    “皇上!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意義嗎!”韋慶國緊抿的唇微抖,眉尖微顫,譏諷道,“紅顏成枯骨,一切都晚了。”


    李常年明白了一切:因為一個女人,他被自己最信任的臣子背叛了。


    半晌,他問:“朕的皇後……也是你殺的?”


    韋慶國不語。


    “這個問題不需要問,答案已然揭曉。”裴漠手執畫像,一步一步走下台階,沉聲道,“我在最近才想起當年的一個細節:


    在秋狩之前的一個月,當時尚是羽林軍副將的韋大人曾來裴府拜訪,再與家父長談半宿之後,家父的箭囊中突然丟失了一支羽箭。當時我們誰也不曾在意這個細節,直到一月之後秋狩,婉皇後中箭身亡,她胸口的羽箭,恰好刻有裴氏的族徽。”


    “不錯,是我偷走了箭矢,再射進皇後的心口。”或許是早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韋慶國不再猶豫,幹脆地承認了罪行。


    “你!”李常年捂著胸口,喉頭一陣腥甜,早已淚流滿麵,“你是鐵血錚錚的男兒!是頂天立地的戰士!怎可做出如此欺君罔上、喪盡天良之事!”


    “臣不妨再告訴皇上一個秘密。”韋慶國滿眼陰毒,冷然笑道,“當年皇後死了,皇上悲痛之下擬下聖旨,要將裴家滿門抄斬,但聖旨還未蓋章執行,您便因酗酒高燒病倒,聖旨被壓在了書案之下,玉璽也沒有來得及收。”


    頓了頓,韋慶國咧開嘴,嗬嗬道,“碰巧,臣瞧見了那份旨意,並貼心地為您蓋了玉璽。”


    “皇上以為,當年是你高燒糊塗之時才錯發了旨意,將裴家滿門抄斬,醒來時大錯已鑄成,隻能選擇緘默……殊不知那份旨意雖是你所寫,卻,並不是你發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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